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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章 鲍鱼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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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师傅的脸更红了,慌里慌张地解释:“不是,没有,任师傅同我……”

    “你先别说话!”肖玫老大不乐意,护犊子的架势十足,“师姐你太不厚道,人爷们儿多忠厚老实呐,咱这拙口钝腮的哪是你对手!”

    任胭咂么这话里的意思:“肖玫,你同谁咱咱的?”

    小姑娘终究面子薄,闹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发狠:“任胭,你再欺负我,我,我告诉爸爸去!”

    任胭乐:“您今年贵庚,还玩这手?我三岁上头,就不爱告黑状了!”

    俩姑娘拌嘴,麦奉辉觉得自个儿杵这儿碍事,借口路远要家去,客客气气地离开,外头还问候了一句七爷。

    后厨里就剩俩姑娘,可以背着人说悄悄话了。

    任胭点点肖玫脑门:“看你一下午跟这儿,拉磨似的瞎转悠,真瞧上啦!”

    肖玫背着手扭扭捏捏:“你不觉得麦奉辉好看吗?”

    “好看啊。”

    肖玫乐得眉开眼笑:“人平时文质彬彬的,一说话就脸红,可做菜的时候压根儿不含糊,气吞山河,多讨人喜欢呐!”

    任胭若有所思:“啊,原来你好这口!”

    “师姐,你好烦!”她翻个白眼,调头就跑。

    任胭锁了门,跟后头笑话她:“别走啊,先送你回家,得跟师傅说声,这么大的事儿呢!”

    她跑得更快了。

    给人送家里,肖玫连央求带威胁,好歹没让任胭把这话告诉肖同。

    俩姑娘有秘密,辜廷闻看着了也只当没瞧着,路上说着些闲话,同进了府学胡同的院子。

    邻居的女先生们今儿下班早,拉了赵妈妈一块摸骨牌;廊下的灯散着和煦的暖黄色,身量最高的女先生打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辜先生送任小姐回来啊,吃了吗?”

    任胭点头,布兜里掏出几包玫瑰年糕:“下半晌新做的。”

    女先生乐乐呵呵地接在手里,又上屋里的柜子里拿了俩纸包:“这会去上海带了些糖果,先生小姐都爱吃,没多些,权当个零嘴!”

    一包是白脱球糖,象牙白的糖纸上印着红黄蓝的圆球球,水晶晶的很讨喜,似乎甜甜腻腻的味儿就要溜出来。

    另一包是什锦水果糖,橘黄糖纸底儿印着花花绿绿的鸟雀,拱着菠萝石榴桔子的图片,撕开糖纸,满屋子都是果子们的清香。

    “甜么?”

    脱大衣的人,却俯身来抢她嘴里的糖果;任胭飞快地卷起舌头不叫他占便宜,可最后还是叫他讨了巧。

    旖旎顺着唇舌散开,辜廷闻早已直起了身,给句中肯的评价:“太甜!”

    方才分明舔到的是她的舌头尖儿,说好的不解风情,古板无趣呢,什么德性!

    她蜷起腿躲进沙发里。

    讨了便宜的人正经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支在膝头上望着她笑,看来是要紧的话要讲,任胭坐直了身体。

    “辜家的饮宴在年根儿最繁杂,请的多是长辈,今年父母不在家中,我难免顾此失彼。”

    他说的可怜,是要她帮忙呢。

    任胭偏不接茬:“七爷辛苦。”

    辜廷闻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问:“胭胭你同我有了名分,是否能帮我分担些?”

    怎么就叫有了名分?

    她的目光躲闪,抿着嘴低头害羞。

    他解释:“上回在天津,徐伯父曾问起你,我同他讲你是我的未婚妻,如今宾客将至,主人不齐全,不大妥当。”

    任胭同他在一处后也养成了每日看报的习惯,京声报馆多是时事,他口中的那位徐伯父,除了天顶上那位,大概也没有别人。

    既然是这样身份的人至辜家做客,陪同的人自然也不能等闲视之。

    她严肃起来:“这不是小事,回头万一出了岔子,你……”

    他笑:“正因如此才来请你,能信的人极少,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她能在自个儿一亩三分地活泛得风生水起,那也仅仅是在案上,这回却是大宴,里外都需照应到,丁点儿岔子都出不得。

    正因为有顾虑,她迟迟不敢答应。

    辜廷闻不再开口,是在等待她的回复。

    “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大宴,家里那会年宴或是父亲与大太太的寿,都是大太太同哥哥们张罗,听了几耳朵的事情不能上台面,可那几耳朵里也很是繁杂。”

    他笑着点点头,听她继续说。

    “来了鸿雉堂跟师父师伯门做成家的寿宴,只是做杂活,要说挑大梁的也仅仅是成先生的婚宴,可还是没有周全,出了个大岔子。”

    要说连绣和杜立仁九成的不是,她也得担着一成,没留神那个吃里扒外的伙计,叫人钻了空子,说起来很是跌脸。

    任胭捧着脸嘟囔:“我虽想试一试,可难免担心,也不想因不必要的疏忽牵连了你。”

    “胭胭——”

    他隔着茶几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这一路,我都会陪着你。”

    陪着她在厨师的路上走这一段,送她一双翅膀,往后鹏程万里。

    他的手很暖,驱散她的不安。

    任胭笑起来:“好,我试试?”

    “好,你试。”他坚定她的想法。

    答应得快,等到夜深人静,任胭回想起来不免觉得自己大胆。

    可往后是要开门立户做掌柜的,进馆子的客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不能因着身份就畏首畏尾,恐惧并不能成事。

    她给自个儿鼓劲儿,抽空添一把柴,心里那股火可不能灭喽,要是跟做菜似的半道抽薪,那滋味得败到姥姥家去!

    说这话的工夫,她蹲在灶边看着小火煮紫鲍;先前用凉水冲洗了干货,铝锅里大火煮开,搁在小火上再炖一个钟头。

    这是鸿雉堂的方法,做杂工那会就属发制干货最娴熟。

    麦师傅做佛跳墙用的是南洋的金钱鲍,个头匀称,壳的颜色好看,煮出的肉质光滑脆嫩。

    鸿雉堂常用的是胶东一带的紫鲍,个头大且壳亮堂,香味浓郁,肉质丰腴,还有极好的糖心。

    发制的方法也大不相同,麦师傅觉得很有意思,就一块儿蹲着看。

    “麦师傅做学徒时做这些吗?”

    麦奉辉点头:“常做,师父怎么做我就跟着学;学不好,他更不愿意同我说话,直到学成为止。”

    那挺好,不像杜立仁带徒弟,总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拳脚相加。

    麦奉辉说:“师父脾气很好,再生气也就不讲话,不过我的另一位师叔脾气差一点,和杜师伯很像。”

    背后说人闲话,他也很不好意思,左右小心翼翼地瞧了两眼才放心。

    任胭捧着小蒲扇乐。

    到了时间把鲍鱼搬出来晾凉,小刷子刷干净毛再去了肠,冲洗净搁在箅子上蒸,锅里是添了碱面的滚水,烧着温温的小火煮两个昼夜。

    白天任胭守火,夜里麦奉辉看着,两天下来将紫鲍发得透了,钳出来晾凉改坡刀。

    切好的紫鲍块要入新吊的鸡汤?透,添料子足汤汁的味道。淋一层玻璃团芡浇上鸡油,等着裙边一块摆盘。

    新取的裙边也切了长段,搁上箅子用鸡汤蒸透五成的味道,再添料子固味,接茬用小火煨?,等到软透才离火。

    另一面,剔了硬筋、洗剥干净的干贝也得使鸡汤蒸得烂软,添进入了味的裙边,再淋鸡油勾芡提亮色。

    至此,一道鲍鱼裙边才算完。

    谁也没做过这道菜,全凭着经验对付,走菜的时候,任胭和麦奉辉一个赛一个忐忑。

    好在都是有手艺的师傅,出了菜品都道极好。

    挂水牌时候落了麦奉辉的名儿,可客人见他夸赞,他却毫不吝啬,直道其中任师傅的心血占了大半,不敢居功。

    任胭不上堂口去,埋着头琢磨能否改进这道菜品。

    后来煨煮干贝的时特意把紫鲍也搁了进去,滚一遭干贝鸡汤和葱姜;出来的鲜香滋味果真比先前又提了一层,配上煨煮过裙边也不显得突兀,真正的合二为一。

    收拾完这道菜,任胭又琢磨起上回麦奉辉说的另一道,挑拣二三或是四五样,配着鲍鱼做道什锦或者烩菜。

    可鲍鱼极鲜美,混了鸡汤鸭茸尚可,再添羊肘蹄尖一类,滋味倒没有原先好,更不提比肩鲍鱼裙边或是佛跳墙。

    鸿雉堂里的肉菜每天流水一样,没工夫容他们一回一回试菜。任胭下了工学完功课,总是惦记着这事儿。

    惦记来去惦记出魔障,真琢磨出古怪的一道。

    那天她上辜家预备饮宴,瞧着备了的紫鲍不愿意挪步,管事儿不敢违拗她,愿意使唤多少就使唤多少罢,了不得回头再添补。

    案边的师傅们正在炸盒子,那模样跟鲍鱼差不离;任胭一时脑热,给发洗好的鲍鱼也滚了层澄粉丢滚油里了。

    出了锅漂漂亮亮,外焦里嫩,不仔细瞧真跟点心一模样。白案师傅看着有趣,还上外头摘了朵绿梅给妆点上了。

    要不是梅花裹了面粉下锅,捞出来蔫巴巴的,任胭都想把花也给炸了,毕竟炸过的鲍鱼光溜溜的摆在盘子里也不大好看。

    辜廷闻下了班回家,瞅着她背着手站在灶台边瞎溜达,愁云惨雾的,就命人剥一盒子鸽蛋来。

    “有什么说法?”任胭的眼睛晶晶亮。

    他摇头:“并没有,只是想起和你同吃的那块糖。”

    那天晚上,什锦水果糖他没捞着,白脱球糖倒是被他咬去了一半。

    任胭清了清嗓子:“你都琢磨什么呢?”

    “还记着那张糖纸吗,上头的彩球?”他笑,给她推厨房里,“去把鸽蛋炸了,摆鲍鱼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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