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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王土之下 第九十章 叶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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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安清宫。

    身形纤细的女孩从灶房里搬了一盆荸荠糕出来,这荸荠是乃是浙汉的传统甜点小吃。相以拌合荸荠粉蒸制而成,其色茶黄,呈半透明,可折而不裂,撅而不断,软、滑、爽、韧兼备,味极香甜,浙汉国家家户户新年之际都会做这荸荠糕,据说这浙汉王迅游国家之际,其时,恰逢马蹄收获,浙汉王按当地习惯鲜食,觉清香甘甜,乃存鲜马蹄若干欲待后分食。不久,鲜马蹄开始腐烂,隆坤遂用焙面法,讲马蹄去皮捣浆置于釜,慢火焙干成粉。将粉水煮成糊分与乡民服食,皆称与鲜食荸荠糕之感无异。

    小时候时候叶微微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世界,直到母亲在一个寒冬的夜晚给她做了一盆荸荠糕,她第一次觉得活在这世界上是有意思的。

    她以前可喜欢吃了,现在也不例外,吹干净石桌上的鞭炮屑,她将木盘放在石桌上,抽出腰边系着的小刀,戳了戳荸荠糕的表层,在确定凝固好之后,便放下割下一条,卷在刀尖上慢慢嚼食,完全没有淑女的感觉。

    等过了这年,叶微微就十七岁了,按照书里的说法这叫舞象之年,在樽国,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谁不是小家碧玉,步履轻盈可人,吹个风会头晕,念个诗会落泪,用叶微微的话来讲这叫矫情!

    叶微微从小没有和父皇吃过一顿年夜饭,甚至连下人也不会来送一顿饭食给她,她昨夜听着屋外的爆竹声,屋内寂寂寥寥,单薄的锦被好似裹着一块冰般,她在被子里缩紧身子,对着天上炸裂的花火默默许愿,希望来年一切都好。

    她去年也是这样缩在被子里许愿,可今年一样也过的不好。

    母亲是位地位卑贱洗衣妇,被樽皇刘康喝醉后来到洗衣服房,见到叶微微母亲后酒后乱性,这才有了叶微微。

    刚开始刘康还是会来探望着女儿,在自己最早最早的记忆中,她还记得自己骑在父皇的脖子上,万人之上的刘康趴着地上像是公马般嚎叫,他渐渐对孩子的娘已经没了兴趣,之后母女俩便住到了这最偏僻的太清院里,据说以前是那些冷妃住的,后来有一个妃子思君生恨,便在门梁上吊死了自己,之后别说他爹,连那些太监下人都不想来,每逢过年佳节都是母女二人一同度过,做上一盆荸荠糕,给叶微微炸几个饺子,就着温热的米酒,这年就算是过了。

    小时候叶微微不懂事,看着自己的兄长姐姐穿锦衣,骑高马,佩宝刀,拉住母亲的袖子问为何都是父皇的孩子,自己却没有这些,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会蹲下身子,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叫她不要哭。

    “微微,娘只是个普通的洗衣妇,不像你哥哥姐姐的母亲是名门闺秀,皇族贵女,他们有的东西你不要去想,也不要去争,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她气不过,便去偷跑去她某个哥哥的寝宫里,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锦绣藤球后,将藤球抱着偷到了太清院里,在院落里头独自玩耍了起来,之后母亲见到那个藤球之后,便斥责她是哪里拿回来的,年幼的她不知道一向疼自己的母亲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便哭闹了起来。母亲一把夺过自己怀里的藤球,正要拿到灶房烧掉时,这太清院外来人了。

    她的哥哥在丢失藤球之后,大发脾气,这时有下人来告诉主子刚才叶微微来过这里,他以为是主子喊她来的,于是便没有阻止她,之后这位兄长带着母亲和一群恶奴们来到太清宫,踏进来的那一刻见到叶微微母亲手里的藤球,顿时满地打滚,哭天喊地,要母亲为他主持公道。

    那位刘康的宠妃命令下人将叶微微带走,她要亲自惩罚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母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那位宠妃大人不要带走自己的女儿,自己女儿做错的事情,她愿意以十倍偿还,这宠妃应允了,便让恶奴们将她带走,杖打三十大棍,至于那叶微微被锁紧房里,看着窗外母亲被带走的身影,泪流满面。

    后来母亲是让人抬着回来的,趴着床上奄奄一息,身体僵硬无比,面无血色,从此之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便一落千丈,有几次洗衣时不慎晕倒脑袋坠入水盆中,幸亏被叶微微看见将母亲救了出来,不然得被这洗衣水呛死。

    之后母亲忽然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叶微微心疼母亲,每日跑到这御医房里,求着着里面的太医们给母亲开药,有个老太医见她可怜,便照着方子给她娘开了一副药,叶微微满心欢喜地捧药回去,不小心摔了一跤,满地的药草落在泥水里,她愣了片刻,嚎啕大哭……

    哭过之后,她从泥水里捡起药草,拿回去之后细细清洗,煎好之后掰开母亲的嘴,灌着她喝下去,喝过药的母亲气色好了一点,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说想吃微微做的荸荠糕。

    叶微微这才想起今夜是除夕,便赶紧起身,跑到灶房里削荸荠,熬糖水,床榻上面如草色的女子闻到了灶房里的香味,扭头看着窗外的落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八岁的的女孩扛着一盆子温热的荸荠糕推开母亲房门时,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从那个除夕开始,她没了娘,她母亲的死,或许对这座皇宫而言只不过是多了一座土包子,但对叶微微而言,似乎这个世界都埋进了那个土包子里。

    她抱着娘亲冰冷的尸体度过那那个新年,直到尸体的臭味被路过的太监闻到后,迅速去通报皇帝陛下,之后刘康亲自来到太清院,看见床榻上腐臭的尸体,以角落里骨瘦嶙峋的女孩……她这些天都没有离开过这屋里,全靠一盆荸荠糕维持生命,她想自己若是吃完这盘荸荠糕后,过些日子或许就能看见母亲了。

    当刘康让人将那具尸体搬走时,叶微微扑到父皇身上又撕又咬,活像头小狼崽,刘康没有推开她,像尊雕像般任其扭动,纹丝不动,之后叶微微泣不成声,口里反复念叨着:“为什么要生我出来……为什么要生我出来……为什么要生我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和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她的父皇是樽国的皇帝,自己却过得像没爹的孩子一样。

    母亲下葬之后,刘康想让她去和哥哥姐姐们住在一起,叶微微脱下脑袋上的缟素白帽,继续回到太清院里,除了这里她那都不想去,她觉得母亲的魂就在这里,这屋子里。

    她割下一块荸荠糕扔到角落里,一头白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看着地上的荸荠糕三下两下地吞了下去,然后对着叶微微摇着尾巴,似乎在祈求下一块,叶微微对着它舞了舞拳头,犹豫了一下,切下一块后扔向了白狼。

    白狼毛色净白,眼睛又大又蓝,双目炯炯有神,它撒开腿扑到叶微微腿上又亲又咬,说来也巧,叶微微母亲下葬那天,狼舍里有一头母狼难产,一胎死了不少,唯独留下这一头小白狼,刘康瞧见后命人将母狼生生打死后,把这头小白狼送给了叶微微,之后叶微微用浸泡过牦牛奶的温毛巾来喂这头小白狼,小白狼喝完牛奶之后蜷缩在她怀里,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心,那可怜样子让她的心都碎了,她给它取名叫毛毛,和她的名字一样,微微,毛毛。

    她轻轻抚摸着狼头,忽然一声极为刺耳的嘲笑从身后传来,她扭头一看,大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她拉下脸来:“刘指卫,你不想一会被我追着打的话,快点给我消失!”

    男孩也不生气,带着半分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叶微微,你这条狗卖多少钱,我院子里那看门的几天前不知吃了什么,第二天便倒在地上没气了,刚好缺一条看门的狗,你说个价,爷有的是钱。”

    此人也是刘康众多的孩子之一,比叶微微小上两岁,只不过他的命比叶微微好上那么一点,母亲是刘康某个被遗忘的妃子之一,仅仅只是这样,他每日能在这皇宫里出入自由,锦衣玉食,从来不需要像叶微微那样为生计发愁,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欺负他这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斩钉截铁道:“不卖!”

    “叶微微,你有这东西吗?”他满脸骄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叶微微眼角颤动了一下,不去看那猩红刺眼的东西,她娘早就死了,有谁会给她这东西。

    “这红包是父皇今天特地亲自送来的,也不多,里面有一千两银票,就买你这条白狗,豪气不?”他大笑着,鼻子几乎要仰上天穹了,其实刘康哪里会亲自送什么红包,只不过是吩咐手下的太监一户接一户地去送,他有五十多个孩子,孙子数也数不过来,这一路让他送去只怕老腰都得送断。

    “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少女扬起眉毛,怒目以对,白狼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对着墙角边的男孩龇牙咧嘴的,男孩顿时乐了,愈发兴奋道:“今儿我就是要将你这条狗带走,今晚回去涮狗肉,要不要带你一份,你养了它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她看着那可憎可恨的面孔,果然父皇的孩子和他一样都是一些混蛋,她对着白狼冷声道:“去!咬他!”

    也不知它听不听得懂人话,总之叶微微说完它真的冲了上去,下一秒它已经扑倒他的肩膀上,张口便要,男孩又哭又叫,叶微微也慌了,冲上去拉开了白狼,她虽然瞧着身材纤细,但力气可不小,她抱着白狼将它从男孩肩膀上拉开,那件针织红绣灰袍上全部都是血,男孩看着怀抱大狼的女孩,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你居然敢放狗咬我……你好大的胆子……我……我要告诉父皇,让她将你丢去喂狼!”

    她瞧见他肩膀上有个小小的创口,原本这白狼只是用前牙轻轻啃了他一口,被他愣是挣扎弄得满身是血,若是下重口的话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他在地上呼吸急促地用手后退:“瞧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和你的狗一样都是坏东西,我要去找母亲!让她将你的狗活活打死!”

    叶微微垂下脑子,用一种极为冷厉凝绝的目光看着他,就像看着戏台上的丑角般,男孩退着退着忽然后背重重地被敲打了一下,疼痛到极点的男孩愤然转身看着身后的人叫嚣道:“你们来得正好,这疯丫头放狗咬我,给我狠狠地将她打一顿,然后拿她的狗去炖了吃!”

    那人用手杖的末端轻轻地敲打他的脸庞:“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面前这头可是皇帝陛下特地派人从极北之地带回来的冰原狼产下的后代,而且这狼肉可不同狗肉,吃起来酸涩无比,依我国法大樽,狼狗乃吾国之圣物,境内不食狼犬,若有见者,杖打三十大棍后,发配边!”

    “谢左……大人!”男孩捂着肩膀,惊恐万分地看着他,谢左轻声道:“皇子殿下,你不会想公然违抗你父皇定下律法吧?”

    悲愤不已地男孩捂着肩膀,即便他年岁尚小,可他也知道这偌大的皇宫里,最不能惹的人除了父皇,就是谢左,他气不打一处来,抓起地上的泥土朝着桌上叶微微扔去,随后便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叶微微抖了抖身上的泥巴,恼怒地放下白狼,恼怒地冲了上,却被谢玄拦住了:“微微,算了。随他离开吧,像他这种人在皇宫里活不久的。”

    “谢左哥哥……”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男人陪她一同蹲着,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安抚着,动作轻柔无比,就着轻柔的晨光,男人额前有一缕分明的白发,肤色净白,看起来无比清秀,就像是翰林院里的儒生般,但他经常携带的手杖实则是一把长剑,里面藏着两尺长的剑刃,有多少次谢左独自抽剑弑敌过后,在手下匆匆赶来之后,看着地上仍然在抽搐淌血的人,谢左伫杖而立,含笑待人。

    她一看到他来了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单膝下跪将她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微微你看我给你带来礼物来。”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红包,微微抹了抹眼泪,接过了那份赤红,红包里沉甸甸的,她立马拆开来看,谢左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喂喂,这红包一般不当着人的面拆掉,算了,你喜欢就好。”

    落在她手心里的是一块海水翡翠,被玉工雕刻成狼头状,狼眼里带着一抹嫣红,这海水翡翠为翡翠的一种,有淡淡的蓝色,质地细透,是比较少见的种类。而且这海水翡翠是玉中之王,冰种翡翠玉石中的少见品种,其颜色和透明度似海水之蓝色,似蓝色之幽灵,似瑰丽海蓝宝石之奢华,使人感觉有灵性之宝藏,若拿到城里出卖的话,怕是黄金万两也很难下去,谢左居然将这玉石当成礼物送给了她。

    她满脸欢喜地放在手里把玩着,甜甜地笑着:“谢左哥哥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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