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四大天后 作者:杨斯年

    唐家郎落水夜发烧，巧妇人为炊动脑筋

    唐老二一共点了四盏油灯，一盏放在唐老爹和金老太的床边，另一盏放在隔间里仍旧织布的唐连枝和李巧娘织布机边，再一盏放在刷碗洗衣的石真真边，还一盏放在木箱搭成的临时桌子旁。唐家男人们围绕着 v桌子团坐仍在饮酒，吃着李巧娘刚刚烤好的玉米和地瓜下酒，时不时地抱怨洞外大雨。范红叶的一边烧水一边在心中抱怨，不过和织布比起来显然烧水是件轻松活，因此她抱怨抱怨也就安心干活了。小孩子们被金老太哄着入睡了，没有人注意到，唐家好满脸通红，在被里不住地打冷战了。

    李巧娘此刻忙于在昏暗灯光下纺线，本无暇顾及儿子。唐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在金老太的要求下每一年每个人都要添单衣两套，冬衣两套，袜子鞋帽荷包棉被各有份例。唐家地少，收入也有限，因此这些添置的新衣通常都是由家中女眷纺线织布再送到染坊去染色再裁减缝制，久而久之竟连不爱做活的范红叶也练就了一身做衣服的本事。因前几个月干旱，唐家的女人也要下地浇水所以基本没怎么织布，本该上半年就织出的布此时还剩下大半没完成，时近八月，李巧娘家里两个孩子因此压力更大。一旁清点行李唯恐丢了一样的范红叶暗自嘲笑李巧娘，心中已经惦记着待大水退后买几匹布来裁衣裳。

    唐玉字是个不安生的，第一次在山洞中过夜竟有些小兴奋，一会儿偷听爹爹以及姑父谈天说地，一会儿偷瞄范红叶到底带了多少细软要检查这么半天，总之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一会儿唐玉字偷偷掀起隔间的帘子去看哥哥有没有睡。外间虽然睡得应该全是叔伯以及兄弟，但唐家一个姑爷以及三兄弟再加上俨然是大人的周子默都在酒桌上，唐家兴虽是男孩但因为还小所以睡在了里间，隔间外的床铺上只躺着一个唐家好。唐玉字趁没人看她偷偷地爬到唐家好身边，只看到唐家好的被子隆起一大块，却不见哥哥的头露在外边。唐玉字以为唐家好是在逗他，于是将被子一掀，只见唐家好在被子中缩进一团瑟瑟发抖。唐玉字吓了一跳，去哥哥的额头才发觉，唐家好已经发高烧了。

    唐老爹尽管此刻落难，望见火堆上一壶开水仍旧想喝些好茶，刚要召唤女儿取些冻顶乌龙来喝，就听见唐玉字喊了一嗓子：“不好了，哥哥病了。”唐玉字这一嗓子把唐家人从酒桌上、织布机前、睡梦里都各自唤醒了。唐家好应该算是唐家最不得宠的孩子了，可惜生得一副好容貌和子。唐家好本不似周子默有个被长辈看重的爹，也不像唐玉字一般天赋异禀，更不能像唐家春会撒娇善要钱，若不是今日救下了两个大人才不会有人关注。

    第一个冲到唐家好塌前的是李巧娘，眼见唐家好已经烧得意识不清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唐连枝将手搭到家好的额上，又见家好面红耳赤便知一定是今日落水着凉了，忙去要再熬姜汤，却被周捕头拦住。

    “若是姜汤管用，连喝了三碗的家好也不会发烧了。”

    唐老三眼见侄子烧得就快说了胡话，不禁感叹：“此刻要是有个郎中在就好了。”唐老三不过是随口感叹，却被李巧娘上了心，也不理会唐老三平素是个没主意的，也不去看唐老三此话一出便被石真真掐了后脊梁，只是心想这大雨倾盆地要到哪去寻个郎中，不禁悲从心来，眼泪瞬间滚落。

    唐老大一听说非得郎中才能治，抓着斗笠便往洞外冲，唐连枝一把拽住了他，道：“这洪水就快没过了山，你去哪啊？就是找到郎中，哪还有命带回来啊？李巧娘只顾焦心，无暇去管丈夫，只是闻听大姐这样讲心里更急。唐连枝阻止了唐老大后忙到箱子里去翻草药，谁想到三个儿媳妇竟都没带药，猛然想起金老太规定过家中不要备药，因她认为家中有药便一定勾出病来，家人生病都是马上去找郎中抓药，吃多少抓多少。此刻石真真已经用手巾在温水里浸湿为唐家好擦脸，又让李巧娘给家好擦身降温，然而却不见有何效果。

    唐老大犯了难，心中不禁有些恨金老太平时不存药的习惯，但这恨不过是转瞬即逝，唐老大马上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微小恨意而责怪自己。可是眼看完美儿子因救姑姑姨娘而生病心中也是不忍，就在全家人都在为寻不来药也找不到大夫而焦急时，金老太默默走到火堆边，从自家里带来的蔬菜筐中寻到了香菜和白萝卜，将香菜香菜去叶子留和，再把白萝卜去皮切块放生姜片放入滚水里去煮，又从唐玉字的糖罐里找到几块冰糖，待姜汤出锅后投进去。金老太把这碗汤水亲自送到唐家好塌边，让唐玉字慢慢喂给哥哥吃，又叫石真真把男人吃饭的桌子撤了挪到里间女人住的隔间，铺上稻草棉被绒毯把唐家好搬到木柜上去睡。两碗汤下肚后，唐家好的脸上已经有细汗渗出了。

    唐玉字去哥哥的额头，惊喜地发现竟不像刚才那么烫了，于是只夸高明。金老太收起碗不无得意地道：“是药三分毒，孩子才多大，就让那些郎中胡乱开药来吃？那些做郎中的赚的都是药钱，所以胡乱多开。你们这些做娘亲的，也该知道些偏方才是。省钱还不伤身子。”

    唐连枝并着三个弟媳都诺诺道是。李巧娘眼见唐家好复又睡得踏实便多少放下了心，守着唐家好没半点要睡的意思。唐老大心知李巧娘最疼孩子，却担心明日一早媳妇要准备一家人的饭食担心熬不住，唐连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没事，有我呢。”

    孩子和妇人安睡后，周捕头便嘱咐三个妻弟也去睡，自己却围了一床棉被歪在洞口火堆边，三兄弟便知姐夫是担心洞中铺着稻草又为取暖点火会出事，歪在洞口是怕有野兽偷袭。但是都不愿让姐夫一人值夜便商量好今日由姐夫值上半夜唐老大下半夜，明日再换唐老二和唐老三。

    山洞中的这一夜，周捕头面前的火堆微微地燃着，唐老爹把传家宝藏在枕头边的木箱里，李巧娘和唐玉字一脸忧愁地守着唐家好，石真真一会儿用艾叶熏蚊子一会儿又往身上倒花露水……只有孩子们和醉了的男人们，悠闲地进入了梦乡，仿佛洞外的滚滚雷声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日一早，唐家好一夜煎熬后发了一身透汗，睁开眼时额上也围着被。唐家好才发现自己躺在了木箱子上，而箱子下边娘亲和妹妹和衣而睡，苍白脸色明显是守了自己一夜才刚合眼。唐家好自觉不孝，又将玉字身上被子为她盖好，随后披着被起身在箱子里找来一套藏青色春燕绣边厚夹绒衣袍穿上。此刻隔间外已经有了动静，唐家好小心翼翼地从撩开竹竿上的床单往外望，原来是唐连枝已经起身预备做早饭了。

    此刻天刚蒙蒙亮，唐连枝唯恐丈夫和弟弟值夜累坏了身子，特地早起替换了唐老大，顺便在火堆上架了锅，下进了小米和地瓜煮的烂烂的。唐连枝眼见唐家好已经能跑能动，便心知娘的偏方起了效果。伸出手了将唐家好召到身边。

    “好侄子，身上觉得怎么样，可是好透了。”

    唐家好昨日头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心内知道自己这场病来势汹汹，如今发了一身透汗很是畅快，尽管虚弱也算是好了。于是点点头。唐连枝便将唐家好揽在怀中，道：

    “好孩子，姑姑给你熬了粥，折腾了一夜先喝点吧。”

    唐家好却没去喝粥，因他心知爷爷和还没有吃饭哪有晚辈先吃的道理，唐连枝见唐家好如此知理更是疼爱增一分，想想自己儿子那木讷毫无天分的样子，再看家好伶俐懂事，心中有些郁郁，再一想家好是侄子自家有这样有出息的后生便无所谓了。

    唐连枝见粥煮开了，便将昨夜发好的面擀成扁平长方块，两面抹上油盐，均匀洒上葱末，切成等宽长条状做成画卷馒头，然后蒸上水已煮沸的蒸笼。葱香味便传遍了整个山洞。石真真此刻也已经起床，简单梳洗之后自咸菜坛中盛出糖蒜、芥菜、豆干和咸，又和唐家好一起把昨夜做饭桌的木箱抬到隔间外，这么一搬一抬隔间里的女眷便都醒了。

    最先醒过来的是唐玉字，顺着饭香味连外衣都没披就奔到了饭桌前，最后醒来的是范红叶，一边惴惴地恐怕挨婆婆骂一边为又有人做好了早饭不用她忙而开心。李巧娘眼见唐家好又恢复了健康便觉开心，只是惦念着尚有好几捆棉线没有织而来不及和家好多说，唐家好眼望着织布机边那么多线恨不得成一个女孩儿来为娘亲分忧，再望饭桌边狼吞虎咽的唐玉字，心知恐怕此生指望不上这个妹妹了。

    早饭吃罢洞外的雨还没停，天色沉地可怕，吃过早饭后李巧娘开始发愁。虽然带到山洞里的米面不少，但是时值七月带来的菜再不吃就要坏了，从前在唐家大院里还有凉地窖可以存菜，菜至少可以放个五天，山洞中太闷，除了土豆胡萝卜卷心菜等奈放的蔬菜，类似白菘这样的菜已经发黄了。唐连枝心知李巧娘心中愁事，便让巧娘将剁碎了炸成酱，多放盐的话能放半个月，然后每日就着酱喝粥吃面烙饼都不是问题了。李巧娘也认为是个好主意，若是在唐家大院里，五斤够全家人吃半个月，要是一顿都做了金老太一定要责罚的，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李巧娘去请示婆婆，金老太叹了口气便让她看着办了。

    一家人在山洞中闷得无聊，唐家人昨日还有胆量往山下望望看看谁家的牛漂过来，而此刻大多数人却都没这个闲心了。怕的是此刻大水已经淹了无数条人命，山下到处是乡亲的尸身了。唐家的大多数人永远都不会包括一个，那就是一脑袋怪主意的唐家兴，然而范红叶今日看的紧，唯恐唐家兴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吓坏了身子，小孩子就是这样，越不让看便越要看，没一会儿，唐家兴挨了唐老二一个爆栗才算安生下来。定下心神来看其他兄弟姐妹在干什么。周子默靠在枕头上背书，仿佛是背了许久都背不下来一脸郁闷。唐家好帮着李巧娘剁馅和面。唐玉字闷得发慌于是又睡了。唐家春缠着爷爷要给她捶背钱，唐老爹眯着眼睛刚要去取钱袋，金老太一哼鼻子唐老爹便没了脾气。

    唐老大看这天色估计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山下水漫了很高，唐家大院势必保不住了，心知就算熬过去也要重新盖房。又看妻女都躺在地上心中不忍，若重新盖房唐家人在山洞中住得时间便长了。见雨势小了些唐老大便穿上蓑衣要出去砍树打床，唐老二唯恐大哥会喊他去，回到稻草堆上眯着，美其名曰为晚上值夜做准备。唐老三倒是因洞中寂寞很想跟着大哥去，奈何石真真嫌雨水太脏又洗不了澡不让他去，周捕头刚补完昨夜值夜的觉披上蓑衣便跟着妻弟出了门，临走前被金老太嘱咐莫要远走。

    午饭李巧娘煮了一大锅手擀面，拌上豆芽、黄瓜以及泡过水的黄花菜和酱，唐家每一人都吃了一大碗。午饭之后周捕头和唐老大扛着几大块已经锯好了的木板回来，一直忙到天黑透才算打出了一架通铺床，靠在洞壁上等晾干才可以用。洞中无事除了要值夜的唐老二没等到二更天众人就都睡了，唐老二坐在火堆边烤了三个土豆拌着酱吃，却不知因为这酱的香味，已经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洞外盯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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