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锦溪镇上的闹剧(上)
章子俊认为此案是被人为搞复杂了,演变成了一宗大案,这大案虽然只是死了一人,因为目前刘明义和关铭还不知道庄氏为夫殉节,所以只交待了怎么杀夫霸妻之事,可内中关联的人物却很有代表性。
这关铭说着说着,最后好像不是在审问中了,就像是在说一个故事,把自己当时的内心独白也说的绘声绘色,人才啊,不去当说书先生亏了,最后签字画押时就傻眼了,不过面前的这位“大官”说了,只要认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是可以挽救的。这句话让人听了似乎生出了一线生机。接下去又提审了刘明义,起先这位刘明义矢口否认,边上的关铭却道:“刘兄就说了吧,反正某以认了,那个,那个,那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刘明义一听,气的直跺脚啊,苍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啊。
第二份刘明义的口供,就成了此案板上订钉的铁证。发生在锦溪镇的“杀夫夺妻”案,被在三十里外路经此地的平安伯告破了。
此时的锦溪就像是一锅开水在沸腾中,眼看着县官把持不住局面了,有民趁乱冲击衙门的举动,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人用门板抬着庄氏的死体出现在了衙门口,把衙门边的“鸣冤鼓”敲的震天响,大喊着还人命来,捉拿真正元凶等口号。
更有十几个读书人围在戏台上,写着状书,每写一句就会有人读出一句,生生把状纸写成了缴文。
写状纸这些都是有格式的,比如某乡某村,耆长某人,耆分第几等人户。姓某,现住处。至县衙几里(如系官户即云系某人官户)。
所论人系某乡村居住,至县衙几里。右某年若干,在身有无疾荫(妇人即云有无娠孕及有无疾荫)。今为某事。伏乞县司施行,谨状。年月日姓某押状。
能把状纸写成缴文的,也就是到了群情激愤时,觉得状纸的叙述不过瘾,得骂几句才能表达心情。话说,写檄文第一要义,是先记住檄文的基本三元素:“你浑蛋!”“我打(骂)你!”“我(们)牛逼!”
比如:宋濂给朱元璋写的讨蒙檄文,面向对象是齐鲁河洛燕蓟秦晋的中原人。上来就说: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治天下者也。”
这是用民族大义说事,让大家反元。
然后说元朝无道,恢复中华,就顺理成章了。
最后夸自己牛,那是:“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
——我统一南方了,我好牛逼!大家一起来!
最后也没忘了争取队友:“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只要拥护我们的,管你出身肤色,都是我们自己人!
看看,如果八股文不好,就写不出好的缴文。
至于文辞嘛,骈四俪六,大家都懂。
学过写文章的,自然知道《滕王阁序》。虽非檄文,气势却是铺天盖地。怎么来的?先四字对开始: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然后长一点:“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再长一点:“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长句到一定程度了,再上短句带节奏。短句密集,长句铺排,如此文气舒卷。
掌握了这点后,咱们看看骆宾王《讨武瞾檄》。
上来第一段,先攻击武则天。四字对:“性非和顺,地实寒微。”六字对:“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再一次四六后,长句上:“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之后就这样长短长短,说武则天多么豺狼成性残害忠良。中间夹杂点朱虚侯、霍光的典故。第一段骂完了。
第二段,自吹徐敬业了。又是四六对加历史典故:“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
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一层一层鼓气势。
最后吹牛,又是从短到长,和陈琳那篇有点像:“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
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但比陈琳好玩的是,最后这两句,气势鼓得高高的,不纯粹是铺排了,成了千古名句: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所以王勃和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并无虚致。
一篇像样的檄文是:
先按着基本格式:你浑蛋!——我打你!——我牛逼!注意说话对象,贬抑对方,吹嘘自己,煽动中间派。敌弱则吹嘘自己,敌强则鼓舞自己。关键时刻多用骈俪加强气势,理由不够气势凑。
这帮秀才就是想卖弄一下文采,好在人前抬搞自己,关于什么庄氏的为夫殉节,只是一个由头。
最后的状纸就成了缴文的模样了。
讨伐杀夫谋妻者。《讨杀夫谋妻檄》
“其人貌似忠善者,内藏奸险。平日君子相待,实荤腥于腹心。
毁因断承,忘之初心,伤风败俗,违人仁之真意。
吾为天下己任、视之小人为毒饵,圣人有云,禽兽之流,不可以与之为伍。既为人仁,未肯造次。
不敢忘父母之恩,岂能违人伦之常。目宵小之猖獗,常疾首兮瞻望。今当奋心扬声,以讨不仁。灭异端之肉体,复人间之正统。
我等倡其首义,凡愿与同灭邪恶小人者,不分贵贱、出身愿与我协力者,皆同道也。
不惟剿灭伪之宿孽,兼且重造我大明之光荣。请看今日之盛况,竟是谁家之天下!
卧槽,这也行,能把诉状写成这样的,也是人材啊。
哎呀呀,赵兄这篇是吾等之楷模,有比陈琳之神韵……。相互间就这样吹捧起来了,好像是在开什么文会,全然不去关注衙门口是为何事。
县衙内,有人给县令出主意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将起来,不如顺应一下,把王老汉放了,再帖出海捕文书缉拿刘明义和关铭,厚葬庄氏,说明老爷还是完美地把此案办了,关于能不能抓住刘明义和关铭二人,那就不是老爷的事了,说不定人家已逃往了外县。”
哐,一声锣响后,衙门大门大开,一众衙役拥着县令出来了,有衙役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县已查明,杀害吴友之案跟刘明义和关铭有关,王老汉释放回家,由官府出资厚葬为夫殉节的庄氏,并且给庄氏盖烈女祠。
本来围在衙门前的这些人,行行色色的都有,大部份是看热闹的,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诉求,被衙役这么一说,全把目光看向了人群中间林秀才等几个带头人。
林秀才所有的诉求,一下子解决了,还有点懵,这才想起来,闹了几日不就是要主持“公道”么?最说了吴友之案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非亲非故,如果庄美人没死,自己好像还有一个祈盼,哎呀呀糊涂了。
古人没有那么多的大义,只要不牵涉到自己的利益也就只是看个热闹,图个乐子起个哄,得,散了吧!美人已死,吾心亦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