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捡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了上去，命令提多站在自己对面。她紧盯着这只劣魔，拉下脸说：“我有几个问题，你必须诚实地回答我。”

    劣魔之间虽能交流，却很少这么做，更别提复杂深入地讨论问题。哈根达斯尽力板起脸，还是不如正常劣魔那么凶恶。这反而令提多忐忑不安，只能点头如捣蒜，茫然等着她发文。

    第一个问题非常简单，“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是深渊。”

    “……”

    老实说，苏眉的脾气一向很好。可她听到提多的回答，仍有了无力的感觉。还没等她问第二句，奥斯踊跃地插话道：“听博卡泰斯大人和另外一位大人说，这里是活火熔狱。”

    经历了这么多，苏眉终于知道此地的官方名称。在她的脑子里，浮现的不是活火熔狱四个汉字，而是一个代表高温和火焰的地名。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反正就算这里名叫地球，她也得找办法离开。

    她赞赏地看了看奥斯，想了想，换了个角度问道：“这样吧，我刚从那个什么来着……浓灰之海里出来，对自身情况一无所知。你们呢？你们知道多少，统统给我说出来。”

    这相当于固定的会议主题，让参加者有什么说什么，不需要针对性回答，正合劣魔的心意。刚开始时，他们还不敢随意打断苏眉和提多的交谈，但眼见苏眉态度极其不狂暴，胆子就大了，争先恐后地回答她。

    劣魔对自身的认识犹如孩童，很是有限，头脑也不够聪明。然而，他们毕竟不是苏眉这种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没过多久，苏眉便从五花八门的发言中，总结出了相当大的信息量。

    对人类来说，深渊就是深渊，摔下深渊等于死亡。但无论是陆地还是深海，深渊都还在地球上，这里并非如此。

    深渊是个笼统的称呼，要理解为宇宙、位面、世界之类的概念，也是可以的，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本质。它具有无数层面，其中之一便是活火熔狱。苏眉听他们这么说，还以为深渊里也有人类，在某一层居住，是深渊的一部分。但某个劣魔表示不太可能，人类一般来自凡世。

    不同层面可以交流，其间存在某种通道。由于所有主君都想要更广袤的领地，经常勾心斗角，或联盟，或侵略，以便侵占更多的地方，自然要严防死守本层通道。通道在哪里，要怎么进去，进去了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是劣魔所能了解的。

    他们倒很了解活火熔狱的主君，异口同声地说，主君名为“蛇发女士”莎婕娜。主君之下，还有闻名遐迩，特别残忍强大的八魔将大人。

    这些都是劣魔的必备知识。他们得知道应该拍谁的马屁，谁又比谁地位更高。但这些对苏眉没什么用。她紧皱眉头，要他们别再介绍某位大人，重点解说人类的问题。

    这次提多不敢敷衍她，把所知情况都说了出来。

    他们大多从未亲眼见过人类，因为能够进入深渊的人类，要么具有强大的实力，要么是强大恶魔的俘虏，和他们关系很远。唯有提多见过一次，据他所说，那是一队五个奴隶，已被完全控制，却还保留着原来的能力。他们苍白羸弱，呆如木鸡，被大恶魔牵着走过，好像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就算是提多，对人类的了解也就这些。但这些话落在苏眉耳朵里，已足够深化她“绝对不曝露”的决心。

    她得知凡世和人类的存在后，好歹有了些底气，因为这个世界有人类存在，她并不孤单。然后，她确认劣魔不清楚离开活火熔狱的方法，便话锋一转，改为关心他们本身。

    奥斯眨着小眼睛说：“大人，我们只是最低级的劣魔，幸运地离开了浓灰之海，离真正强大的大人还差的远呢。”

    苏眉冷冷说：“我知道，我就是想知道差距有多远。”

    她马上就得到了答案，照旧是“我们也不太清楚啊大人”。奥斯和别的聪明劣魔都这么说。他们能够记起自己的来历，已经很不错了，然后又要为进化而奋斗，哪里有空去树立美好的愿景，关心大恶魔的品种。

    不过，苏眉总算明白了。恶魔正是深渊的本地土著，占据着许多层面，绝不限于区区一个活火熔狱。它有着极为完整，也极为残酷的成长路线。每只恶魔都来自浓灰之海，以蛆虫的形象诞生，然后随机分配到各个层面。

    苏眉在活火熔狱中见到的劣魔，全都是被深渊意志扔进来的，有一个固定的降落地点。主君会派人定期照顾那个地方，并有意识地引导竞争。别看奥斯如此软弱可欺，真正软弱可欺，毫无优点可言的蛆虫根本没机会脱壳，全部死在了原地。

    她一边听，一边暗暗惊叹。这个时候，提多忽然讨好似的说：“哈根达斯大人啊，你的实力和博卡泰斯大人的卫士一样强大，为什么要屈居在我手下？应该不用多久，你就可以进化了吧，说不定也能成为伟大的狂战魔。”

    “伟大的狂战魔……”

    苏眉回想着博卡泰斯大人的尊容，心想凭他的狰狞程度，倒很当得起狂战魔的称呼。但这么容易就能被称做“伟大”，伟大这个词还真够不值钱的。

    她这么想着，顺口冷漠地回答道，“我要怎么做，还用不着向你解释。博卡泰斯是狂战魔，那其他人呢？一共有多少种恶魔？”

    她刚问完就后悔了，因为他们的回答还是“不知道”。博卡泰斯的属性是提多碰巧听到，而非天生了解。

    苏眉疑惑了很久，发问速度很快，但失望得更快。她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看着这群智商不超过六十的“下属”，真想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但就算她说出来，他们也听不懂。她摇摇头，自暴自弃地说：“刚才你们说，博卡泰斯是这个石台的领导者，他还有卫士？难道小……小队长之上，就是博卡泰斯这个等级，即是你们所说的大队长了吗？”

    说到“小队长”，“大队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小学时代，却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博卡泰斯统领石台上的所有成员，总不能因为这是石台，就称呼它为“台长”吧，那也太对不起电视台了。

    提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博卡泰斯大人定期视察石台，挑选出色的小队长到他身边，充当他的卫兵。守卫平常不能指挥劣魔，但地位仅次于博卡泰斯大人。”

    苏眉一愣，立刻明白了这个举动的含义，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很希望成为他的卫兵？”

    提多说：“是啊大人！”

    他马上看到，哈根达斯的面部肌肉一抽，不知是什么意思，顿时心生忐忑。

    苏眉却是一声叹息，发现击败提多也没什么好处，顶多从社会最底层，变成了倒数第二层罢了。她迅速权衡利弊，又在脑中回放那些石台卫兵的形象，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我现在是你们的队长，那你们能为我建造一座房屋吗？”

    “不能，大人！”

    第十六章

    矮小的哈根达斯雕塑般坐着，偶尔抬头望向天空。她的目光仍然那么锐利，能够看到上空很微小的东西。第三次上望时，她又发现几个流星般划过的黑影。这些不是以前见过的飞龙，而是不愿用双脚跑来跑去，选择展翅飞行的大恶魔。

    他们的地位和飞龙不同，无心监视石台动向，一掠而过，直奔目的地而去。

    苏眉把头低下来，扫了一眼身边的小弟，把他们想象成一群可爱的小矮人。然后，她从腰间的破烂皮带上，解下一个酷似水囊的破烂货，往嘴里灌了一口清水。

    这只破烂水囊正是那个金质扁瓶。苏眉难以抑制好奇心，又希望里面冒出一只神瓶精灵，终于排除万难，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偷偷摸摸研究了它。金瓶的效用很明显，用起来更是简单，却让她面如土色。

    它好像是个永远不会倒空的水瓶，无论喝多少口，里面总能源源不断涌出清水。

    公平地说，它和战斧一样，不愧于那么强的灵光强度。在苏眉大叹倒霉的眼神下，它为她展示了不同的水流大小、不同的水流速度，还有仿佛无限的容量。尽管它还不如她的巴掌大，但若仔细想想，便会发觉它的用途。

    如果它在身边，估计整支军队都不会有渴死之虞。难怪它闪闪发光，昭示着自身的价值。

    至于石球主人为何闲置如此重要的东西，也很简单。活火熔狱中，没人需要洁净甘甜的清水。就苏眉所见，劣魔从不想喝水。他们的眼睛总是紧盯食物。

    想到食物，苏眉再次陷入了低气压。她打死不敢吃肉干，只好去抢真菌当三餐。这些本地农产品绝对不好吃，已经被硫磺味道染透，毫无蘑菇应有的鲜美口感。

    连吃几顿之后，她没被真菌毒死，却有了惊人的发现。劣魔卫生状况堪忧，但从不排泄，吃多少消化多少。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不能利用的食物。她的生理需求和他们一样，食欲还远比他们为低，可能又是黄眼的效果。

    她还在继续吃东西，只为保险起见，以免体力流失，在战斗中吃亏。

    她曾经认为，活火熔狱既然是一个世界，总该有白天黑夜的转换，但她错了。从提多到奥斯，都没听过昼夜之分。天空从来苍白昏暗，看不清太阳的位置，也看不出有没有太阳。活火熔狱能持续高温气候，夜晚的缺失功不可没。

    手机已经耗尽电量，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以人类直觉判断，她应该穿越了三天以上。而这三天中发生的事情，放在一辈子里都嫌多。

    她不仅取提多而代之，甚至还有进一步的发展，成为一支二百人小队的队长。他们与瘦高螳螂并驾齐驱，一跃而成石台上的知名队伍。她还悟透了劣魔社会的生存铁律——不要刻意低调，低调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提多大人的竞争对手，劣魔队长佩里尔，很快向她发起了挑战，然后被她秒杀。原本投向佩里尔那边的劣魔迅速跑回，用狗腿的态度招呼她，亲切地叫她“大人”，希望她挥舞铁叉所向披靡，为他们弄到更多好处。

    他们能理解的好处，当然就是食物了。苏眉后来才知道，劣魔需要定期狩猎谋生。狩猎对象常常是活火熔狱的动物，也有和冰霜巨蜥一样，从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中掉进来的生物。只因最近，本地领主温迪尔图斯大人身亡，各大军团长才约束劣魔，要他们随时等候自己的命令，别闲着没事到处乱跑。

    苏眉知道强者为尊的道理，只是一直缺乏觉悟。然而，区区三天穿越生活就让她痛定思痛，强迫自己抛弃新人心态。

    她若不理会劣魔小弟，或是表现的不够突出，哪怕只是惩罚力度不够大，都会造成人才流失。人才流失将导致下一个结果：其他队长认为她软弱可欺，时不时骚扰一下，甚至正面挑衅。

    如果她还要保持低调，那就得继续这种蛋疼的生活，成为所有劣魔眼中的异类。异类，总是不稳定的存在。说不定那些队长认为她难惹，将不惜联手打击她。

    不提别人，就说那只土黄的瘦高螳螂君吧。他名叫莫洛斯，已经成功进化为堕魔，正走在通往更成熟的噬魂魔的道路上。过去他自视甚高，从没把提多等人放在眼里。如今队长之位换了哈根达斯，而哈根达斯又有劣魔罕见的施法能力，顿时引起他的注意。

    当日，提多一口拒绝了苏眉，不肯为她造房子，因为私自建造房屋，会引来非常严重的惩罚。即使苏眉露出可怕的表情，强迫他们去做，他们也不敢。

    苏眉见强迫无效，只好孤注一掷，蹲在露天环境下，认真琢磨黄眼的用途。从这时起，她才真正体会到地位太低是何等麻烦。

    只要黄眼睁开，她便能轻易看到代表法术的符文。若要进一步研究，需要长时间的凝视和关注，她稍一分神，就会出现轮廓模糊的后果。对她来说，这任务本就极为困难。她缺乏经验，缺乏相关知识，缺乏可以讨论的小伙伴，缺乏入门教材，只有一个属于人类的大脑。

    她如同破译最高级密码的平民，抓耳挠腮了半天，只能参照已经知道的例子。她尝试以“特异功能”远程控制符文，把它们排列起来。这时，她并不求成功破译，不求明白每个符文的效果，只参照战斧和金瓶上的排列方式，尝试复制其效果。

    在此期间，她得知提多用的是黑暗术，以及该法术被黄眼完美吸收。她试着将被吸收的符文放出来，倒是顺利地成功了，还比任何劣魔的黑暗术都强横。但说到底，那不过是黑暗术，而且放一次就消失了，让她想要捶胸顿足，不得不叫劣魔对自己施法，以备日后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