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停止不久，焦木华迅速收拢人马，百里燕令人返回大营，测量弹丸数量和落点。

    粗略发现弹丸两百七十多颗，实际应该超过三百五十颗，测得最近一颗就落在岸滩，最远一颗距离岸边三百二十步，一直打到大营的中线。这意味着金雪狄人火炮最大射程是一里半，其他普遍只有一里地，甚至还有落进水里的情况。

    弹丸大小各异，大的十七八斤，射的也最远，小的六七斤，另外还有十三四斤，均为生铁弹丸，而不是铜丸或是铅丸。

    “大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金雪狄人少说扔来四千多斤铁，这要是轰上一昼夜，还不得有十万斤的铁球在我军头上，我咸国十年前，怕是一年也不产十万斤铁。”蒋杰气愤说道，第一次被敌人领先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不安。

    百里燕看着地上的弹丸，脸色凝重，他此时想到了更多。

    “别慌，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今后我们也会有的，而且会比他们射的更远。去，派人传令沿岸各军各营，不得后退半步，就地挖掘壕沟与猫耳洞，以躲避炮击。令咸军老卒，沿岸择视野开阔之处修造野战工事，金雪狄人这点伎俩，还吓不倒本将。”

    “诺！”

    百里燕不担心火炮的危险，至少在装药破片弹、榴霰弹、爆杀弹出现之前，实心弹丸的威力仅限于钝器杀伤，不具有实质的大范围的爆炸半径杀伤。让百里燕担心的是诸侯联军火器经过几年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当天下午，金雪狄人进行了第二次炮击，持续时间更长，而且将火炮直接推到了岸边，大小三种口径共计四十六门，隔着河几乎用肉眼都能清晰看清。

    装填手非常麻利的装填药包，准备时间大大缩短，此外金雪狄人使用了炮车，一种完全由实木打造的笨重木车，火炮斜插在炮车上，用独角马拉动。

    口径最大的少说得有四五千斤，还是青铜炮，小的目测也得一千三五百斤，重炮牵引时还需要铺设木板，否则就会陷入滩涂软烂的泥泞中无法动弹。

    如果说药包装填技术足以让金雪狄人的炮队看起来像是十七世纪的炮兵，那么填膛就有点十八世纪的技术功底。

    无论前膛炮还是前膛枪，中后期出现填膛，既用一块碎布或纸张，用炮杵在火药、弹丸按序送入膛内之后，用布条纸张堵住枪膛。起初是因为火器运动或是向下开枪时弹丸掉落，用柔性物体堵塞枪膛以防止弹丸掉落。

    后来技术的发展，让填膛有了进一步认知，既火药爆燃所产生压缩动能密封性越好，储蓄动能越大。

    金雪狄人用炮都是炮口高于水平线开火，根本没有弹丸掉落的可能，显然填膛和药包装填技术，并非来自于实战，而是舶来技术，来源只能是中原。

    唯一让百里燕感到庆幸的是观察半天，并没有发现炮耳，整个大炮通体一根光杆，直接躺在炮车当中。【注1】

    炮耳是用以将火炮固定在车架上的外部结构，铸造火炮通过浇铸一体成型留在炮身，在炮耳出现之前，火炮只能坐在笨重的跑车中运输。

    炮耳出现后，火炮进入轻型化，装载于实木或半金属的炮架上。直到中后期金属切削技术的发展，炮耳得以切削加工，从而装上了轮子。同时前膛炮炮管材质的改良，进一步减轻火炮重量，由此火炮开始进入骡马轻型化牵引时代。

    炮耳结构虽然简单，但浇铸工艺要求较高。

    由于金属流动性和浇铸温度决定了铸件的最终成型质量，炮耳的出现也增加了炮耳部位铸造缺陷，导致火炮直接报废。

    因此金雪狄人发现在无法保留炮耳情况下，铸造出合格火炮之后，断然放弃了仿制长孙国火炮炮耳，干脆采用光杆炮。

    此外铜炮最终被铁炮取代，是炼钢、冶金、材料、锻造、热处理、切削等，一系列系统化技术体系成熟后的必然结果。

    尽管早期铜炮要比铁炮更安全，技术么门槛低，但劣势也相当明显。

    由于热胀冷缩，铜炮密集发射过后，炮管热胀严重，如果说前膛炮本没有基本的精度，那发热后的铜炮，可以发射后不管，因为根本不需要考虑精度。

    此外火药对铜的烧蚀比铁严重，在工业化炼钢出现后，铜的稀有性决定了铜比铁贵得多的。但在系统性技术没有突破前，铜炮存在了很长时间，即便在十九世纪中期，铜炮依然普遍存在。

    一天两番炮击让穆尼十分满意，甚至对扭转眼下的战局多了几分把握。当天晚上，穆尼在大营中宴请了负责铸炮的大师洛奇纳卡，这是与百里燕交手以来，穆尼第一次如此畅快淋漓的设宴款待：

    “洛奇纳卡大师，我再敬你一杯！”

    “多谢阁下，我已经喝的太多了，只怕喝醉了，明天误了阁下军务。”洛奇纳卡推脱道，已经满面酒色。

    “那好，咱们就不喝了。”穆尼放下酒杯，继续说道：“洛奇纳卡大师，这震天火能不能再多造一些，只有区区四十六尊，实在太少了。北人在千岳山投入大口震天火多达四五百尊，小口震天火数万，陛下屡战屡败，都是败在这震天火。我军若能配备成百上千尊，何愁不踏平北方。”

    穆尼兴致勃勃，但洛奇纳卡面露难色，捻着雪白的长须，叹气说道：

    “唉……不瞒阁下，就是这四十六尊大小震天火，也是再两百尊震天火中挑选的佳品，其他都是残次品无法使用。自去年至今，陆续仿造了五批五百尊，最终只得一百二十六尊，除将军所有的四十六尊，其余八十尊都运往了前线。由于残次惊人，一尊震天火造价极其昂贵，一百二十六尊，还是陛下紧急拨发的财政。如要继续制造，财政恐怕难以为继。”

    月神王布伦铎缴获大炮之后，由于火炮运输的不便，火炮的仿制任务就近交给了婆嵩省学院，并从本土抽调名匠大师合力攻关。由于技术跨度等种种原因，仿造火炮在射程、材质均不如中原炮的同时，废品率奇高。先后铸造青铜炮五百门，合格品仅四分之一，成本居高不下。

    其实铸造火炮口径越大，报废率越高，受到铸造技术和火炮冷却影响，铸件内部存有大量不可见应力和缺陷，在锻造炮身出现之前，铸造炮的质量非常低，铜炮因铜材熔融状态下流动性强，成品率要优于铁炮铁炮。

    得知无法继续扩大生产，穆尼心里并不高兴，但依然保持应有的风度，内心的情绪始终没反应在脸上，反倒安慰洛奇纳卡：

    “洛奇纳卡大师说的是，我也听说北人制造如此一尊铁炮价格极其昂贵，想必次品一定也不少。但不知道黑火粉研究可有进展？”

    “哦，阁下大可放心。根据其他大师钻研，已经试制成功，这次所用的黑火粉，就是学院配造，威力与中原人所用黑火粉相当。”

    “可我从叛军那里缴获若干黑火粉，与我军所用黑火粉想比，同是一斤，威力相差很大，大师可知道为什么？”

    “这个……如果真是这样，也许是配方不同。”

    金雪狄人制备火药直接使用了煤，而不是木炭。当然煤和木炭的基础成分都是碳原子，不同在于金雪狄人的煤炭品质不高，含有碳以外的杂质较多，而木炭、焦炭碳纯度更高，当碳密度更高时，瞬间爆燃的威力更高。

    此外长孙国采用了一硫二硝三碳配方，金雪狄人采用一硫一硝两碳且有杂质的的配方，前者作为发射药，而非炸药，的威力明显略大，但说差不多也没什么问题，而百里燕所用一硫二碳三硝的配方，穆尼对比后发现，百里燕的火药威力最大。【注2】

    但有总比没有的强，穆尼最终接受了洛奇纳卡的解释，满以为总有一天能超越中原，超越百里燕，制造出威力更强的武器。

    炮击后的当天夜间消停一晚，第二天一早再次恢复炮击，经过昨天两次炮击，今天一早的炮击落弹密度明显增加，炮位向前推了十多步。百里燕立即明白，昨天两次试射，是在校准射界。

    炮击持续不停，同时五台投石机，一台奆石机，露出狰狞面目，炮弹裹挟着石块呼啸飞过多兰顿河砸向营地，金雪狄人趁联军水军不在，做足了重分准备，开始在东岸假设浮桥。

    “将军，金雪狄正在渡河，攻势太猛，新附军士气受挫顶不上去，照此下去，金雪狄人下午就能登岸。”

    焦木华飞快说道，额头已是满头大汗，百里燕同样心急如焚，联军的简易石炮车既够不着东岸炮兵阵地，也被清早一顿炮击摧毁多数。

    新附军就像无头的苍蝇全乱了阵脚，到处乱窜着，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甚至可以想象金雪狄人第一次遭遇中原军火炮袭击，多半也是一样的狼狈。

    镇定思考片刻，百里燕当机立断：

    “向西后撤一里半！”

    “诺！”

    ……

    “蒋杰！”

    “属下在！”

    “火速派人传令司空南，速调两万骑兵前来。”

    “诺！”

    反登陆最佳的时机是将步兵消灭在登陆的滩头，百里燕将滩头让出足够的距离，以便于骑兵的机动，届时骑兵一个波次，可将登陆步兵赶回水里，除非穆尼敢于不惜伤亡，一边强令登陆，一边往自己人的头上砸弹丸。

    【注1】炮耳尽管只是铸造前膛火炮不起眼的小结构，但是作用与技术要求很高。炮耳的出现，让火炮从木车牵引，变成轮架牵引，方便了机动与转移部署。但对铸造技术有一定的要求，因为炮耳的铸造，会带来铸造缺陷，导致火炮报废。

    【注2】黑火药成分的问题，还是之前说的，火药泛指发射药，炸药泛指烈性爆炸药，火药可以做炸药，但炸药全剂量不适合作为火药使用。至于黑火药，提高硝的含量，可以增加氧化剂，高硝黑火药用于炸药更为合适，低硝黑火药用于发射药更为合适，因为燃烧不充分。但实际情况由于黑火药的动能本就小，所以硝多硝少问题都不大，只要不装过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