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新生刚入学，卫国就成了被排外的那一个，也算不上排外，只是大家讨论事情的时候会因为他进宿舍而沉默下来，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会因为他的加入而再也不说荤段子。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不管是人缘，长辈缘都很好的卫国，这种事很让人沮丧。
    但是他很快就不沮丧了，甚至于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漂亮温柔的卫雨往宿舍里一站，几乎所有人都动了心，整日里眼高于顶的李程诚也不例外。
    卫雨走后，宿舍里的人争相来找他搭话。到最后都会问他的家世，卫雨的年纪等等等等。
    李程诚凉笑：“哎呦喂！真是跟当初不一样了，好意思么？想想你们这阵子怎么对人家的。”
    “……”
    卫国没说话，只觉得这人脸皮厚，当初他见着自己不也常是冷嘲热讽的？
    他的大学生活终于恢复平常，卫国却觉得还不如当初。
    会有人坐在他的床铺上，看见他回来，抬手，“卫国回来了？这道题怎么解啊？”
    会有人坐在他的书桌上，摆手：“卫国啊！你的笔记给我用用行么？”
    “卫国啊，你这点心还挺好吃，是你妹做的啊？”
    “卫国，你妹多大了？长得可真齐整。”
    在他明确表示家教很严，妹妹还小，短时间内都不会谈结婚对象之后，他本以为世界会再次变得平静，可事情却与他想的背道而驰。
    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卫国啊，我今天去学习，能戴上你的笔记吗？”
    “卫国，我出门一趟，能戴戴你的旧钢笔吗？”
    “卫国，我看你那件衣服不怎么穿了，我能借借吗？”
    “卫国你这牙膏看着挺好用的，给我挤点儿……”
    直到这句话成了“卫国，你这手表挺好看的，我戴着去联谊行么？”
    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卫国轻笑一声，“你借我的笔记怎么到女宿舍那边了？”
    “这手表好几万呢，我舅舅给买的，意义不同。而且磕着碰着你也赔不起。就别借了。”说完就低头继续预习大二的课程了。
    中午又有一个男生过来，“你那表借给我上铺了，那套西装能不能借给我？”
    他上铺的男人难堪的涨红了脸，卫国道：“你上铺还没还我的笔记，说明他不靠谱，手表这东西贵重，我就不借他了。”
    他说着，看了眼那男生，“你这衬衫也是我的吧？我那西装是我后爸给我买的，我自己都舍不得穿呢！”
    李程诚特别给面子的看过来，“呦呵！你后爸管着那么多事，日理万机还有时间给你买西装？”
    “买个衣服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卫国说完，继续埋头看书去了。
    直到远在港城的舅舅回乡探亲，听说他的事之后，去学校里转了转，大手一挥，捐了一座图书馆，这下，那些背后议论，讽刺他资本主义的人彻底没了声音。
    可又冒出来一个人。
    说起来还是旧识。
    当年妈妈刚刚有了工作，他们一家搬到清河县时，那套小院的主人。
    林乡水已经沉淀在他的记忆底层，他记得的只有那双对知识如饥似渴，又清亮干净的双眼。
    王大囡伸手，“你好，周卫国，又见面了。”
    彼时，卫国已经跳级到了大二，升入了大三，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洗的发白却打扮利索的小姑娘，他伸出手，“你好。”
    王大囡轻轻一笑，“这么多年我一直很遗憾，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王珍湘。”
    卫国微微颔首，“名字只是一个代称，不必太过注重。”
    跟王珍湘一起来食堂的女生看着卫国，扯扯她的衣袖，“湘湘，这是你朋友吗？”
    “啊？”王珍湘红了脸，卫国一见苗头不对，立马打住，“不是，只是以前认识。”
    卫国看向面上红色渐渐褪去的女孩，道：“王同学，当年你对知识的渴望让我佩服，我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初心不变。我当年说过自己的理想，我还在努力，你一定也没有停下吧？”
    她努力握紧双手，轻轻道：“当然。”
    卫国点点头，伸出他的手，王珍湘看着他，良久才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卫国：“一起加油！”
    “加油！”
    王珍湘看着卫国走远，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修长细嫩，一看就是被照顾的极好。
    而自己照顾着一家人的吃喝洗涮，如果不是考上大学，恐怕都脱不开以后相亲结婚的桎梏。
    这就是时代的悲哀。
    她一旁眉眼带笑，脸颊微红的女孩轻轻拉她，“珍湘，你喜欢那个男的吗？”
    王珍湘一愣，忍着脸红，“我们是正常的奋斗努力关系，没有别的。”
    那女孩眼睛一亮，又扭捏的咬唇，“这样啊！”
    杨老那边经常很忙，宿舍越来越脏乱差，卫国看着自己床单上的脏污，生气的扯下来，换上干净的床单，他打开铁皮柜的时候，脏衬衣从柜子里滚出来。
    卫国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压住怒火，把衬衣和床单一股脑扔了出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把自己的东西都放进柜子里，又上了锁，拿着自己的生活用品去实验室了。
    夏天的实验室不算很热，卫国每天忙得几乎饭都吃不上，研究院，实验室，课堂三个地方连轴转。
    半年从大一大二跳到大三，不光是压力和疲惫，还有对于很多知识没有吃透的窘迫。
    可卫国从来没有后悔。
    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后悔两个字。
    没有嚼透，他可以找关系好的学长去借笔记，杨老大概见到他也是尴尬的，在一次研究成功时，赞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还把他的研究笔记给了他。
    有了笔记，他更是如鱼得水，本来以前混淆模糊的概念变得清楚明透。
    在实验室里的日子黑白颠倒，他甚至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王珍湘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的现状，每天都送饭来给他吃。
    一次两次不算什么，可一天三顿饭她天天来送，卫国觉得很难受，他受不了这种，类似于奉献的东西。
    王珍湘每个月只有十块钱的生活费，甚至还不到，每次都给他打两份肉菜，卫国拿出钱来，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你拿着，回头这钱就用来给我打饭，剩下的就给自己买些吃的。”
    王珍湘连连摆手，“我当初欠了你的，这是我应该还的。”
    胃里一阵一阵的疼让卫国不想跟她多做争执，他收起钱来，冷下脸：“那你现在还清了，以后别再送了。”
    王珍湘一怔，张张唇，终究是脸皮薄，没说出多余的话来。
    下午的课上完之后，卫国一出教室就被一个娇小的女孩拦住了。
    他认得出来，那是王珍湘的室友，之前有几次她们一起来给他送过晚饭。
    卫国看着眼前张着双臂拦下他的女孩，“你好。”
    少女脸颊红着，故作腼腆：“学长你好，我有话跟你说，咱们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吧，顺便聊一聊。”
    卫国点头，“好。”
    三个人一张桌子，王珍湘罕见的没有吃咸菜，打了一份青菜。
    卫国专挑好吃的，红烧排骨，木须肉，和四个狮子头。
    他食量大，王珍湘给他打来的饭还不够他吃个半饱。
    李清颜看着他面前的饭，咂舌：“学长……你可真……浪费。”
    卫国瞥了她一眼，“我一点都不浪费。”
    小姑娘顿时红了脸，可爱的娃娃脸上露出几分羞赧。
    直到最后，李清颜和王珍湘看着卫国盘里最后一块排骨被他吃掉，都呆住了。
    李清颜：“学长，我们给你打的那点饭，你不会从来没吃饱过吧？”
    卫国没说话，他这一顿饭下肚，晚上就不用再来打饭了。
    王珍湘白着脸低下头，她深深觉得无力，无力承担卫国的食量，也泼不开脸接他的钱。
    李清颜看看卫国，又看看同伴，叹：“怪不得学长你不让湘湘给你打饭了。”
    他没有说自己给钱的事，王珍湘不接钱，就说明不愿意用钱来衡量这些东西，他便道：“以后不用她帮我打饭，过段时间我就能抽出时间来食堂了。”
    他说完，跟两人告别后，拿着自己餐具去清洗了。
    之后大概王珍湘是真的死心了，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面。
    李清颜注意到卫国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去食堂吃饭，悄悄对王珍湘说，“湘湘啊，咱们给卫国学长送一次饭好不好？我，”她害羞道：“我很担心他。”
    少女不知愁滋味，王珍湘却觉得她的娇嫩和脸红很刺眼，她张张唇，刺耳的话来不及阻止，就冲出了口：“你跟他什么关系？天天送饭送菜像话吗？男女之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看着那张脸上褪尽血色，王珍湘只觉得心里痛快，又有些难言的愧疚。
    李清颜起身，不发一言的出了宿舍。
    宿舍里有几个大姐，对李清颜这个小姑娘的感观很好，几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把这事咽肚子里了。
    卫国的实验正是紧要关头，李清颜好说歹说才从楼下的门岗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