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为什么是蜡烛
为什么有蜡烛?
有蜡烛,说明凶杀发生时已经停电。
停电,雾气,黑暗,每一项都能为长乐山令人恐惧的传闻添砖加瓦,每一项都能让神经脆弱者当场崩溃。为什么受害人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取出蜡烛,共同坚守在长乐山的漆黑世界中?
就为一个赌注?
“找刺激呗。”回程的路上,张力坐了特案组的车,“现在的年轻人的日子可比我小时候好多了。只要有要求,爹妈总是尽量满足。不像我们小时候,买个零食啊,小人书啊什么的都得考虑半天。哎,你知道小人书吧?”
方哲一怔。他今年二十八岁,比张力小十来岁,差了快一代。
“我小时候在国外生活。”方哲含糊地说。
“难怪以前你在队里的时候都看英文书。”张力恍然大悟。
方哲笑了笑,并没纠正张力他当年看的书中,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法语和意大利语。
“人呐,只要闲着了就会找事儿。”张力又接着说,“鬼片、恶作剧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还有什么地方比长乐山更适合找刺激。哎,现在有句话怎么说的……对,nozuonodie。我英文差,你凑合听个意思。”
张力这英文讲得口音浓重,把前排开车的段小懋听乐了。
张力和特案组众人都比较熟,也不生气:“小懋,我给你讲过你们老大刚到刑警队的事儿没有?那年你们老大才二十一……对,是二十一吧。”
“没讲过啊,张哥!”段小懋的八卦之魂雄雄燃烧,都想扭脖子过来听八卦了。
“开你的车。”方哲瞪了他一眼。
段小懋吐了一下舌头,没敢再吱声,继续专心开车。
车行驶在山路上,晨光驱赶了黑夜的影子,窗外一侧山石嶙峋,另一侧溪谷深涧,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有如水墨山水的画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昨夜那惨烈的一幕呢?
黎明之时,天光洒在修道院外满是落叶的地面。
寒歌取下面纱,苍白美丽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的眼在晨光中呈现近于黑夜的深蓝色。她点了一支烟。
方哲返回市区让她感到一阵轻松。
不是寒歌不信任方哲的能力,方哲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而且心思慎密,几乎从不犯错。
但她宁可谨慎一些。无论如何,市里也比山里安全。
“跟紧点你们老大的车,回组里给我电话。”寒歌把电话打给送方哲下山的战术小组成员,挂机前又补了句,“别告诉他我给你们打了电话。”
“没问题,寒歌。”
修道院的门外拉起了隔离带。来自特案组的调查取证人员和市刑警队的警员进进出出。
又有几辆警车沿着山路驶上。光线变得更加明亮,天气没有好转的迹象,云层低压着大山。雾气已经退回了远处的林中。
在地图上,长乐山脉向西与纵贯西南的高山峡谷相接,但从没有人从别的方向找到进入它的道路。
从c城出发的长梁公路是唯一能够抵达这里的道路。而修建这条道路时流传出的各种恐怖传言,也终于让这条公路的修建永远停止了。
蜡烛,为什么是蜡烛呢?寒歌向雾气的边缘走去。
雾区的边界会随季节有所进退,但从凌晨时的雾墙位置看来,雾气已经退出将近百米之外。变化如此剧烈,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寒歌停下脚步。脚下就是她夜里到达修道院时雾气的位置。她和方哲曾经站在这里,向雾中凝望。
忽然,寒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夜里到达修道院时,雾气正在后撤。既然后撤,那之前的位置应该更向前。向前到哪儿呢?
九时零三分,这是微博上显示死者抵达修道院的时间。没有人提到雾。
长乐山的雾气是比黑暗还要恐怖的东西。想要炫耀自己勇气的人没道理进入长乐山雾区而不提及。这只能说明,当时雾气并没有前进到修道院外的这块平地上。
更大的可能是,受害者们根本没有意识到雾气是在移动的。
那么,停电后呢?
黑暗中点起蜡烛,会有人注意门外的雾气吗?
“谁在现场?”寒歌拿起对讲机。
“我在……寒歌,你们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愁苦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干呕声。
“多看一会你就习惯了。进屋去帮我看看门后有没有血。”
“不用看了,老大刚才打电话也问过这个问题。”答话的人感动得快哭了,不用再回现场真好,“没有,墙上和门扇上,一滴血也没有。哦,对了,老大说,要是你也来问这个问题,就告诉你,门里面的插销完好无损。”
寒歌合上眼,黑夜降临眼前。
停电,十二个人坐在烛光照亮的唱诗班教室里,有说笑声,有打闹声。然后,有人打开了门。门外——
有雾吗?
寒歌睁开眼,低头看去,脚边的草叶上有几滴干涸的血迹。
为什么现场会有蜡烛?
方哲也在纠结着同样的问题。车已经驶入市区,资料传入他的随身的电脑里。
“修道院是市级文物单位,又在山里,明火是严令禁止的,教堂里更是连祈祷用的蜡烛都没有。”他说,“所以,蜡烛肯定是受害人带上山的。”
张力点头。“这种蜡烛在宜家这样的超市很容易买到。”
“为什么要带蜡烛呢?”方哲继续分析,“难道他们预先知道要停电?或者说,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没有电,他们也会呆在那儿?”
张力一滞,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
“也许他们不知道停电的事,只是因为某人无意中随身带了蜡烛,所以现场才有蜡烛出现。”张力有些迟疑。
“你忘了停电后手机没信号。”方哲提醒。
当初听见唱诗班教室里有音乐传出,事后证明是一部手机定下的闹钟。死者本应在那个时候给母亲去个电话。但这个电话终究没机会再打了。
张力顿时呆住。
受害人用发微博来证明自己呆在修道院。但没有通讯信号后,他们还有必要呆在那儿吗?而且——
“他们为什么要打开大门?”方哲的问题紧随而至,“就算决定在山里过夜,难道不该选择呆在有烛光的室内,关好大门,上好插销吗?唱诗班教室的门有两幅门扇,并且是向内开的。就算有人上个厕所什么的,也只需要拉开半幅门扇。”
“没错。”张力感到背上凉嗖嗖的。他已经知道方哲要说什么了。
“但门是打开的,一百八十度开启,紧贴着两侧的墙面。墙面和门扇的背后都没有血。为什么?”
“因为有人为凶手开了门。”张力无力地说。
“开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不是拉开半扇门,而是把门大大敝开?别忘了,外面可是长乐山的黑夜!”
方哲的话刀锋般切开张力的神经,冷得他打了个寒战。
这是整个凶杀案最关键的一点:刑警们判断凶手利用黑暗袭杀受害人,却忽略了黑暗本身的威慑力。
站在门外的凶手同样要承受黑暗的压迫!
不,张力突然明白了方哲的重点。
赌约不是受害人夜入长乐山的真正原因。受害人打开大门,是因为这正是他们来到修道院的目的。
动机,才是破案的关键。
“教室里还有一个人。”方哲又给出另一个结论,“张队,这是我的案子。”
方哲调查的是什么样的案子?作为刑警队长,张力心里很清楚。
c城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些案子也古怪得让人毛骨悚然。
以前没有特案组时,这类案子都由刑警队派专人负责,保密协定签了一堆,出了任何事都得闷着。方哲刚到c城刑警队时,就是专门跟进这类案子的。
这几年,怪异的案件都归了特案组,大家的心才渐渐松懈下来。
张力当然希望眼下的案子是特案组的,至少肩上的担子能够轻一些。不过,他有点吃不准。
特案组接手案件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案件不能以常理推断。
问题是,“无名修道院凶杀案”却是介乎“常理”与“非常理”之间。停电是因为电网控制系统中被人为植入木马程序;死者被斩杀的形式令人发指,但为它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并非不能。
唯一非常理之处就是案发于长乐山中,不过,也正因此,凶手的行为才更具有迷惑性。
方哲说教室里还有别人。证据呢?
以受害者对社交网络的钟爱,不可能在微博中只字不提。
“如果他会催眠呢?”方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