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三张纸
说完,刘昉又恨铁不成钢地朝宇文述瞪了一眼。
宇文述不予理睬,连抱歉的话语都没说,直接跪叩到杨坚面前:“丞相大人,证人证物都已齐全,下官心中已有答案了。恳请丞相应允下官卑最后调查一下各位娘娘的寝宫,便可掌握铁证,希望丞相特批搜查之权……”
“这……”杨坚面露难色。
自古以来,为了防止给天子戴绿帽子,或者引得流言蜚语,出入妃子寝宫的除了皇亲国戚就是宦官和宫女,偶尔也就是太医问诊,寻常男子是基本没有进入的权利。
“弄乱了,你可负责得起?”
“恐怕不好吧。”
“后妃寝宫怎是尔等可以随意调查的地方?”
“宇文述这怕是有违纲常,老夫也不敢做主。”杨坚见众位皇后都面露不满,只好拒绝。
“可是……”
以前宫中发生蛊毒案,嫌疑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廷尉的人照样不是进去抽查的。又不是开先河的举止,为什么一提搜查,就变得支支吾吾呢?
宇文述暗觉窝囊:杨坚老儿,你现在权力至高无上,又为何这般没有底气呢?
刘昉靠了过来,低声附耳道:“你就别为了这事犯众怒了,这几位啊都是难伺候的主儿。离明日午时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就靠现在的证据咬开突破口吧。还有,我警告你啊,老子被革职,你也别想坐正。”
宇文述心里很想骂这老狐狸几句,明面上却也不敢违抗:“下官不敢。”而后,他又对杨坚提议道:“不过丞相,郑大人是此案的人证也可以说是嫌疑人,下官以为应该带回大理寺看管为妥。”
郑译立时脸色苍白,尴尬地看着杨坚。杨坚睬都不睬他,脱口就说:“准了。”
“郑大人,辛苦你跟下官走一趟。”宇文述看着郑译害怕的样子,不禁想笑。
见郑译待在那里不动,刘昉附耳道:“死胖子,这是为你好。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都已经得罪了别人,眼下还是大理寺安全,至少能活命。”
郑译苦笑一声:“但愿。或许能减下这一身膘也好。”说完默默跟着宇文述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杨坚对炽繁关照道:“天右娘娘产子在即,最近宫里也恐怕不安生,老夫觉得派一队禁军卫士守护在宫外,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炽繁迟疑了几瞬,而后挤出一丝笑说:“丞相挂心了。”
杨坚也示意地笑笑:“眼下,老夫劝诫众位娘娘近日还是待在寝宫里休养比较适宜,毕竟凶犯还在逍遥法外……”
点到为止,他站起身,又说:“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劳烦各位娘娘了,请回宫早些歇息吧。”
……
宇文述心中很不甘心,后宫的黑暗是他远没有预料到的,一个个藏着掖着背后肯定隐含着猫腻。
从古至今,帝王嫔妃离奇死亡哪有不全面搜查的道理?哎,他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官小职微,无力威慑这个周的社稷。
见他叹气,郑译却冷笑了一声。
“郑大人,为何发笑?”
“笑你不相信我的话,以致现在头脑里一片混乱,这又是何必呢?”
宇文述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只是信了四五分而已。
确实,郑译所说的时间点与宇文赟死亡时间是相符的,也提到了那记让他吓了一跳的东西落下的声音。
在宇文赟右手背上发现的极长的抓痕,很有可能就是陈月仪那寸长的假指甲划下的。问题是她没有杀人的理由。
何况,在郑译陈述的案发过程中没有出现陈月仪也没有提到抓痕,只出现了玄乎的宇文温的所谓鬼魂。
宇文述不觉得这世上真有此等邪物,因而他对于郑译的话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天上在饮酒的时候右手背上有无抓痕?”
“没有。”
“大人可确定?”
“我离开的时候,回头看到天上的右手正抚着天右皇后的腹部,像是在轻抚肚中的胎儿,手背向外是没有任何伤疤的。”
宇文述点点头,推断在脑中飞速生成,又问:“那你拿走血字纸的时候,下面是否还有一张纸?”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天上在书案上写着什么吗,那天上在书案上写得那张纸何在?”
“难道不是那张使得天元皇后差点殉葬的字条?”
“大人扪心自问会是同一张吗?”
“没怎么在意,我当时很害怕,哪管得了这些,抄起纸头就走。不过至始至终我只拿走那张血纸。”郑译觉得疑惑,却暗自不安起来。
其实,宇文述想要向郑译来证实是否有第三张纸的存在。一张是“鬼”留下的,一张就是在现场找到的“蝶恋花落归何处,葬英拂水而去”,以及消失的宇文赟真正的绝笔。
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根据京城里众位字画大家鉴定,比对宇文赟生前的其他字迹,现场留下来的那张纸虽是宇文赟笔迹无疑,但明显存在墨质分层的现象,说明是以前所写后来又被人描摹了一遍的结果。只是其中竟还参杂着血迹,这是何道理?
本来他觉得宇文赟自己也存在重新润色描摹的可能性。
但若郑译说得是真的,存在一张血字的话,那么留在案发现场的纸上的两滴血迹就和血字出于同源了。
可是这么想来的话,这“鬼”是用利爪蘸血写的字呢,还是用毛笔?这个问题能辨别是否真的有鬼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毕竟宇文赟和郑译都做过亏心事,都会被这样的名头吓得半死。还有留在现场的字条上的字整体都发暗棕色,只有混进了砚台才能做到吧?
想想当时是不是宇文赟知道了些什么就赶紧想留下些线索,所以“鬼”就拿走了这张纸,还留下了“断念离尘”四字以示愤怒,那最后又是谁回来留下了这张纸,意在使得杨丽华浮想联翩,随之殉情呢?
还有,血液是从哪里来的,宇文赟的真迹也是从哪里来的,是特意带过来的,还是在临天宫临时找到的?
到头来还是一头雾水。要想排除嫌疑,清查各位皇后寝宫是最后的赌注,可就是不让进……哎。
对。明的不让暗的来。宇文述决定趁着夜色,偷偷潜入查看一番,当然只是单纯为了查案。
不过,要是被抓到的话,指不定会被判下淫乱后宫什么的恶心罪名,说不准还会受宫刑……
想到这里,他不安地咽了一口口水,转念还是逼迫自己安定下来。按各朝各代的惯例,犯案者要想确保万无一失,杀人嫁祸之事往往亲自动手才会放心。
宇文述有理由相信只要以旁观者的立场,在她们以为旁若无人的情况下,偷窥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出些端倪。
他将郑译带回大理寺管辖的牢房后,郑译似乎还有话得叫住了他。
他不解其意地看了一眼郑译脸上的诡笑,想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刻不停地又潜进了宫城。
循着南宫门,进入了深宫后苑。
株株槐树已然是一个个滑稽的秃子,只顶着少得可怜的残败槐花,仿佛这五月的风再一吹春天就会在瞬间凋零。
先前宇文述其实是耍了点手段的,根据宇文赟亲侍高顺的证词,并不是元乐尚最后见到的天上,高顺才是他在正常情况下最后见到的人,虽然已经排除了他的嫌疑。
但是据高顺口述,当宇文赟从天香宫(元乐尚寝宫)出来的时候,神情是这样的:“气得不断喘气,眼中闪出一丝不想被老奴看到的落寞,摆摆手屏退老奴说:‘你今日也伺候得疲累了,退下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高顺心里虽是担心宇文赟为何举止异常,却不敢违抗,回到了烨芳宫(陈月仪寝宫)和天香宫之间的监栏院。
这时候,蓦地从南边刮起了大风。高顺回头看到宇文赟正敞开衣襟一脸陶醉地吟了一句:“快哉此风。”
他也就放心地回去了,没想到……
宇文述之所以不说出高顺和这插曲,就是想挖好陷阱,等待有人多嘴将他说出来。要是谁说出高顺这个名字,谁的嫌疑就会大起来。
要么是为了给自己开脱,像元乐尚就有理由说出来;或者是又有谁出过寝宫门看到了这一幕,也会引得嫌疑上身。
可是也许这一幕发生在刚过子时不久,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这倒钩也并没有对任何人产生阻滞。
这几位娘娘或是是在故意隐瞒,或是出宫下手之时已是宇文赟孤身一人最无力的时候,所以可以得逞。
眼前,这蝶槐宫亮起了灯火。
那日是他亲自将纸条递给了她,没想到却差点酿成了错。
读着纸头,她的眼神黯淡了很久,他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发抖着,却装出镇静的样子,用冰冷的言语遣走了他。
纵是再优秀的伶人也演不出她眉间令人生怜的愁怨,直觉告诉他这样痛苦却佯装出的平静,是煎熬并不是掩饰。
他不知她对宇文赟竟会如此多情,对这样一个迟早会亡国的人……
但是,这也就是宇文述始终没有怀疑过她的原因。
情真源于心。
不禁,他想读出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