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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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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上以头号大字登出“警察局长离奇死亡”的新闻,占满整整一个版页。

    单小侠放下报纸,回忆起那一幕:

    车子载着李林离开他姘头的小公馆,行驶在一辆车辆稀少的大道上。因为风大,车窗都是紧闭的,驾驶座后面的隔板也被完全拉上了。

    李林皱起眉头,伸手想把窗玻璃放下,可是拉不动摇杆。他试试另一边,也没有成功。他开始发怒,拍了拍隔板,没有回应。

    “唐三爷找我到底什么事?”

    司机没有回答,车子来了个急转弯,爬上一条陡直的长坡,这是城郊,四周没有人烟,李林直觉不对,去抓门把手,扳不动。

    司机脸上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侧向右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够什么东西。车内突然响起嗞嗞声。他闻到了一股略略的苦味。

    一股类似杏仁的味道。

    嗞嗞声继续,杏仁味开始很淡,渐渐越来越涩,越来越让人受不了,李林慌了,全力拍打近旁的车窗,窗户没有破,举目四顾,车子驶到了荒凉的山路边,连树木都稀疏了。

    他靠在椅背上,抬起脚用力去踢前面的玻璃隔板,开始奋力自救。

    咣咣咣!没踢上三四脚,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烟雾愈来愈浓,警察局长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渐渐地,他的头靠着枕垫,耷拉在肩膀上。

    司机飞快往后瞥了一眼,随即转过脸,伸出手,拉动阀钮。

    嗞嗞声停止。

    关掉引擎,熄灭所有的车灯,他戴上口罩,下车,打开后车门,之后,后退。

    味道散开,他隔得远远地看着那个死去的人。

    尸体将逐渐冰凉。

    他嘴角上钩,大檐盖的司机帽掀开,露出黑色的眼罩。

    过了一会儿,另一辆车过来,载着他离去。

    人命如蝼蚁,他心想。边旁凤徵支着下颔:“李林?李林死了?”

    这时老于穿过草坪走过来,后面跟着个伙计,捧了个很大的纸口袋,里面满满一口袋白面粉,老于自己呢,左手一提鲜红的猪肉,约摸有一斤多,右手一把白菜、葱,近来就举着猪肉道:“小姐,你看这肉多新鲜!”

    单小侠趁机转移话题:“哟,晚上有白菜饺子?也算我一个!”

    “这不快要过年了嘛,”老于笑:“小姐说想吃饺子了。”

    “也不知道鹤徵他们回得来回不来过年,”凤徵道:“我想他了。”

    “你要不嫌弃,到时我跟耗子来跟你一起过。”

    “再好不过,”凤徵笑:“何况就算鹤徵回来,你跟耗子也可以来。”

    “是啊是啊,人多热闹!”老于附和。

    他跟伙计去厨房,凤徵朝小侠道:“别转移话题。李林死了,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我们?”

    “太蹊跷了,前脚我才怀疑李林要害我,后脚他就不明不白死了,堂堂一个警察局局长,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多年,又是青帮的人,就算有人要对付他……好吧,或许我自作多情,不是跟你们、应该说跟我——跟我有没有关系?”

    单小侠道:“甭想那么多,他死了不好么?”

    “他为祸一方,我不说不好,可是,他背后有人——就像我跟鹤徵深刻明白的的一样,无论是当年追杀我们的青帮,还是现在的李林,都只是刀,都受人指使,不是我们该真正对付的人。”

    单小侠长叹口气:“他背后的人,我们已经查明白了,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查到了?”凤徵惊讶,背脊不由直起。

    “其实以我目前资历,还不够接触此类机密,可是三爷亲自接见了我,我早说啦,这整件事我沾了你的光。”

    “???”

    “还记得上次来时我跟你提及过的少君吗?”

    “所以——?”

    “没有少君亲自插手,你以为事情会查得这么快?这才多少日的工夫!”

    “可——我——”凤徵张着嘴,“可我不认得你们少君,听也是才听过!啊,我懂了!”

    “哦?”

    “会不会搞错了,是鹤徵跟他们有联系?不瞒你说,鹤徵跟唐三爷认识,”她绞着手指:“说不定,他也认识霍听莺。”

    “两头搭线?”

    凤徵瞪他一眼。

    “好吧好吧,”单小侠笑了:“其实没啥,这年头谁混都不容易。重要的是,道上认识三爷五爷的不少,可少君岂人人能见?所以小狮子跟少君认不认识我不知道,但少君一定认识你,这我却是知道的。”

    凤徵满腹狐疑。

    “不相信?”单小侠勾勾手指,凤徵凑过去,两人低声私语了好一阵,最后凤徵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

    檀香缕缕。

    “好了。”随着唐三爷一声低嘱,凤徵和单小侠眼睛上的布条被解了下来。

    一间中国式风味极浓的房间。

    两旁各两把弧形靠背圆椅放着,视线所及处,一张紫檀木桌子,摆着两个围棋盒子,一张棋盘,一本棋谱。本是极清雅的事,可旁边那一摞摞的描金盘子里露出来的是什么?

    平常见的珍珠火柴粒大小是正常,豌豆大蚕豆大的就比较少了,凤徵瞟眼看,紫绸的瓤子上,一颗颗桂圆大的珠子你挤我我挤你——这种东西就这样大敞敞放着?放着也就罢了,可以在上面随便压吗?就算压着它们的是翡翠?

    不错,就是翡翠。看样子是一粒粒刚切割好的,每粒都有镍币那么大,而且都是碧绿绿的。

    凤徵咕噜咕噜,尽力将唾沫吞回肚子里,拉开目光。

    再往后,是一架四折屏风。

    屏风后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很高,因他是站着的,提着笔,用毛笔在画画,还是写字?

    一个画中国画的黑帮头子?

    不管怎样,很考验人的想象力……以及,承受力。

    “还不见过我们少君。”唐君霈没有语调的说着。

    他不开口则已,开口就让人感觉到压力。凤徵不敢再多瞄,咳了咳:“少、少君,我是师凤徵。”

    “见过少君,我是‘德’字派弟子单小侠!”

    屏风内的人布局,画花头,定枝梗,淡淡唔了一声。

    两人有点懵,互视一眼。

    “有什么事就说,”唐君霈道:“少君时间不多。”

    好吧,虽然小侠口口声声她是什么“幺几”,但既有求而来,也不指望人家有多热情了。凤徵再次清清喉咙:“警察局长李林曾欲害我,小侠说奉命除掉了他,我看到报上新闻,想着,应该来道个谢。”

    屏风后没有回声,唐君霈回她个“所以?”的眼神。

    有点尴尬。

    “——但,但我知道李林跟我们并无实际仇怨,我猜想——多年前我们经历过的历险,是不是又回来了?我能力不及,不知少君可否指惑。”

    “唐三,你和那个弟子先出去。”

    屏风后终于发声,果然是个年轻的声音,但是低低的,有点奇怪。

    还有点儿……熟悉?

    她忍不住又往屏风瞟了,收到唐三爷警告的一眼,然后带着单小侠退出。

    “你知道多年前追杀你们的是谁吗?”

    不愧少君,出手就是重量级炸弹。

    “我……”

    在屏风后缓慢的叙述中,多年前的一切如同画卷,缓缓展现眼前。

    关于生母之死,双胞姐弟设法搜集过很多的材料,据当时医生写的治疗报告,师纨素是感染急性痢疾抢救不及而终,然而姥姥坚称她女儿死的不明不白——甚至她自己还从此对医院患上了恐惧症——姥姥虽然没读过书,但她当时目睹了一切,而且以她性格,双胞胎自然更相信自家姥姥。报告事后怎么撰都可以,何况并没有其他相关证明文件。

    而这件无头公案,就是一切的起源。

    从此双胞胎落入了有心人眼里。

    在少君的叙述中,师纨素之死并非一人所为,系一位极端聪明的人出于护主动机,另找了两位同伙来进行。主谋指出靖氏在外头不但有了私情,而且私生子都有了,且专员又多次前往探视,完全一副“金屋藏娇”之势,在当地政治圈已引起谈论,所以在事态扩大前,必须予以“铲除”。

    这一番话,立即得到死忠者的附和与配合。几经密商,最不露痕迹的做法,就是在医院动手;而让被害人受痛苦最短的方式,便是在血管注射毒液。主谋认定,只要家属不敢提出解剖验尸的要求,即能立即下葬,全案就此完美无缺地永远埋在一抔黄土之下。

    这项任务在短短几天当中,即交付南汰的属下利落地执行完毕。原本考虑两个娃儿也不放过,但唯恐引起专员震怒而缩手,况且后果冲击太大,可能引起全国性的注意,反而难以收拾,才放过两条小生命。

    只要双胞胎从此安安分分老死沅泮,或许就没有了后来的一切。

    可是,谁知道战争突起呢?

    专员决定将他们接到金陵的那一刻,他们坐不住了。

    凤徵后退两步,摸到那弧形靠背椅子,怔怔坐下来。

    屏风后的人布叶,勾筋,体贴的没有说话。

    良久,她问:“……主谋者是谁?”

    护主有三人——南方师是五色旗,人们却将那护主三人称为“三色旗。”

    洪白蓝。

    “你确定——你要知道?”少君道:“此人多年前就已大权在握。知道,却对付不了,徒增痛苦。”

    “就是他指使的李林,对吗?连警察局长都能使唤,我心里做好了准备。您说吧。”

    你问我就要告诉你?

    凭什么?

    屏风后的少君愤愤,我挖出一切,我对付李林,我让人保护你,我,我——

    你却和刘景和那么不亦乐乎?

    而且过这多天了,居然一点错了的意识都没有!

    我,我——

    吸气,笔端一住,点下最后一笔,题款,盖印。

    啪!

    印章好大一声,吓了凤徵一跳:“——少君?”

    少君没理她。她却窥见黑色唐装的一角,上面金色丝线绣着什么东西,扬起又落下。

    那是什么呢?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贸贸然开口。幸好唐三爷不在,她试图努力辨认他长什么样子,可惜屏风对于绢纱来说是极薄,可要看清长相,也未免难度太高了。

    有什么影子在薄绢上晃动。

    她先是一惊,后来发现那是从他印着的影子里偶尔冒出来的,也许是身上一件什么配件?这样一想,她便好奇的捕捉那半个手掌大小的影子,影子时隐时现,似乎随着光线的折射角度不同而变化,但只要每次一印出来,那简直像最精美的剪纸,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一条龙!

    它神气活现,腾云驾雾,有四个爪子,每个爪上五趾分明,甚至能感觉到鳞片的细腻。

    可惜它出现次数不多,跟她捉迷藏似的,渐渐地,她努力探寻它的来源,却发现它似乎是跟着屏风后人影的手而动的,可是——

    有什么饰物是戴在手上,却足足占半个巴掌大小的吗!

    凤徵左思右想,护手?

    可看屏风中那人执笔的手,干净修长,别说护手,手套啊手表啊手环什么的统统没有,瞧影子上最多有只戒指。

    ……戒指?

    凤徵再瞅瞅龙影,再瞅瞅戒指。手一动,戒指一动,龙影跟着动。

    不、会、吧!

    这是光的什么折射反射还是透射原理,这这——这不应该是报上登的那些什么剑侠传恩仇录里才出现的东西吗?!

    完全被迷住了,以至于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啥?”

    “……”

    她端正神色,“您方才说的,是——白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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