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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新欢旧爱坐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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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墨笑着应允了下来,她在目送宣王离去之后,便跟着关天瑜走向了深宫后院。

    踏在悠长的甬道上,京墨望着两侧遮云蔽月的高高宫墙,不由自主地幽幽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倒是挺像雷公峡两侧山壁一样骇人。”

    “什么?”关天瑜听到了几缕余音,回头时看到京墨仰正着头张望她多年看倦了的宫墙,她不禁淡淡唏嘘道,“日子久了,竟已经忘记留意这里周围林立的高墙了。”

    “关大人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别说京墨,就是宫中许多人,都没几个知道关天瑜过往的,因为一贯清冷又高居史官的关天瑜从来与人落落寡合。

    “不必叫我关大人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天瑜就好。”关天瑜的神色在暮色中映衬得柔和而温凉。她幽幽低眸,没有直接回答京墨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京墨,你以前是不是来过京城?”

    “以前?”京墨缓缓跟着关天瑜的脚步,却不禁愣了愣,“京城这种地方,多少人来了去、去了还。不知天瑜何出此问?”

    关天瑜走到了一个萧萧松竹掩映的清净地带,穿过一道小拱门,里面是一个清雅甚至有些凄清的小院落,屋前挂着的门匾上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字:兴替阁。

    吱呀一声,关天瑜推开了门,屋里静谧无人,光风、霁月也不知跑到何处厮玩去了。也好,正好不会妨碍关天瑜专程请京墨过来有话相商。

    “你可知道,孝元初年,京城里闹过一次人间炼狱般的大瘟疫吗?”关天瑜一边点着蜡烛一边淡淡问着京墨,烛影在她脸上参差摇曳,“那一年,京城里死了很多人。从几个月大的婴儿到岁月静好的夫妻,从小家小户到名门望族,无数条性命被这场瘟疫吞噬,无数个家庭在这场瘟疫里支离破碎……”

    “我知道。”京墨眼中的吃惊渐渐被悲悯慨叹所掩盖,“当时京城中的所有药师都被聚集在一处研究解决之法,可造化弄人的事,瘟疫侵袭了这群药师,幸存下来的没剩几个人。京中的百姓们硬是这么生生熬过来了。”

    “有熬过来的,就有没能熬过来的。”关天瑜缓缓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京墨,“所以,当时你也在京城,对不对?”

    京墨眉心微微皱起,她不明白关天瑜为何突然提到这件年深日久的老掉牙之事,凝眸问道:“的确,当时我在。你呢,你应该是历经了不少劫难,才在那场瘟疫中活下来的吧?”

    关天瑜眸色幽幽如谷:“不止我,还有他。”

    “他?”京墨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又猜到了,“听说,十三和你是青梅竹马之谊,当时,你们一定受了很多苦,才熬过来的吧。”

    “你当真不记得了吗?”关天瑜眉头深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头雾水的京墨。

    “记得什么?”京墨眨了眨眼,脑海中想回忆却空无一物,“我应该记得么?”

    关天瑜渐渐敛回了目光,唏嘘着抿了抿嘴,转身到里屋中寻什么东西去了。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个样式老久的方木盒走到了京墨面前。

    “这是什么?”京墨越来越疑惑不解,关天瑜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你打开看看。”关天瑜把木盒摆在京墨眼前。京墨蹙了蹙眉尖,看一眼关天瑜平和如故的神情,抬手拨开了木盒。

    “面具?”京墨的眉头凝地更深了,她缓缓把静静躺在盒子里的面具拿出来,上下细细打量,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关天瑜,“你为什么要拿这个空白面具给我看?”

    “那天晚上在城南夜市的面具摊上,小白哥哥认错的人,就是你吧?”关天瑜的话在京墨耳里越来越像东扯西扯,京墨凝眉点了点头:

    “当时只是个巧合,我回沁园时碰巧路过那里,鬼使神差地试了一下面具,就被他错认成了你。我并非有意要听你和他的对话的……”

    关天瑜脸上却露出了柔和而释然的笑容:“京墨,你说对了,世上真是充满了巧合。”

    京墨不解之时,她看见关天瑜拿起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你知道小白哥哥那几年一直喜欢搜集空白面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

    京墨听关天瑜一口一个“小白哥哥”也有些不大乐意,抿了抿嘴道:“过去的事,十三说的不多。”

    关天瑜温热的手拉着京墨冰凉的手腕坐了下来,看着京墨的眼睛神色认真道:“他是因为你。”

    “因为我?”京墨不禁大吃一惊,随即有些哑然失笑,“天瑜,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你们早年经历的种种,岂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是啊,可你偏偏出现了,在紧要的时候,出现成为他紧要的人,哪怕他那时候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关天瑜的目光中充满了回忆。

    “紧要的时候?”京墨努力把关天瑜所说的话串联在一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冷面史官,恍然惊呼道,“是你?你是当年骗我去救人的脏小子?!”

    关天瑜突然噗嗤一声乐了:“药师小妹,你竟还记得那个脏小子。”

    京墨先是愣愣失神,接着她瞪大了眼睛围着关天瑜左看看右看看,不可思议道:“居然是你?居然是我眼前这个文弱清冷、高高在上的女史官?当时你可真是生就一身虎劲,个子比我高出许多,硬生生把我扛到病人面前,使我不得不救人。”

    关天瑜和京墨相视朗然笑了,京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空白面具上,眸色渐渐深凝:“所以,那时候我救的人就是……”

    京墨看到关天瑜缓缓点了点头,她不禁眉心一跳,不可置信地兀自摇了摇头,念念道:“居然是他…原来是他……可是,这和面具有何关系?”

    “你记不记得,当时你救他时以白巾围面,他昏迷半醒之时瞥见了满目洁白。后来,京城中的所以药师皆以白巾围面,我们想再找你已经找不到了。再后来,当我们看到焚化炉里有一个身形和你相近无几的小姑娘的尸体正在被烧毁,都以为你也染上了瘟疫,而且还是被小白哥哥传染的,他愧疚了好多年,也记挂了好多年。那几年,他时常用白面具任凭想象来画你的样子。”关天瑜娓娓道来,眸中忽明忽暗。

    京墨的心一时间百味杂陈,她应该意外的,但却有一种安心的踏实。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个巧合,有些事发生的到底是太早了?还是太晚了?

    “正好。”关天瑜没有听见京墨的心声,却不谋而合地给出了答案,“把握世事起承转合的脉络是编史最大的乐趣。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的历史走向。”

    京墨看着面前冷静甚至有些睿智的女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她才缓缓发问:“天瑜,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是血。”关天瑜的目光落在京墨尚未愈合的手心伤口上,“今日在大殿上的情形,和当年你救他时一模一样。原来,你的寒血,早就流淌在他的身体里了。”

    京墨的手心倏地一下不自觉蜷了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一定不记得当年我是以血为药救的他,他从没认出过我。天瑜,你告诉我这些,你就不会后悔吗?”

    “京墨,你看这匾额上的字。”关天瑜指了指头上的门匾,“这句历代史官都烂熟于心的话: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前我只执着于后半句,不理解前半句的意思,现在我渐渐意识到,原来人就是历史,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在得失起落的潮汐里周而复始,就像西湖里夜夜升起却夜夜迥异的月影。”

    京墨怔了怔,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沉默寡言、清冷漠然的姑娘心里竟琢磨地比谁都明白、都透亮。听着听着,她不禁莞尔笑了:“那西湖里映着的除了月色,想必还有人影成双吧?”

    关天瑜一谈起除了画十三之外的男女之交,脑子一时绕不过弯来,愣了一下,看着京墨的笑意,她抿了抿嘴,低头收起了盛面具的木盒,交到了京墨手上,京墨不解地看了看木盒、又看了看关天瑜一脸笃定的神情。

    “帮我还给他。”关天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也帮我转达给他一句话:江南我已经去过了。”

    京墨默然点了点头:“你,原谅他了吗?你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毕竟你们一起经历了过去的种种。”

    关天瑜款款浅笑,低眸淡淡道:“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有人教给我一个法子:不原谅,不遗忘,不思量。你也说了,毕竟都是过去的种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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