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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寻常,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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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哗的雨水里,陈修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仿佛不曾出现过,屋子里,邱心智咿了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庭园,打趣道:“陈通判这是家里有喜事?”

    偏过头去,却看到侯厚琮眼里的一丝愠怒。邱心智当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侯厚琮对此没有说什么,转而道:“之后事情必然不少,还望邱大人多多用心,大家齐心协力,将眼前的局面撑过去才是。”

    邱心智微愣,跟着恭声应道:“谨遵府尊大人吩咐。”

    侯厚琮瞄了眼外面的大雨,心事重重,再无多留的意思,片刻后与邱心智告辞而去。

    邱心智落在最后,眉头微蹙,先前所言倒并非他有意为之,最近他都在益都县衙蹲点,平常又是“两耳少闻窗外事”的性子,对于陈家的事情了解不多。隐约听到的一些消息也未曾用心辨别一二,只当是陈家公子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喜乐事,等着陈修洁过去收尾。

    至于陈修洁今晚种种表现,邱心智也只当是刚从“前线”回来,尚且还在劳累之中,因而才表现得如此冷淡。方才谈话中,其实已经想好了几句玩笑,如今看来倒该庆幸没有说出来。

    青州府三位主事大佬,于公于私,其实关系都堪称是模范了。

    邱心智独坐了会,扫了眼庭园两侧的连排建筑,那里是三班六房所在,眼下都还点着灯,各自忙碌着。这种场景,也是见惯了。每年五月到七月,整座青州府的神经都得绷紧,然后期许着“大雨下就下吧,但千万别决堤了”。只是三五年的好光景后,总会遇着一个大灾年景,他们这些算是一府上位者,荣辱大抵也一并掺了进去。

    当然,很多事情只要依着前列,总不至于错太多的。因而关于接下来可能要撞上的赈济一事,他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一条底线,比方说可以接受死多少人……

    在这样一条压的很低的线上,青州府的赈济准备已经从三月里也就着手了,京师一些非正式的“事务详细”也一早发了过来!

    邱心智作为青州同知,是要走到台前的。

    出门,左手边是吏、户、礼三房,右手边为兵、刑、工三房,落雨声里,大抵能听到些书办胥吏的零碎言语。邱心智往左边一拐,沿着廊道来到了吏房,招呼着众人凑到了一起,询问了一些准备工作的进展。

    青州府衙虽然不用亲到第一线,但居中协调各县仍旧是一件冗杂事情,因而六房事先已经各自预备了差事,与各县的对接也在紧锣密鼓的张罗。各县送上来的信息汇总都已经造册,拆析,针对可能出现的问题,也都粗拟了解决办法,留档后并会发回各县作为参考依据。

    事无巨细,聊了一阵后,已是深夜,邱心智才吩咐下衙。众人整理好自己的事情,这才回后院休息。府衙三大佬在青州都有府邸,倒是不用挤在衙门,因而衙门三堂就腾出来作为三班六房的休憩之地。

    虽说青州几位大佬已经有了认识,但目前的局势来说,情况还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临近的府县暂且都还没有太大的骚动,第一波到达青州灾民情况也还良好,所以就现下而言,青州应当还是作为后备之地,重心也落在了组织运输队,准备随时运粮上去。

    青州距登州不远,依托着登州码头的便利,南边过来的一些小道消息其实也已经在传,大多是朝廷已经在南方数省筹集粮食,已经由海运北上了。至于那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因为局部地区的不靖,用来运粮已经不合适了。

    邱心智离开府衙,大雨轻柔了许多,青州大致的概况心里已经有数,想着先前陈修洁的状况,倒也不妨用几分心思,同地为官,没必要因为所谓的“爱惜羽毛”而退避太多。

    夜色里,马车缓缓驶过积水的路面,绕到街道那头去了。

    ——

    陈修洁匆匆赶到家,路上已经听了桂春简明扼要的汇报,知道陈迹醒过来的消息后,整个人心下一松,差点就栽在了水塘里。积郁许久的浊气清去几分,状态却并之前还要差了许多。一路上碎碎念问了些要紧事,半路时已经昏睡了过去。到家都没能醒过来,桂春并进屋找了林韵宜,随后叫了人,将陈修洁抬到了房间里,又去西厢将给陈迹检查身体的看老夫请了过来,折腾了半个时辰,陈修洁才睁了眼睛。

    本要起身去西厢,到底给林韵宜拦了下来。而后的时间里,基本是林韵宜在说,陈修洁一边刮着额头,听得很认真。

    至于天明,这一家子才恢复了些生气。

    一夜之间,差点三代人都交代了。

    清晨时分,大雨已经停了,只有屋瓦上还落些昨夜的残雨,情况已有好转的陈迹早早起床,挨了小染一通关切的埋怨,又悻悻的退回屋里。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实,陈迹都答应给他捂出痱子来。也许是许久不说话,又烧得厉害,一晚上的休息后,仍旧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咿呀呀呀的抗议几句。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小染三人到底将他看护的严严实实。

    在小染的竭力要求下,陈迹补了个回笼觉,醒来后,陈修洁坐在床前,眼里的血丝还没有散去,嘴唇眼色鲜艳得像是咬了唇纸,细微处有些血迹,应当是撕了一层皮。

    陈迹撑着坐了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言语无半声。只得咧着嘴温柔的笑了笑,示意已经没事了,

    陈修洁定定看着儿子,亦是久久无言。

    要说真是“善恶终有报”之说,也当是折腾他这当爹的才是啊,不都说“养不教父之过”么?而且陈迹虽说顽劣,但至始至终除了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了些,又何曾仗着身份欺负良善人家,真正做成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他陈修洁立身为民,难道都未曾积下半点庇护子孙的阴德来?

    陈迹眉毛扬了起来,注意到老陈同志眼中含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心下亦是一阵揪心,不知所措,一双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了。

    “好些休息,身子养好了再说。”

    陈迹点点头。

    陈修洁起身凑上去拍了拍儿子肩膀,退了出去,背影有些落寞。

    陈家到底人丁单薄了。

    陈修洁离开不久,陈文萱又过来看了一遍,拉着小染问了些情况,都是昨天后半夜她们照管陈修洁之后的事情。陈文萱问的详细,小染虽然一直陪在旁边,到底也没注意得那么详细,只好将申秋也喊了过来,两人一起查缺补漏。

    陈文萱离去时,定定盯着床上的陈迹,与小染等人说到:“他醒过来的事,暂时不要对外面说。”

    小染应下,申秋则表示:“大小姐放心,在少爷彻底恢复过来之前,我们一定不让他离开府门半步!”

    “外面的人也不准进来。”

    陈迹苦笑起来。

    陈文萱横了他几眼,捏着拳头挥了挥,不像是跟他开玩笑。

    陈迹只得收起笑脸,郑重其事的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并且记在心中了。

    估摸着今后大半年时间出不了门了。

    也罢,姑且在家用功一段时间,顺便理理目前乱糟糟的产业结构。

    如今的他,确实不敢再让身边人伤心了,一家人踏实过些日子吧。

    另外过了这一阵,应当跟老陈同志摊摊牌,是时候为陈家香火大事努力努力了。

    ……

    官面上,整个青州都在为即将可能到来的灾情做着准备,私下里很多不那么见得人的事情也开始渐渐浮出水面。诸如某些投机取巧,想着发“灾难财”的家伙都忙碌起来,最浅显的就是青州的粮价已经出现波动了。青州府衙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便紧急传唤了城内各家米行,结果显而易见,人家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哪里会真将几位大佬的话放在心上。

    侯厚琮紧急与陈修洁碰了头,询问了青州储备粮食的情况,得出的结果算不上好。依着当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不出半个月粮价并会超出控制,即使将整座青州官仓都放出去,也很难将粮价拉回来。

    邱心智又是最后一个上衙,进门并看到了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屁股坐下后,问了情况。陈修洁简略说了情况,邱心智身子都僵硬起来。

    “又是靖王府?”

    侯厚琮道:“何止!”

    “要不往上面递消息?”

    “递得到哪里去?”

    邱心智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只能争取城中部分暂且还保持中立的商户,只要他们不涨价,总能多撑几天,届时南方的粮食到了,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青州并非没粮,而是超过一半的粮食都得用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灾情。

    陈修洁片刻后,看向侯厚琮,问到:“府尊能否出面见一见那位王爷?”

    邱心智也看了过去。

    侯厚琮叹道:“我何曾不想,帖子已经送了三回,依旧没有消息!”

    事情,又变得大条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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