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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龙衔烛篇 第十三章 宴上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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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居坐落于一方约七亩的池塘正中,四面垂帘,紫烟缭绕,由一条九曲回廊接至岸边,其上每隔七步,便有一女娇娥提灯而立。

    未至盛夏,然而满塘青荷已是含苞欲放,点点流萤游走与荷叶之间,衬得正中的水居仿若仙境。

    而正中水居,在垂帘之内,竟是好端端盖了座房子,透过门窗,能瞥见其中灯火通明,隐有推杯换盏之声隔水而来。

    眼见那家丁径直走入九曲回廊,赵无安心一横,趁夜色接近池塘边,拨开荷叶,屏气潜了下去。

    轻微的入水声,很快消逝在新蝉聒噪的夏夜里。回廊之上,有位女娥疑惑地向此处投来视线,但却一无所获,片刻之后,便又讷讷收回。

    二品高手皆可御气出体,此气虽不同于人体六脉畅行之气,但终究大同小异。赵无安入二品已有一段时日,此时潜于水下,暗调心肺气机,虽不至于夸张到如鱼得水的地步,但在游抵池心水居之前不露出水面换气,倒是不在话下。

    韩家将重开雄刀百会,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天下有名有姓的刀客大多不远万里来了汴梁,俱等待着当世一品高手韩阔掀起一场大风浪。

    但在这风暴正中心的韩府,倒是不若外界那般热闹,反而安静得可疑。

    赵无安一路跟踪那家丁,从韩府外墙至此处水阁,竟是未曾路过一处喧闹之所。莫不是韩家真有一套严于律己的治家之术,上至家主下至仆役,俱是一副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的性子?

    内心藏着满满疑惑,赵无安拨开重重荷叶,靠着头顶水阁四周透下来的隐约光亮,逐渐摸向池塘正中。

    九曲回廊上每隔七步便有女侍,水阁正门更是有一整队卫士按刀而立,可称得上是守备森严。赵无安当然不会去硬撞这个霉头,偷偷绕向水阁背面。

    水阁边缘四面垂帘,其他几处帘幕都紧贴墙壁垂下,不远处即是水面,仅余下可供一人行走的空间,唯独背面的这一处,向外延展了有近十尺的平台,应是夏秋温润之夜,用以把盏赏月而建。

    平台与正中水阁之间,仅有一道移门之隔。此时移门紧闭,但能看见其内人影憧憧,推杯换盏之声不绝。

    许是这平台今夜无用,台上及四周也未立有侍卫。但移门两旁却不多不少站着四人,要同时应付也的确难度不小。

    赵无安心念一动,悄悄解下臂上虞美人束缚,于水底驭剑出袖,控制着它在水下驰出一大段距离,才将手指一挑。

    虞美人当即跃出水面,切断好几根莲叶,在寂静的水面上激起一阵喧哗水花。

    “水上有动静!”果不其然,移门边一个眼尖的侍卫很快喊了出来。

    见鱼儿上钩,赵无安立刻将自身气劲尽数放出,驭着虞美人遥遥疾驰出去,一猛子扎在池塘最边缘的一株槐花树上。

    动静倒不大,但树叶纷落,即便在星夜也足够显眼。

    “快去报信!”两名侍卫当即绕到水阁边上,顺着帘后小道冲了出去,剩下二人仍旧按着刀,在原地观望。

    移门便形同于这水阁的另一堵墙,非是十万火急之事,当然不能直接开移门而入。这两人绕着水阁走这一圈,对赵无安而言已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横跨着半个池塘驭剑,这也是赵无安如今力所能及的最远范围了,还多亏是六剑之中最为轻薄的虞美人,才能做到一股脑扎进树干的情况。

    不敢再多浪费气机,赵无安遥遥抽剑而回,仗着虞美人剑身轻薄,在夜色掩映之下直直飞回身边,又嗖地冲着水阁蹿了出去。

    而后,剩下两名侍卫便看见水阁一侧的长帘幕,忽然齐根断了下来,悠悠飘落于水面上,却恰好与刚才两名共事所走的方向相反。

    二人对视一眼,“声东击西”四字应当是同时自心头浮现,便尽数拔刀出鞘,猛然向着另一侧小道冲杀了过去。

    这倒是正和赵无安的意。区区四个守卫,略施雕虫小技便能尽数调开,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水阁前的这侧平台一时无人,赵无安却不愿安安分分爬上去,而是御气于脚底,猛踏一步,身子便如鱼跃般飞出水面,直直冲向了水阁的顶瓦。

    与此同时,水底惊雷炸响。

    赵无安则不慌不忙驭出菩萨蛮垫于脚底,纳住从自己衣裳之上滴落的池水,平稳坠于屋顶之上。

    身上的水迹极有可能暴露行踪,但菩萨蛮毕竟也是跟着衣服一起在水底泡了一遭,难保不坠下水滴。不过既已下水,天衣无缝是做不到了,只能希望不要留下能被发现的线索才好。

    在水底运起斩霆步,本是极为冒险的举动,但却恰好能起到声东击西之效。先前虞美人刺入东侧槐花树,又隔断西侧帘幕,正不敢让这些侍卫轻举妄动,从而回守后方平台,寻找入侵者。

    即便能想到上屋顶追查,赵无安也可趁此机会直接顺着墙根溜下方才被切断帘幕的西侧墙壁。

    无论这些人采取何种选择,赵无安横竖都能接近水阁,不过是位置的高下罢了。

    水阁的屋顶以黛瓦铺就,乍看是江南对锋造构,但正中屋脊处却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凹陷平台,并未如刀刃般聚于一处。

    赵无安紧紧趴在凹台之中,全神贯注聆听着下方动向。

    最后的一下斩霆步果然把先前往两边寻人的侍卫们又聚集了回来,甚至守在正门前也有一位像是侍卫长的人闻声绕来了后方。

    “刚才是什么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刚才西侧的帘幕也被划破……东边槐花树那边也像是有人的样子。”

    “水阁守备森严,怎么可能同时混进这么多人?刚才这里的声音最大吧,你们人都去哪了?”

    “这……水声响起来的时候,好像没人在附近……”

    “一群废物!四个人守一扇门还守不住?”侍卫长训斥道,“少家主正谈到关键的地步,你们少给我添乱!”

    “是!”四人齐声应允。

    赵无安身下传来嚓嚓的声音,似乎有人推开了移门。

    “没事吧?”青年清雅温润的嗓音传出。

    “请少当家放心,一切无碍!”侍卫长肃容道。

    “好。我可不希望,有人在我聊到兴头上的时候来捣乱。”青年意味深长。

    移门复又合上。

    侍卫长低声呵斥道:“刚才那就算了,西侧的帘幕先收起来,分一个人去墙角盯着。都给我精神点!今儿晚上可马虎不得!”

    “是!”四人又一齐低声回答。

    随着侍卫长的铁靴声远去,水阁下方恢复了寂静。

    赵无安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潜进来了。不过那侍卫长说韩府护卫森严,倒是有些奇怪。一路潜入,他分明几乎没受到任何困扰。

    赵无安微微侧过半个身子,伸手揭开脸颊边的一块瓦片,向下望了进去。

    水阁之中,果然是一副灯火通明的酒宴之景,光是来来去去的侍女就有十多个,一张酒桌上菜肴更是丰盛得无以复加,却只有四人围坐。

    最靠近移门的一位青年,身着儒雅长衫,手持一册画卷,椅边隔着柄宝刀,一看便是坐上之主,其余三人皆为宾客。

    对这青年,赵无安没有任何印象,倒是与他同桌的那二男一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面熟。

    他一路跟踪至此的那家丁,此时也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少爷身旁。显然赵无安潜入这水阁花了太久时间,已然错过家丁面见青年的那一幕。

    不过青年手中所执的画卷,应当就是家丁从茶馆带走的那副卷轴。赵无安离得太远,青年又将之半遮半掩,实在难以看清其上细节。

    那青年只是粗略看了一遍画卷,便举起酒樽,对另外三人道:“几位贵客,我想,这份礼物,应当对得起诸位远道而来,不至于失了我韩修竹的面子吧?”

    一名胡子满面的男子狞笑道:“韩少爷天下俊才,如何能失了面子?只不过区区一册画卷,恐怕不足让我们贪魔殿满意啊。”

    屋脊之上,赵无安骤然心头一震:贪魔殿!?

    另一侧的冷艳女子也附和道:“我等六恶人、四不善倒不至于疑心公子,只是殿主他对此事尤为上心,不眼见为实,只怕是不会轻信。”

    韩修竹笑道:“此事好说。待到雄刀百会落幕,一切自有分晓。修竹今日宴请诸位,也不单单是为了神兵之事。众位有所不知,我韩家除开霸海刀外,倒是还有一派刀法,流失已久。若能托几位的福分重新寻回,修竹定有重谢。”

    坐在韩修竹正对面的笑面男子轻轻抚了抚白净的面庞,道:“韩少爷莫不是想背着老爷子,与我们做些交易?”

    “那阔儿爷在外头威风八面的,想来韩少爷也不愿甘居人下啊!”胡子男道,“韩少爷,这一点,我老冒服你!”

    胡子男口中的阔儿爷,想来便是当今江湖之上独树一帜的一品高手,韩家现任家主,以一手霸海刀法笑傲中原武林的韩阔。

    趴在房顶上没听几句的赵无安,此时心头骇然不小:原以为蒋隆一之死,乃是一手操办了雄刀百会的韩阔有意为之,可细听这席间对话,倒像是身为他嫡长子的韩修竹,亲自摆了父亲一道。

    这还仅是其中一角。更令赵无安惊诧之处在于,身为武林正道魁首的韩家长子,竟与贪魔殿中人有所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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