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几回梦魂
最近京城千金私下流行看画本,其中最风靡的便是《烟雨楼》。
《烟雨楼》讲述的是一只千年妖狐爱上了一位官家女子。两人初遇的桥段是在一个雨天。
女子出门忘记带伞,机缘中为了躲雨来到了林中一间竹屋。巧的是这竹屋的主人就是那只妖狐。妖狐的人形是一位风流倜傥的青年。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了好几个时辰。雨一直下,没有停的意思。最后青年为女子撑伞护送了她一路。
其实这个故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悲剧。结局是妖狐走火入魔杀了女子全家,直到最后一口咬在女子的脖颈见了血腥这才醒了过来。
妖狐的牙有毒,本来女子如果吃下妖狐的内丹是可解的,但是失去了内丹的妖狐就会被打回原形,从此变回一只普通的狐狸。
妖灵修炼五百年方得人形。即使救活女子,五百年后女子也早就化作了一杯黄土。妖狐逼出自己的内丹用嘴给女子渡过去,就在快成功的那一刻,女子将内丹抵了回去。
自己所珍惜的家人惨死在最爱人手上,女子万念俱灰,不如一死。
内丹回到妖狐体内。在妖狐的悔恨与哀恸中,女子含泪而去。
从此一妖一人两相忘,空留遗恨赴阴阳。
故事缠绵悱恻、凄婉唯美。《烟雨楼》赚足了万千少女们的眼泪,连带着作者风轻云淡也成了少女们心目中的偶像。当然,这万千少女中恰恰也包括了本人。
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出现,为我撑起一把不大不小的油纸伞,然后一起雨中漫步回相府。
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别想了。就算有人为我撑伞愿意冒雨送我回相府,现下我这一身男装也是不尴不尬的,凭空添堵。
我正一手托腮,幻想有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手持一把雨伞出现,后方突然有一道极好听的声音出现。
“你怎么还没走?”
“太子殿下?”
太子今日穿了一身绛紫的衣衫,气质更加高贵。他没有束发,只是随意的将头发松松的捆在一侧搭在肩上。太子从不带仆役来太学,据说是为了磨练心性。
“没带伞?”
他怀里抱了些古卷,看样子是偶然路过。
这还是我入太学三年来太子首次主动和我说话,平时里太子即使偶尔和我说上一两句,那也是看在旁边哥哥的份上顺便搭理的,像这样近距离又是两人单独的情况算是头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竟然隐隐有些发烫。
我呆呆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每次面对太子,巧舌如簧就连哥哥都甘拜下风的我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哑巴。
太子探出手试了试雨势:“天色渐晚,朝淮殿离这儿不远。你要是不急可以随本宫回宫,回头本宫叫侍从给你拿把伞。”
我欣喜之下点头如捣蒜,心里涌上一抹甜,就差长根尾巴摇一摇。
让太子送我这个丞相家的“表亲”回府自然是痴心妄想,但是能单独和太子两人雨中漫步自然也是极好的!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此刻的我一身男装,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能摇身一变换回红妆,大大方方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到这里在欣喜之余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不过期盼要大于失落,算到底还是欣喜更多。
诶,话说我到底为什么欣喜?
太子尊贵,我这样的身份自然是由我来为太子撑伞。
起初我很辛苦高举着伞,大半个伞都给了太子。因为我比太子矮太多,太子腿又长,步子自然比我快。我只好加快步伐紧跟在太子身面,将伞尽量往前伸,就怕淋着他,自己的后背被淋得透湿也没发觉。突然太子身形一顿,我猝不及防面门直撞太子后背。
“哎呀”一声,我揉了揉发疼的鼻子。
……做什么停下来?
太子转过身定定的看着我,我被看得又是一阵脸热心慌。忽然他揽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拉至跟前。
“太子殿下……!?”
我一脸错愕,只见太子接过了我手中的伞,高高举起。
“还是我来吧!”
“……!?”这是在嫌弃我人太矮连伞都撑不好么!?
自尊心有些受损,不免小小失落。
兴许是我的表情摆在了脸上,太子看着我叹了口气。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不是嫌你撑不好伞,是不想看见你这么辛苦地跟着我……你后背都湿成什么样了?”
我惊讶抬头,内心涌过的暖流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只觉得太子越发英明神武。
一路上细雨下着,杏花开着,隐秘的枝桠里传来黄莺的声音。
我从来没发现黄莺的声音竟有这般好听!
太子撑着伞,左边的肩膀尽湿,他和我并肩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
路不算长,但在我心里却是从未期盼过的短。
一路上太子和我几乎没怎么说话,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去了朝淮殿。刚进宫门,管事的太监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接过伞为太子送上干爽的衣服,顺便还狠狠瞪了我好几眼。如果以眼为刀,估计我身上早就没肉了。
管事太监一边帮太子换上衣服,一边说:“殿下,今天谢小姐来过了。”
我眉眼一紧,只觉得太子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问:“谢缨么?她来做什么?”
“谢小姐过两天生日,她来邀殿下过几日赴宴。”
太子想了想,随后摇头:“过几日要会客,你去选几件礼物替我送过去。”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这事你亲自办,礼物一定要精致点些。”
太监垂眼应下:“诺。”
太子换好衣服,这才记起角落的我。他转身对太监说:“程德贵,你去拿把伞给他,再叫辆马车送他回相府。”
叫承德贵的太监冷冷看我一眼,没说什么,说了声“诺”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拿了把伞过来。
雨下得大了些,天空阴沉沉的。
程德贵按照太子吩咐把我送上马车。
程德贵欲走,我赶紧叫住他:“程公公!”
程德贵转身,面无表情:“苏公子有事?”
……怎么感觉挺不待见我的?
“公公,这伞我什么时候还回来?”
“太子国事繁忙,你抽空来趟朝淮殿交给门口的宫人即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程德贵皱了下眉:“算了,你不还也行,宫里还不差一两把伞。”
“这怎么行?”我急忙说:“怎么能不还?”
“苏公子,咱家说不用就是不用。”程德贵将我浑身上打量了遍,哂笑了声,语气阴阳怪气这才露出端倪:“像公子这样的咱家可是见多了,仗着太子心善就使手段,为的不就是那点破事儿?太子面上不明说,心里难道就不清楚?”
他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当初可不是我巴着来太学院的,今天也不是我主动让太子借我伞的,怎么到了程德贵嘴里就成了我在耍心眼?
我刚要张嘴反驳,程德贵又接着说:“再说了,就一把伞而已,公子若真有心,叫下人跑一趟不就结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实在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拼命压下一股火气,努力扯出一抹笑:“到时候我叫人送过来吧!”
程德贵面儿上给我回了一个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面容扭曲,脑子里七七八八的想法绝对更扭曲。让前边的马儿都禁不住嘶鸣了声。
你叫程德贵是吧!叫程德贵是吧!改天一定让你知道我苏小爷,不对苏小姐的厉害!看我不糊你一脸血!话说回来那个谢缨又是谁?
谢缨……谢缨,她姓谢?
“苏秀……”
我认识的姓谢的就那么几个……
“苏秀!”
“啪!”
戒尺打在木桌上,我梦惊初醒。
一群人哄堂大笑。我老脸一红,自觉地站起来。
夫子表情扭曲,对我不知是第几次破口大骂:“苏秀!上个月小测你又是倒数第一!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让你入太学的太子!”
哎,是挺对不起太子的……若不是我心中有鬼一定发奋图强!谁叫我现在一心想的是如何离开这里呢?想来想去就只有资质不够被人赶出太学这个办法。
一旁夫子喋喋不休说教,我再一次选择左耳进右耳出,目光真诚,神游太虚。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居然梦见了前几日的事?这代表我成天无所事事脑袋里装着太子么?这……这也……太令人羞耻了!
“……苏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