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半分山水半分缘 031 设宴庶黎殿
钟离匡被郑荣这话说得鼻子一酸,两眼立即淌下泪水来,说道:“臣原本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多蒙圣上赏识,这才忝居相位,实在是不敢有半点松懈。若是辜负了皇上厚望,那就算是皇上能饶过臣,微臣也是无颜自处的。”
“朕就怕你这么说。你年纪同朕相仿,朕还想着能用你一辈子,等朕年老体衰禅位给后来之人时,你便退休致仕,同朕共游于山水之间,岂不成就一段君臣知遇的美谈么?”
这又是一条极重要的消息——原来郑荣并不想当皇帝当到死,而是若干年后便禅位给后来者。
郑鑫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热,料想着自己或许能够早日继承大统,嘴角不禁扬起微笑来,却又慌忙收起,起身跪倒在地上,说道:“父皇春秋鼎盛,万不可说出这样的话,叫儿臣等如何担待得起?”
郑荣点点头,赞扬一句道:“你这话说得,乃是圣人忠孝之道,也不负你钟离先生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他话锋一转,又道:“钟离先生忠诚国事,又为朕教导抚育后人,这份功劳朝中大臣绝无仅有,朕这今日便下旨,封钟离先生为太傅。”
以大汉官制,文官以丞相为首,武将以元帅为尊。而丞相元帅之上,还有太师、太傅、太保三大职衔,统称为“三师”。这“三师”官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却是文臣武将梦寐以求的荣誉,哪怕是死后追封,那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而生前就能获封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也就难怪钟离匡听了,浑身一凛,叩了两个头,说道:“臣不过是效忠职守而已,没有尺寸之功,何敢受此表彰?”
郑荣却道:“轻轻巧巧‘效忠职守’四个字,现在普天下的官员,又有几个能够做到的?朕封钟离先生为太傅,便是要让百官群臣知道,只要忠心为国家办事,朕是不吝封赏的。至于那些尸位素餐或者徇私枉法的官员,朕则要重手严办一批,也好让群臣有个警示。”
郑荣此话一出,秋仪之再也不能安然端坐,连忙起身跪地磕头道:“皇上这番深意,仪之明白了,回去定会恪尽职守,为皇上治理出一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出来。”
郑荣十分欣慰地点点头,说道:“你能有这番见识,朕方才那几句话就没算白讲。好了,你和你大哥都退下去吧,朕还有几句要紧话同你们师傅讲,记得到时过来陪朕用餐就好。迟到了,朕可是要罚酒的。”
秋仪之听郑荣开了个玩笑,心里也略略放松下来,便又磕了个头,说道:“皇后娘娘我也是许久未见了,思念得紧,可否由大殿下陪着,让我去个磕头、请个安呢?”
郑荣又点头道:“这也是应当的,皇后也常常在朕面前提起你,还总埋怨朕怎么就把你放出去当个七品官了。”说到这里,郑荣不禁“噗嗤”一笑,“要说怎么是女人呢,毕竟见识浅了些。你这就去陪她多说说话好了,要是皇后有兴致,晚膳也是可以过来一起用的。”
天家规矩森严,除了元宵、中元、中秋、除夕等几个佳节,皇宫内眷都是不能见外人的,就是郑鑫也是许久没见过母亲了。因此他虽然同秋仪之这个义兄弟平常相处得不冷不热,然而今日能够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见一见自己的母亲,便足以让他感激不尽了。
于是郑鑫也忙谢了恩,一把拖起秋仪之便往后宫方向跑。
当今皇后便是郑荣还在做幽燕王时候的发妻,出身官宦人家,性格最是恬淡娴静。自从郑荣登极称帝以来,她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第一时间便被加封为后宫领袖的皇后,被荣养得愈发心宽体胖、富态尽显。
又因郑荣膝下长子郑鑫、三子郑淼都是她的亲生儿子,次子郑森的母亲则是胡人,因而郑荣驾崩之后,她一个太后的位置是十有八九少不了的,因此也从不同其他妃子争风吃醋,安心做出一副母仪天下、包容万物的样子来。
然而天伦之乐毕竟是人之常情,当她听到长子郑鑫前来拜见时候,立时激动万分,干净命人整理房间,将郑鑫引了进来。
至于秋仪之,她并不亲密,有时候还嫌这个孩子野性未驯,总是惹出乱子来;然而偏偏自己的丈夫欢喜得紧,她便也无话可说,在大礼上却是从不亏损的。
三个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番话,眼见日落西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郑鑫见时辰不早,便对母亲说道:“父皇正在‘庶黎殿’中设宴,在座的除了钟离先生之外,就我们兄弟四人。父皇说了,母后要有意,也可同去进膳的。”
皇后是真心想去,然而又转念一想,说道:“既然是在庶黎殿用膳,那席中议论的便是国事。我一个女流之辈懂得什么?怕在座中还误了你们兄弟几个同师长说话呢!我看这次就不用去了。”
郑鑫和秋仪之又邀请了几句,皇后依旧不松口,两人便也不能强求,就地磕了几个头,便退了下去。
庶黎殿后棚子下早已照着郑荣的安排摆上了一张八仙桌,四周都点起灯烛,将整桌席面照得恍如白昼。
郑荣膝下二皇子郑森管着兵部事务,正在城外组织军队操演;三皇子郑淼管着礼部事务,正在城中接见外藩使臣。他们二人听说皇帝要请他们吃饭,无不立即放下手中事务,快马加鞭便来到宫中。
郑森原是郑荣同一个胡人郡主生的,天生一部虬髯,长相甚是怪异,又是个粗直性子,最爱带兵打仗。他同大哥郑鑫年龄相仿,平日里也相与得好。而去年他先后经历了讨伐天尊教和讨逆之役两场大战,在此过程中深深领略了秋仪之奇计百出的风采,因而同他的关系也逐渐改善。
郑淼是郑荣同皇后所生的第二个儿子,为人最是儒雅倜傥,平日里头不显山不漏水,然而郑荣交给他去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做得天衣无缝的。在秋仪之面前,郑荣也不止一次吐露想要立自己这位三子为帝的心思。
郑淼同秋仪之两人年龄相近,从小就一起玩耍长大的,因此感情最为和睦,他一见秋仪之过来,赶忙迎上前去,一把抓住秋仪之的双手,便说道:“兄弟好久不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愚兄方才领悟到。”
秋仪之也十分动情,说道:“愧蒙兄长惦记了,小弟一切都好,在江南远方,也是十分想念父兄的。”说罢,不禁伸手暗自抹泪。
郑荣见一家人兄友弟恭的情景,心中十分欣慰,便招呼众人入座用膳,又嘱咐大家:“今日乃是寻常家宴,只有父亲儿子,没有皇帝臣下,一切不需拘礼,尽可随便些,如当年在幽燕道那样即可。”
有了郑荣这番话,席面上气氛立即活跃起来。
京城中那处酒楼听说是皇帝定的席面,便尽选楼中知名厨师,做出拿手好菜,送进宫来——一桌酒席大大小小二十几碟菜,无一不做得别出心裁又美味无比——更有锦上添花之效。
郑荣又命人取出云贵道上贡的陈年佳酿,亲自把盏为众人斟满了酒。
席中诸人都觉无比荣幸,齐齐起身以杯中美酒为皇帝祝寿。
郑荣见状高兴,带头一饮而尽。其余四人也是同样仰首将杯中美酒喝了个底朝天,随即相视一笑。
酒过三巡,郑荣见几人纯是饮酒吃菜,略显乏味,便起头道:“尔等这样喝酒,同乡间蠢汉无异。不如一边喝酒,一边行酒令,也算有所裨益吧。钟离先生,就请你起个头吧!”
钟离匡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声音之中却充满了欣喜,答道:“好!我便出个题目,也并不十分难,就是先说一个字,加个偏旁成了另一个字,再换个偏旁又组成一个字,最后说句俗语或是诗文,还不能例题了。好比说——”
钟离匡顿了一顿,开口拟道:“青字本是青,日边就是晴;除去日字水,小心便成情——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郑鑫几个兄弟吃酒吃得正酣,听到钟离匡拟的题目如此之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郑荣听了,却被调起兴致,面带微笑地说道:“钟离先生起的好题目!朕这几个儿子这几日功课都疏散了,正好趁此机会考校考校他们。”他又望了一眼座中的几个儿子,说道,“你们几个也要照此行令,说得好了,朕有赏;说得不好,可要受罚!”
郑鑫是长子,乃是首当其冲,却听他说道:“良字本是良,加米也是粮。除去粮边米,加女便成娘——买田不买粮,嫁女不嫁娘。”
郑荣听了,点评道:“好,你做得虽不雅致,却也合题,难为你有这样的急智。你不是缺粮么?朕就赏你安南进贡上来的稻米一百石,也好让你全家吃顿饱饭。”说罢,便哈哈大笑。
郑森是次子,理应由他下一个接令,然而他不通文墨,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钟离匡见他这幅窘态,是又好气、又好笑,便摆出太傅的架子说道:“郑森,你想不出酒令就明说!”
郑森听了一惊,又怕受罚,忙道:“我想得出的,就是现在说不出来,请两位兄弟先说,好不好?”
郑森这样粗率的性格,郑荣其实十分喜欢,听他讨饶,便说道:“也好,你先听郑淼和仪之对酒令,若他们说了,你还说不出来,那就免不了要受罚了!”
郑淼早已想好了酒令,听父皇点到自己的名字,便款款说道:“相字亦是相,加水本成湘;除却湘边水,下雨便成霜——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他话音未落,便听郑荣击案叫绝道:“好,对得好!情景交融,对得也工整。朕有赏,赏你明日从君山上运下来的一车泉水,你回去饮水也罢,做成冰霜也好,全凭你的心意。”说罢,又复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