苏眉如同近距离欣赏大片，看的眼花缭乱。她犹豫着，犹豫着，最后心想早晚要走这一步，长痛不如短痛，便深吸口气，向前跑了几步，打算加入这支围殴队伍。

    然而，这个心愿被人中途打断了。

    她跑出一条弧线，在更为接近石台边缘的时候，身后突地飞来一个黑色小球。尽管她心有所感，霍然转身，却还是没能避开它。她眼睁睁看到小球伞面般张开，当头笼罩下来，以及黑暗后方，向她发起冲锋的提多。

    第十四章

    黑暗术拥有阻碍视线，弄瞎敌人的效果，相当于现代警察用的强光弹。它们一是奥法产物，一是科技产物，却殊途同归。使用它们之后，遇袭的人都看不到东西，只能任人宰割。

    苏眉看着黑色幕布在面前张开，明知自己是下一只冰霜巨蜥，却无计可施。由于法术的主人可以看透这个屏障，她的境遇非常糟糕。但境遇再糟，她也想不出好主意，只能干瞪着组成幕布的符文，举起那只盾牌，以听天由命的心情，尽可能遮挡住自己。

    下一秒，发生了让提多十份惊讶的事情。

    黑暗术也属于低级法术，算是学徒必须掌握的知识。它并非粘在受害者眼睛上的眼罩，而是一个不透光的区域。如果施法者是提多，那么经验丰富的战士能够预判攻击来源，退向相反的方向。只要走出这个范围，那么即使他不懂得运用魔法，也可安然脱身。

    这正是某某斯呼唤劣魔共同攻击的原因。他想建立，足够宽广的屏障，以免冰霜巨蜥轻易闯出。

    苏眉毫无经验，不明白“黑暗区域”和“自己瞎了”的区别，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呆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可提多冲锋之时，居然看到暗幕的形状在改变，内部好像受到什么东西的牵引，疯狂地向着某一点席卷而去。

    那一点，正是哈根达斯光秃秃的难看脑袋，也是苏眉黄眼所在的位置。

    黑暗区域迅速变形，最终变成漫画对话框般的形状。它受到的引力极大，尖端向内，直直冲向黄眼，然后像涌入排水孔的污水，旋转着落入其中。

    这根本不是苏眉的个人意志，而是自然发生。她比提多还要茫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黄眼吸收黑暗术时，给她带来了很舒服的感觉。但她本人极为震惊，完全做不出正确应对。

    黑暗由幕布变成平面图形，又变成对话框，最后成了水滴形状，须臾之间，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僵直的哈根达斯站在那里，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提多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也惊呆了，脚步都不由自主缓了下来，最终导致两人面面相觑的姿势。作为小队长，他的战斗经验比普通劣魔丰富，知道的知识也更多。他以前听说过，有些敌人眼睛不眨一下，就能驱散黑暗，召唤风暴。可这种敌人听上去那么遥远，不该出现在区区劣魔面前。

    在想清楚之前，提多大人便咆哮道：“好啊！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然隐瞒自己的力量！以为这样就可以击败我吗？”

    苏眉暂时还没空想这么多，但她注定只有一条路可走。她直面杀气腾腾的提多大人，茫然之色飞快退去。然后，她提起战斧，学着提多刚才的模样，勇敢地冲了过来。

    这种姿势看着很蠢，事实上也真的很蠢。只不过，从未有人传授过劣魔战斗技巧，所以他们战斗时全都是这个蠢模样。

    劣魔们叫嚣连连，扎堆围向冰霜巨蜥，寻找进攻机会。与主流相比，这边的两只劣魔颇为醒目，只是很少有人关注他们。

    苏眉失去视野，乃是提多攻击的好机会。他之前认为，能直接杀掉她最好，最不济也要把她推下高台，活活摔死。怎奈黄眼突然运转，展现出吸收低级法术的能力，彻底浇灭了他的希望。

    苏眉疾冲到他面前，以力劈华山的气势，将战斧狠狠劈向提多的脑袋。只听“铿”一声巨响，战斧重击在那柄铁叉上。

    她不太确定他的实力，也不敢真的留手，只能看双方的运气。一击之下，战斧不愧是附魔武器，锋利度非同寻常，竟将铁叉硬生生劈断。

    提多眼见闪着寒光的斧刃劈了下来，而哈根达斯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惊恐中就坡下驴，就地一滚。战斧从他耳边呼啸掠过，他却觉得后背一阵剧痛，竟是被狠狠踹了两脚。

    苏眉打架的时候，如同所有未经训练的年轻女性。若非提多的脸太肮脏，让她潜意识里不愿碰，很可能会吃上一记耳光。

    提多后背传来的疼痛如此剧烈，让他觉得腰骨被踹断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那是因死亡而生的恐惧，还混杂着本能之外的想法。

    劣魔的数量奇多，擅长什么的都有。其中有一小部分，他们在天赋能力上胜过其他乘员，通常可以额外获得法术，威力也更加强大，还有着天赐般的破法能力。这些劣魔只凭本能，就敢尝试破解低级法术。

    不过，他们在体力方面往往较弱，和凡世的法师有着相似之处。这可能是深渊意志的调整，也可能是碰巧如此。

    苏眉却没有这项弊端。战斧上传来的浩然巨力，令提多大为惊恐。他想起了面对博卡泰斯大人时的场景，无力感与现在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何况苏眉的表现太过神奇，远胜他已知的任何劣魔。

    然后他想：“我到底在什么时间招募了他？他为什么要效忠我？”

    他并未迎来预计的死亡。这时苏眉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不是杀掉提多大人，而是把它打到服从为止。当然她不知道怎么才算服从，于是只能收回战斧，又尽力踢了他几下，听见他尖叫求饶，方才停下。

    混乱仍未停歇，对他们却毫无意义，只是布景板式的存在罢了。令人庆幸的是，大量劣魔豁命攻击，最终卓有成效。冰霜巨蜥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看来离这边取胜的结局已经不远。

    苏眉没去理会别人，慢慢退了几步，不停喘着气。她几个小时前还在加班，现在却处在某个粗糙的火山石台上，用力揍着一只劣魔。她看了看被恐惧吞没的提多大人，忽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梦幻感，仿佛身处梦境。但是，只要她还没苏醒，就得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她震惊于自己如今的力量。事实上，劣魔的力量强于普通平民，至少要两个壮年劳动力，才能打死一只劣魔。虽说她不知道这件事，只认为他们是孱弱的小矮人，也足够惊讶的了。

    转眼间，她和提多的地位掉转过来，甚至可以决定对方的生死。而提多的反应也超出了她的生活经验。他居然毫不矜持，就这么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起来。

    苏眉知道，如果提多成功得手，那现在她已经被打进岩浆。可她看他这样，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这让她再次确认，在这群怪物中，无法找到“节操”、“自尊”之类的东西。她如释重负，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那么新鲜，无法借鉴前人经验。

    不知什么时候，逃走的奥斯又回到了她身边。他不是唯一一个回来的，身后还跟着若干同类，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

    是的，在劣魔的族群中，升职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搞好人际关系，不需要有背景后台，不需要表现出过人的工作能力，只要能够击败自己的上司，那个位置就会换人来坐。

    苏眉听着不远处震耳欲聋的吵嚷声，无意识地向那里看了一眼。她无心研究巨蜥和劣魔的争斗，又把头扭了回来，很受不了地说：“闭嘴，起来，只要你不反抗，我就不杀你，接受你的效忠。”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多把效忠的话翻来覆去，说了起码十遍了。落败的劣魔生死操于人手，若不能说服对方，让自己成为他的属下，那么只有死路一条。他不停祈祷哈根达斯性格古怪，不喜欢吞吃同族的尸体，这样才有活着的可能。

    苏眉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是他先动手，不是自己。而且，环境也和她想象中大不一样。且不说附近的战斗还在进行，没准会波及这里。只那不断传来的吵嚷声，就让谈话难以进行。

    提多的惊讶比她更甚。他感受到，她的厌烦是真实的，所以不敢多说，默默爬了起来。

    劣魔遇上大规模战斗，大多会服从队长的分配。这并非他们乐意如此，而是积威所致。但是，提多选择了偷袭苏眉，而非参与争夺战果。他的属下里，一半劣魔自动攻向冰霜巨蜥，剩下一小半畏惧队长，在四周偷偷摸摸游荡，伺机防止苏眉反击。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队长瞬间被制服，躺在地上遭人狂踩的可怕画面。

    提多比他们所有人都强大，至少也是同等级下略高的水准，所以才能担任队长到现在，从未被人推翻。苏眉干脆利落地秒杀了他，给这些劣魔留下相当恐怖的印象。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这个陌生的，不起眼的，好像从来没见过的家伙，应该就是下一任的队长。

    他们受到嗜血本能催促，不停叫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掉提多，对他们其实没多少好处，他们只是喜欢观看残酷的场面，如此而已。苏眉原本只是给人家打工的菜鸟，突然受到这么多的瞩目，又一次感到不习惯。

    她不停回想双方的实力差距，用于提升自信心。很快，她将这些劣魔划分到“战五渣”一档，便镇定地说：“没听到吗，都给我住口，等那边的战斗结束，我自然会有安排。”

    石台上的大部分守卫离去，还有少许留下。他们是博卡泰斯大人的亲信，几乎都完成了第一步进化，负责监视这些劣魔，防止他们违反规定。

    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时间，数名守卫总算赶到现场。他们之中，有一只背后长出了肉翼，虽然不能飞，只能当摆设，却是实力和身份的象征。

    这些恶魔和劣魔同样无耻。他们明知是劣魔们共同努力，将冰霜巨蜥打的奄奄一息，却还是扑了上去抢夺战果。转眼间，垂死挣扎的冰霜巨蜥便彻底陷入绝境。

    它发出爬行动物特有的嘶嘶声，弹跳了几下，最后喷吐了一次冰雾。那具重卡车般的身躯轰然倒地，压住数只来不及逃开的重伤劣魔，让他们再也爬不出去。

    苏眉冷眼看着他们，完全不打算冲上去抢劫，任凭守卫们大声斥骂，让劣魔滚到一边。她身边，狗头劣魔奥斯挤了上来，讨好地说：“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第十五章

    苏眉神色诡异，侧过头打量这只劣魔。奥斯的表情很是生动，双眼中发出期待的亮光。他力量不够强大，只能通过这种举动，在新首领面前怒刷存在感。

    这是相当正确的选择，因为纵观整个石台，除苏眉之外，不可能有人愿意养他。如果苏眉也不愿意，他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希望。

    他的目光实在太炽烈了，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容。苏眉很受不了别人苦苦哀求，哪怕荣升为“大人”，反应也和过去一样。她再次板起脸，下达命令，让他们暂时闭嘴，等这件事过去再说。

    冰霜巨蜥的尸体横在地上，寒气慢慢散去，肌肉逐渐松散柔软。守卫在旁监视，手中拿着带刺长鞭。他们若看到劣魔清理尸体时，偷挖一块肉放进嘴里，便会狠狠一鞭打过去，作为惩罚。劣魔在重压之下，继续卖力工作。尸体很快便被清理干净，露出一身黄白色的肌肉。

    劣魔付出了不少代价，才将巨蜥制服，可他们根本没机会享受战利品。随着守卫的号令，这具尸体便被拉走，等待博卡泰斯大人回来分配。劣魔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却无人敢提出异议。守卫离开之后，各个队长急忙发出命令，向地上的劣魔尸体扑去。

    提多大人，不，提多瞪着他们的动作，简直心痒难耐。但苏眉不发话，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当一个旁观者，在心中默默流泪。

    苏眉不参与攻击，不参与争抢尸体，使提多的下属瞬间流失一半。他们已经知道提多下台，而新领导全无约束他们的意思，便扑向自己心仪的其他大人，认为那是更明智的选择。当然，也有留在原地讨好苏眉的成员。他们的素质可想而知，只是苏眉顾不上挑剔，任凭他们跟着自己。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带上这四十多个水货，静悄悄回到了提多原来的地盘。如果可能的话，她会要求隐私权，要求无关人士退开。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她也就不多话了。

    语言能力强的劣魔被挑选出来，坐在离她较近的地方，剩下的可以自由活动。因为这次队长更替未曾见血，所以他们都很无精打采，又发现没好处可拿，便继续瘫在了地上，睡起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