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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她隔壁的牢房,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把碗碟丢在门口,而是打开牢房门把饭菜送进去。
火光一亮,隔壁牢房的情形顿时看了个清楚,伊春的心猛然一跳,一下从褥子上坐了起来。
墙上拴着一个瘦弱见骨的身体,是个女孩子,头发纠结凌乱把脸遮去大半。
有两条铜丝穿过她的琵琶骨,将她钉在墙上,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送饭的部下抓起她的下巴,胡乱塞了两口白饭去她嘴里,不等她吃完又塞菜,汤汤水水撒了一地,比她吃下去的还多些。
虽然她的脸扭曲不堪,但伊春还是看清了。
是宁宁。
一个食盒丢进她的牢房,那人声音很客气:“吃饭吧,葛姑娘。吃完把盒子放在门口就行。”
宁宁忽然一动,大约是被“葛姑娘”三个字惊住了。
她艰难地把头扭过来,枯瘦的脸,只有那双眸子还是极亮,像暗夜星子。
盯着伊春看了半天,她忽然笑一声,声音粗哑:“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伊春没说话,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她。
宁宁却很高兴,说:“没错,是我杀了他。本来他不该死的,你们俩过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而且他心里只有你一个,比狗还忠诚。怎么样,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我让那巨人把他杀掉的,一斧子差点把他劈成两半,他活着的时候对我那么居高临下的,死的时候还不是很狼狈,跪在我脚底!血一直流成……”
话没说完,伊春把勺子用力掷出砸在她脸上,宁宁登时血流披面。
“闭嘴。”伊春只说了两个字。
宁宁还在笑,声音变得轻柔:“我没做错,一点也没错,他死了最好。反正无论如何,最后一无所有的人总是我,叫我眼睁睁看着他活得快活,怎么可能……现在好啦,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用看着他和你在一起那么碍眼,我心里好痛快,好舒服。”
伊春不再搭理她,无论她说什么,她都像没有听见。
宁宁终于笑不动了,她喘着气,低声道:“你来替他报仇吧!把我杀了,你就能解恨!来把我杀了吧!”
伊春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淡道:“我不杀你,一会弄脏我的手,二你看上去好像比死了还要痛苦些。”
那一天,宁宁的尖叫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是被人一鞭子抽晕的。
那人还和她解释:“这女的不听话,少爷把她关在地牢要她反省,她却三番四次要逃走,殷三叔就把她琵琶骨穿了。前两天她爹好像又过世了,所以有些疯疯癫癫的,葛姑娘不要理她就行。”
伊春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潭州救她的情形。
那时候杨慎也在的,是他先发现宁宁,只说一句:是不是死人?
后来因为发现她有呼吸,所以他便回头看着她,问:救不救?
她回答的很干脆:救!
从那一刻开始,微妙的际遇便无法改变了。
伊春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到了挨晚时分,终于有人来替她解开手脚拷,重新用绳子把双手捆好,蒙上黑布,将她带出地牢。
一路穿堂过院,夜风带来桂花的香气,还有池塘特有的青涩腥气,将地牢里的血腥一冲而净。
对面响起晏于非低柔的声音:“把她放开,然后退下。”
面前是一个庭院,种着桂花树,桂花树旁有一方活水池塘,直通府外,月色正映在其中,清清溶溶。
晏于非就站在桂花树下,白衣磊落,比月色还要温润三分。
他淡淡看一眼伊春,指指面前的石桌椅:“坐。”
伊春大方地过去坐下,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
他斟满一杯清茶,送到她面前:“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
伊春没回答。
原以为这鲁莽的姑娘会尖叫着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或者在牢里把宁宁杀死解气。殷三叔故意把她安排在宁宁隔壁的牢房,大抵还是希望杀死杨慎的黑锅不要让晏门来背。
殷三叔对葛伊春其实相当欣赏,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举动能看出他还是想拉拢她的。
原本他不太明白殷三叔的执着,葛伊春虽然天分高武艺好,但并不是聪明人,也没什么性格上的弱点可以被人抓住要害收为己有。这种人是上位者最不喜欢的类型,鲁莽且不好管教。
晏于非一心想拉拢的本是杨慎。
可是杨慎却死在他一个小小失误上,他忽略了一个女人为了感情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那天回到客栈,见到满身浴血的葛伊春,他以为又要出现一个疯狂女子,索性杀了干净。没想到舒隽出来搅局,把人给救走。
之后晏门派人赶到减兰山庄,斩春剑已经被葛伊春带走,大半年不知所踪。
辛辛苦苦在湘西建立的势力开始瓦解,大小帮派认为是晏门逼死了斩春剑继承人,打算私藏斩春剑,动乱一个接着一个。
他不得不暂时放着湘西不管,先从周边入手,将湘地周边地区收入晏门,把湘西孤立出来,最后才好一刀切割。
世上的事往往很巧,譬如晏于非以前只知道杨慎身负血海深仇,仇人是谁却没仔细调查过。
直到杨慎身死,遗憾之余将他身世翻了个仔细,才发现仇人是郴州巨夏帮。
湘南郴州,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突破口了。
“葛姑娘,你会出现在兜率岛,是想替杨少侠报家人之仇。巨夏帮现已全灭,杨少侠背负的血海深仇,也总算有个了结了,他在九泉之下得知,必然欣慰。”
晏于非声音柔和。
伊春定定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我不认为他会欣慰,因为他的血海深仇被晏门拿来做开拓势力的借口!你不要和我说羊肾是被宁宁杀死与晏门无关这种话,他是被你们逼死的,死了之后还要被你们把身世拿来大做文章。是你,你会欣慰吗?”
灭了巨夏帮,在湘西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利用杨慎的血海深仇来造势,打出晏门光明磊落的招牌――看!其实逼死杨慎的是巨夏帮!他们犯下滔天罪行,所以晏门替天行道斩奸除恶。你葛伊春再不听话把斩春剑交出来,便是不识好歹,暗藏私心。
“无耻!”伊春第一次露出痛恨而且鄙夷的眼神,毫不避讳地与他对望。
晏于非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错了,他先前对她的评价错了。
她并不是鲁莽且不好管教,她的眼睛太清明,常用的煽动伎俩在她面前一点用也没有,一眼就能看穿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晏于非突然明白为什么殷三叔想拉拢她,这种人与晏门处于敌对状态会很麻烦,很麻烦。
她是关不住的鸟,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把别人感染。
无欲则刚。
“葛姑娘,请慎言。”他低声说,可是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浓厚杀意――得杀了她,不能留。
可是斩春剑还不知下落,此刻就杀了她,湘西一带更会混乱不堪,门主那里已经发了许多信件,指责他减兰山庄的事没办好。
用重压的手段当然可以,全都杀了,这样就是最好的封口。
但这样就等于向她认输,承认晏门卑鄙无耻。
伊春淡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你杀了我,只能证明你心虚,容不得真话。”
晏于非感到莫名的烦躁,月光下她的影子好像和许多年前某个人重叠在一起,都是让人羡慕的直率洒脱性子,不由自主便会被吸引过去。
小叔为了征服这种人,失去自己的命。
他不能走这一步,可她分明挑起了强烈的征服欲,竟是抑制不住的,要和她赌一把,要把桀骜不驯的鹰驯服成金丝雀,要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杀了她!他的理智这样警告。
晏于非袖子一扬,滚烫的茶壶便朝伊春脸上翻去,热水泼在她衣服上。随着热水飞过去的,还有两枚带毒的银针。
她腰肢细软,硬生生翻倒下去,好险让过了暗器,手头却没有武器反击,忽然想到舒隽说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当武器,只要保命第一。
眼瞅不远处有一根树枝,她一脚把石桌踢翻了,茶杯飞起来又砸碎在地上,把晏于非阻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间,伊春就地滚过去,抓起树枝反手便刺,脖子上忽然一凉,是他用匕首抵住了。
而他的左手脉门亦被树枝点着,倘若她手里握的是剑,只怕左手会被她齐腕切断。
呼啦啦,一群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拥而上,把伊春团团围住。
晏于非与她对望良久,终于感觉到手腕上的刺痛,只怕还是伤到了骨头。
因着疼痛,心里莫名翻腾的烦躁渐渐平息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悔今日冲动,眼下的情况杀了她才是下下策,先留她一条命才对。
他把匕首收回袖子里,转过身,声音冷淡:“把葛姑娘请去客房安置,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我来了。
亲鲜花亲动力。
六章
晏于非偶尔会想起殷三叔那天说的话:强极则辱。
任何事过了头都不好。他现在是不是在某件事上纠结过了头?中原很广阔,没必要在湘西这一块地方徘徊不清。斩春剑再有名,也不能统领江湖。
冷静下来想,湘西这块地方就算他放着不管,过几十年谁还记得减兰山庄?谁还记得斩春剑?
晏门做事向来以稳求胜,他晏于非曾经更是稳中的高手,连门主也要赞叹的。
可他现在明明像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赌气一般地停在这里不肯走。
他不想输,尤其是输给葛伊春。
大抵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是把她当作尘埃似的存在,随手可以拂去。他们俩走的路完全不同,背道而驰,可他走得沉重,她却轻松自在。
或许是小叔的事情给他的影响太大,至今还不愿相信他死在一个默默无名之辈的手下。
他和小叔都犯了同一个错误,明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依然固执相信自己的能力。
小叔死的耻辱,晏于非不能变成这样。
打败葛伊春,把她征服,如果能做到,就可以替小叔雪耻报仇似的。
在他心底深处,早已把伊春同杀死小叔的那人合并成了一个。
晏于非很清楚,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对晏门没什么好处,他固执在湘地一块,是舍本求末。
要做个了断。
门被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两下,墨云卿涎着脸笑眯眯地走进来。
这小丑似的男人,连跪礼都比旁人夸张,直挺挺地给他跪下,双手呈上一沓文书,说:“少爷,这是巨夏帮近两月的来往信件,属下见里面说的事情挺古怪,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少爷过目。”
晏于非拿过来一翻,信件里不过是寻常公务往来,共同点就是都提到了七个西域美女做礼物送给巨夏帮。
他笑了笑,随手把信放在案上,淡道:“殷三叔已将那几个女子带走安置好,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你院子里呆着吧?”
墨云卿大喜若狂,连着说了四五遍少爷英明,那讨好谄媚的神态,惨不忍睹。
世上每个人走的路都不同,譬如这男人为了活命,不惜做丑角逗人发笑,明知这种行为夸张无聊,他也要不得脸面。
从某方面来说,晏于非甚至很欣赏他贬低自己的忍耐性。
“前几日有部下去了潭州别院,听闻墨夫人已生了位小公子,着实可喜可贺。墨公子这次剿杀巨夏帮有功,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夫人孩子,一家团聚?”
晏于非神情温和,唇角挂着体恤的笑。
墨云卿“哼”了一声,把脑袋一别:“鬼知道那是谁的野种!我可从未碰过她一下,女人没脸没皮缠上来,还真讨厌的很。”
晏于非笑两声,随意说些他风流花心之类的话,忽然又道:“葛姑娘如今一人待在后院想必无聊的紧,她与墨公子曾是同门,公子有空也可陪她说说话,莫让她无聊中做出什么蠢事来。”
墨云卿神情不耐,絮絮叨叨地下去了。
殷三叔从屏风后走出,一言不发地替晏于非把茶倒满。
“殷三叔,你看他如何?”晏于非忽然问道。
他低声道:“矫揉造作,居心不良,才智中庸。早有部下报了,在兜率岛他刻意放走葛伊春,用心恶劣之极。此人口口声声说忠于少爷,实则口蜜腹剑,少爷不该留他。”
晏于非淡淡笑道:“本想留着当个笑话放在身边,可惜是留不住了。他既有心向外,便交给殷三叔处置吧。”
伊春这两日被“安置”在后院客房――或者说软禁在牢房里比较合适。
门窗都钉着拇指粗的铁条,中间的缝隙大约能让小猫小狗艰难地进出,她这么大个人是不用指望了。
每天有四到六个人守在屋前,她插着翅膀也逃不掉。
好在客房很舒适,一日三餐也花样百出,伊春索性过起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生活,偶尔送来饭菜是她不喜欢吃的,还很拽地要求更换。
反正烦恼也没什么用,舒隽说过,烦心事太多会掉头发,老了便要秃顶,为了不秃顶,做人还是逍遥快活点好,随时随地取悦自己。
虽说他为人古里古怪的,但这句话甚有深意,伊春颇为赞同。
这日送来的菜很合伊春胃口,她破例吃了三大碗饭,摸着滚圆滚圆的肚皮上床打呵欠,听见外面那些黑衣人惊叹:“她比猪都能吃!再养着她,少爷不被烦死也要被她吃穷。”
另一个人说:“少爷还吩咐不能亏待她,她爱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做些。”
话没说完伊春就提高嗓子叫道:“我喜欢红烧鸡,明天多做点。”
外面顿时没了声响。
伊春翻身抱着枕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很疼,伊春一下睁开眼睛,只觉天暗了下来,有人趴在窗户外,朝她身上砸小石子。
“葛伊春!你是猪?!快醒醒!”那人压低嗓子气急败坏地叫她。
她一骨碌从床上跳下冲过去,却见墨云卿神色焦急地看着她,一面还回头四处张望,像是怕突然有人经过一样。
“你……”伊春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
墨云卿低声道:“趁着他们换班,你快走!我弄到了钥匙。”
伊春又是一阵意外:“……你把我放走?你现在……不是为他做事吗?”
他紧张地用钥匙开铁窗的锁,奈何铁锁年代久远,上面布满红锈,钥匙一时还插不进去,急得他浑身是汗。
“我起初是想做些大事让爹刮目相看,他心里从来只有你们俩,我分明是他独子,他却并不看重我。”墨云卿一面努力开锁一面说,“下山后遇到晏于非,他有意与我结识,赞助减兰山庄,我自然不会拒绝。直到爹双腿被他们打断,我才明白是晏门想吞并减兰山庄势力。爹成了那个样子,我也只好假意顺从。”
“喀”的一声,铁窗终于被打开了,伊春纵身跃出窗外,只听他声音凄凉,又道:“爹说做人争口气,可他却被晏于非杀了,我若是也死,文静和孩子怎么办?”
他解下腰上的佩剑递给伊春:“剑你拿着,若是能顺利逃出去,便替我把文静和孩子救出来,替我……好好照顾他们,拜托!”
伊春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只得默然点头。
墨云卿低声道:“替我告诉文静,没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是我负了她。伊春,杨慎虽然死了,可你要活下去,斩春剑就拜托你了,那是减兰山庄最后一点希望,至少证明我们这些人真正在世上存在过。”
话说到这里,伤感起来。
伊春咬了咬嘴唇:“你把我放走,晏于非不会放过你的吧?”
他摇头:“我在他们面前插科打诨,谁都看不起我,知道我没那个胆子,你只管离开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却听院中暗处一人沉声道:“哦?只怕未必吧,墨公子。”
墨云卿浑身都僵住了,眼怔怔望着殷三叔从阴影地缓缓走出,身后跟着原本去换班的那些黑衣部下。
“你胆子大的很,我如今是知道了。”殷三叔冷笑。
伊春不等他说完,拔剑闪电般冲过去,先刺倒那些一拥而上的黑衣人,急道:“你愣什么?!快逃啊!”
墨云卿动了一下,他为了降低晏门对自己的警惕心,一年多来一直沉迷酒色,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刚跑到院门口便被殷三叔拦下。
伊春只得放弃与黑衣人缠斗,转身狂奔而来。
一剑寒光,刺向殷三叔的眉间。他侧身让过,与伊春拆了几招,赞一声:“好剑法!进步了许多!”
伊春皱眉不语,手上的剑挥得越来越快,身影在月色下犹如鬼魅一般,轻而且狠。
光论招式速度,殷三叔竟有些自愧不如,谁曾想一年的时间能让小女娃进步如此神速,现在还能将她轻松擒拿,再过两年等她大些,只怕便困难了。
他见墨云卿趁机要跑,当即扯下袖子包在手上,“扑”的一声,伊春的剑竟被他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他另一只手拍向墨云卿胸口,若拍实了,他只怕当即便要胸骨碎裂而死。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伊春当机立断放弃了铁剑,袖中弹出匕首,划向他面门。
殷三叔左耳感到一阵冰凉,紧跟着便是剧痛――那丫头的匕首居然将他半个左耳削去了。
他心中不由暴怒,抬手想把她撕个粉碎,奈何晏于非的吩咐犹在耳旁,只得强行忍耐,拳头几乎要捏出血来。
伊春叫了一声“师兄”,将墨云卿一把捞起,拔腿便跑。
一路狂奔,身后却很奇怪的并没有人追,殷三叔和那些黑衣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倏地,伊春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个小院落,种满了桂花树,树下有活水池塘直通府外,水面月色溶溶。
晏于非正站在水边定定看着她。
墨云卿默然退到一旁,这种情况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谁也没有说话。
并不需要说话。
匕首与暗器的寒光几乎是瞬间同时发动,细小的银针狠狠扎入伊春身体里,她却没有停,不能停。
她的身体压低,像是随时可能栽倒那样的低,脖子上又是一凉,他的短剑划过,这次货真价实地划出一道血口,鲜血几乎是飞溅出来的。
匕首尖也压低,在快要贴近地面的时候猛然抬起。
回燕剑法第十九招,燕回旋。
晏于非的右手齐腕断开,连带着短剑在半空飞了一段砸在地上。他流的血不比她少。
伊春哼哼笑了一声,心中快意无限,抬手狠狠按住脖子上的伤,抓住墨云卿翻身一倒落入池塘,眨眼便没了踪影。
晏于非握住断腕,脸色苍白,动也不动。
殷三叔遵循吩咐,过了一刻才匆匆赶来,一见草地上的断腕,他惊得脸色发青,一个箭步冲过去急道:“少爷!”
晏于非睫毛微微一颤,低声道:“愣着做什么?交代你的事呢?”
殷三叔咬牙称个“是”,掉头便走。
bug已经修改,谢谢亲们火眼金睛,我写昏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粽子节快乐~
鲜肉粽最好吃~
七章
清晨雾蒙蒙的,小南瓜怀里抱着包袱跟在舒隽后面小跑,一面不太甘愿地轻叫:“主子!葛姑娘都说啦,让咱们在苏州等!你又不晓得她被关在什么地方,晏于非又那么凶狠,咱们还是赶紧去苏州吧!万一她逃出来在苏州没见着咱们,还当咱们骗了她,可不是糟糕透顶?”
舒隽浅紫色的长袍在雾气中隐隐约约,他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嗯,再找找,马上就去苏州。”
再找找再找找,一连好几天主子都用这三个字来敷衍他,小南瓜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跟他四处乱跑。
布满雾气的护城河里突然水声噼啪,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努力往岸上爬。
小南瓜吓得一骨碌钻到舒隽背后,低声道:“主子!有水妖!”
舒隽皱眉看了他一眼,跟着抬头朝护城河望去,果然见到岸边一团阴影,正努力朝前蠕动,姿势很不雅观。
他越看眉头拧得越深,忽然大踏步走过去,吓得小南瓜在原地一个劲叫主子主子。
伊春努力背着不擅水性晕过去的墨云卿朝岸上爬,他可真沉,比老母猪还重,压得她身上伤口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人破雾而来,穿着浅紫色的风骚长袍,眉目如画,拧着眉头神色怪异地看着自己。
伊春松了一口气,抬手苦笑着朝他打招呼:“舒隽,万幸我还没死,又见面了。”
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都在流血,加上衣裳湿透了,看上去像是整个人被血水浸透似的,分外恐怖。
小南瓜跑过来惊叫:“姐姐!你怎么成这样了?!”
她又苦笑一声:“说来话长,你们谁帮忙扶一下他,我的腰都快被压断了。”
小南瓜伸手正准备扶,一面说:“这人是……”
话未说完,却见他家主子动作比闪电还快,一把将伊春捞起来,像提猪仔似的提着她的后领子,面对面直截了当地问:“这男人是谁?”
伊春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是我师兄。”
哼,师兄……舒隽抬手在她额上一摸:“中毒了。”
“是吗?我……”伊春刚说了三个字,便被他打横抱起转身便走,后面的话好像也没办法再说,因为他走得特别快。
可怜的小南瓜被孤零零甩在后面,吃力地拖动昏迷不醒的墨云卿,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见色忘义、见色忘义。
晏于非的银针相当狠辣,每一根上下的毒都不同。伊春右边胸骨上中了一根,左侧肋下也中了一根,紫红色的斑很快就蔓延到了脖子上。
渐渐地,她有些呼吸不畅,在船舱里辗转反侧,痛楚不堪。
“斩春……斩春剑……”她喃喃说着,“羊肾……把剑……在他墓前……”
舒隽没有回答,将船舱帘子一把拉下,飞快扯开了她的衣服,再没听见她说话,低头一看,原来是晕过去了。
他确实没见过这么乱来的女孩子,身上那么多血口还敢跳水塘里,中了毒还能背人凫水,根本是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彼时收到那人来信,要他到郴州灵燕客栈一聚,就此账务两清,这等好事舒隽怎能错过。
去了一趟郴州城,却被告知这次是晏门来找麻烦,给他们让个道不可阻拦。
舒隽当时就知道不好。
一来没想到晏门连这位前辈都能买动,临阵倒戈;二来伊春若是撞上晏门,只怕逃不出晏二少手掌心。
匆匆往回赶的时候遇到了男扮女装的小南瓜,只因晏门下了武林通缉令来捉他。
他哭哭啼啼地递上斩春剑,舒隽那颗早八百年就没颤抖过的心脏竟难得抖了三抖。
小南瓜惶恐地问他:主子,葛姑娘会不会死掉?
他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觉有怒气从身体深处奔腾而出。
想动舒隽的人,岂会那么容易!
通缉小南瓜的武林告示一夜之间就撤了,谁也不知是怎么撤掉的,谁也没问为什么撤掉。
舒隽带着小南瓜赶到衡州,到底没赶上把她救出,她有本事,自己逃出来了,虽然逃的比较狼狈。
舒隽一根手指勾住她脖子上那根半旧的抹胸带子,暧昧地晃了晃,叹道:“为你,我损失了近万两债务。丫头怎么赔我才好?”
伊春晕过去了,当然是不能回答的。
于是舒隽很好心地自己替她找答案,慢慢脱下了那片淡红抹胸。
瘦,却见不到嶙峋的骨头,其实嘛,她真的不小了。
舒隽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也有点不畅快,船舱里突然变热,慢慢蒸煮他,很是难耐。
这当然并不是最美丽的胴体,稍逊了些丰腴,也不够细致,到处可见旧日疤痕,她根本不拿自己当个女人。但舒隽却不这么想,他可以把最美丽的女人当成男人来对待,却惟独不能把她也当作男人。
这具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令他骚动。
“唔,你是长这样的……”他喃喃说着,全然不觉得自己是趁机占便宜,握住她一边坟起的胸脯。
胸脯上面有一个小小针眼,紫红色斑点从这里开始蔓延,已经爬上了脖子。
取小刀,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划个口子,挤出一点血放在嘴里尝了尝――这毒简单,随时可解。
左边肋下还有个针眼,没有斑点蔓延,针眼周围却微微发青。
同样取一点血尝一口――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毒,不必担心。
手有点舍不得移开,那就放着吧,她皮肤挺滑腻的,手感很好。
舒隽疾点她几处穴道,跟着取出笔墨写上药方,唤道:“小南瓜,去抓药。”
帘子被人一把揭开,舒隽飞快抓过被子盖在她赤裸的身体上,一面反手把帘子拽下:“谁让你进来?”
小南瓜的声音特别委屈:“主子,是那个人……他醒了。”
舒隽把脑袋探出舱外,果然见到墨云卿一脸茫然地坐在船头,连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伊春在何处。
“你最好安静点。”他淡淡说着。
墨云卿扭头便见到他漂亮纯善的一张脸,愣了愣:“你……”
舒隽又说:“你要是再吵,我就把你扔水里,一辈子也不用上来了。”
墨云卿果然把嘴闭得死死,再也不说一个字。
葛伊春,你下山这段时间到底结识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
小南瓜拿着药方去城里买药了,墨云卿半睡在船头装死。
没人打扰,这样多好。
舒隽揭开伊春身上的被子,继续解她裤腰带。忽然停了一下,凑到她脸旁,把碎发替她拨到后面,静静看着她泛白的脸,低低问她:“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还是没人回答他,舒隽心安理得地把她脱个精光,蘸了清水替她清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偶尔叹息:“这里也有疤。”
偶尔赞赏:“很漂亮。”
更长的时间他是沉默着的,压抑不住的呼吸声。
上药包扎,最后的最后,舒隽撑在上面,搂住她的脖子替她翻身穿衣,伊春忽然“唔”了一声,两只眼睛就这么睁开,定定对上他的。
他一点也不心虚,安安静静地与她对望,鼻尖离得那么近,像是马上两张脸便要贴在一起了。
伊春怔怔看了他很久很久,低声道:“羊肾,我也是上上签……”
舒隽一把扣住她的脑袋,额头贴上去:“你叫谁?我是谁?”
她睫毛颤了两下,像是突然看清对面这个人,露出一丝安心的神情:“我好冷啊,舒隽。”
把你冷死就一切太平了。
舒隽看着她又昏睡过去的脸,心头很不爽,那不爽里到底有点安慰:她总算是认得他了。
帮她换上干净衣服,用被子紧紧裹起来,她创口沾了水,肯定要发烧,得注意保暖。
忍不住,又紧紧抱住她,在她紧闭而苍白的唇上来回轻轻的吻。
是他的错,不该突然离开,倘若她真的死在晏于非手上,要怎么办?
他再也说不出“你小心点,死了我会难过”这样的话。
她若真死了,又岂止是难过两个字能形容。
在护城河见到她爬上岸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只觉身体要被狂潮吞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