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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接过瓶子仰头便灌。
“又做梦了?”陈希扬看似漫不经心,眼角却不时地向他飘过来。
“是啊,梦见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开了一家面馆。”苏泽语调轻松地与他闲聊。
“我们?”
“你,我,还有骆柒和莫传延……”苏泽说着,又摇了摇头,失笑道,“不对,在梦里我们不叫这个名字。”
“跟我说说吧,”陈希扬侧身靠在车窗上,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似乎很有心情跟他聊天,“反正那两个家伙上厕所还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
苏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每次和你提起我的梦,你似乎总有些不耐烦,这次怎么……”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看你每次梦醒之后好像都很有倾诉,如果没有听众满足一下你的,你还不得把自己憋死。”
苏泽抖着肩膀笑了起来,他知道陈希扬虽然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很软。自从上次他对陈希扬说出自己的隐忧之后,陈希扬便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他发梦的情况,甚至主动开口询问,他知道陈希扬心里是担心他的。
两人聊天的档儿,骆柒和莫传延并排走了回来,还不停斗着嘴。
虽然之前陈希扬拿了一件衣服裹住了他们手上的手铐,但两个人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奇怪,他们自己也觉得十分别扭,自然是看对方越发不顺眼。
好在这条高速公路车流量不大,在服务区停车休息的人也不多,免得他们被人看了笑话。
四人没再耽搁,上了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下了高速,进入了武义境内。
俞源村位于武义县城西南20公里处。
他们抵达村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前来接应他们的是一个名叫俞韶的小伙子。
这俞韶是俞源村村长的儿子,也是个喜欢钻研历史的年轻人,几年前帮着他父亲撰写《俞源史志》期间,特地拜访了苏泽的爷爷苏阅,这一老一少促膝长谈了一个晚上,成了忘年之交。
因着这一层关系,这一次苏泽联系俞韶说是要到俞源村考察一下,俞韶便自告奋勇地来给他们做向导。
苏泽接过俞韶递过来的自绘地图,发现俞源村四面环山,仅在北面有一个小缺口,整个村庄就像一个口小肚大的瓶子。一条山溪从东南方流入村中,与另一条从南方流来的山溪合二为一,然后折向北方,至村口形成“s”形流向村外田野。这“s”形与周围的山沿在村口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圈,正好是一条阴阳鱼界线,把村庄分为太极两仪。
“我们村如果从上往下看,就是一个太极星象图。”俞韶无不得意地说,“你们知道吗,1974年在河北宣化出土的辽代砖墓星象图中显示的星象分布,和我们村的设计完全一致,即按‘天罡引二十八宿,黄道十二宫环绕’来排列的,这村口的‘双鱼宫’属阴阳双鱼星座,为十二宫之首,其余十一宫分别环绕村庄的十一座山岗,都是自然生成的。”
骆柒听得啧啧惊叹:“难道你们这个村庄的格局都是天然形成的么,竟有这样巧妙的事情?”
“倒也不是全天然的,”俞韶笑了笑,“我听祖辈的人说,我们俞源村第五代族长俞涞与刘伯温相交甚笃,刘伯温有一次途径我们村子,正遇上村子里旱涝不断,瘟疫流行,民不聊生。他看了一下我们村子的地形之后,便建议俞涞将村口的直溪改为曲溪,设计成太极图的形状,与十一道山岗共同形成黄道十二宫,以此将村里的瑞气留住。那以后,我们村的旱涝和瘟疫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家都认为刘伯温是神人,于是遵循他的嘱咐,按照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建造房子,渐渐形成了现在的星象图布局。”
四人一边听得入神,一边跟随俞韶走入村内。
自从俞源村被开发为旅游胜地之后,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游客来访,所以当地村民对这四个年轻人的出现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在看见骆柒和莫传延之间那件包裹着的衣服时,好奇地多望了两眼,莫传延冷着脸看回去,他们便纷纷扭头该干嘛干嘛了。
众人经过其中一口水塘时,陈希扬渐渐放慢了脚步,盯着那水塘瞧了片刻,问道:“这水塘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凿的?”
“原本是天然的,后来也曾人工修护过。”俞韶解释道,“我们村里一共有七口水塘,形成‘北斗七星’的格局,将我们村的俞氏宗祠围在星斗之内,有护佑子孙的意思。”
苏泽见陈希扬只是盯着水塘不说话,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陈希扬回过神来,换上轻松的神色,摇了摇头:“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苏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凭他对陈希扬的了解,这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只有在发现什么古怪的时候才会露出方才那种严肃的表情。
但是陈希扬不肯说,想必是顾忌俞韶,于是苏泽也不好再追问。
俞韶带着他们在一家旅社安顿下来,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要告辞,临走前约了他们明天上午一起去村子附近走走看看,顺带又提了一句,说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有剧团在俞氏宗祠里表演社戏,有兴趣可以去看。
俞韶走后,莫传延实在忍不住,扯着骆柒走到陈希扬面前,命令道:“快给我钥匙解开这该死的手铐!”
陈希扬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钥匙丢在家里了,没带出来。”
莫传延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此时就连骆柒也有点受不了一天到晚跟莫传延cos连体婴了,他不太相信地追问道:“钥匙真丢在家里啦?”
“可不是,我真没带出来。”陈希扬难得地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骆柒无语了片刻,犯愁道:“可是老这么铐着也不是办法,”他晃了晃手,“现在是夏天,手上裹着衣服实在太热了,再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了。”
“其实不需要衣服也没关系啊。”陈希扬说着,低声念了一句咒语,手指在手铐上轻轻点了一下,那手铐便突然消失了。
“咦,不见了?”骆柒大喜过望,刚抬手挥了挥,莫传延的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啊嘞?”骆柒又摇了摇手,莫传延的手也跟着摇了摇。
这时莫传延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怎么回事,”骆柒大叫,“明明手铐没了,为什么他的手还老粘着我的手?”
莫传延愤怒地咆哮:“你以为我乐意粘着你的手吗?”
骆柒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你不乐意就别粘着我啊!”
早已见惯了陈希扬这种把戏的苏泽无奈地说:“你们别被陈希扬骗了,其实手铐还在,他只是对手铐施了障眼法罢了。”
骆柒和莫传延默默相望,无语凝噎,第一次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想要掐死陈希扬的冲动。
吃过晚饭之后,听说晚上的社戏会演《双龙会》,骆柒便耐不住心痒想去看,而必须与他捆绑行动的莫传延自然是不愿意去凑那种热闹,于是两人又开始了毫无营养的斗嘴活动。
陈希扬嫌他们太吵,早早丢下他们回房间去了。
苏泽其实也想去看社戏,于是怂恿道:“莫传延,你也一起去吧,反正晚上闲着没事,要不然你难道愿意一个晚上呆在房间里和骆柒大眼瞪小眼吗?”
这一句话果然戳中了莫传延的软肋,莫传延沉默了一下,放弃了无谓的反抗。
三人向俞氏宗祠走去,一路上遇到很多同行的游客,他们也都是冲着社戏去的。虽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但俞源村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骆柒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苏泽不见了。他停下脚步回头去寻他,发现苏泽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站在落后他们七八步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地方,神色茫然地怔怔出神。
“苏泽,”骆柒唤了一声,“傻愣着干啥呢?”
苏泽恍然回神,快步跟了上去,说道:“真是奇怪,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可是四处看了看,又没看见哭的人。”
骆柒笑道:“你看这来来往往的游客,哪个不是笑嘻嘻,谁会出来玩还哭鼻子啊。”
苏泽自嘲地笑了笑:“也是,可能是我听错了。”
可是走了几步,他又听见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他猛地回头看去,暮色中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哭泣人的影子。
骆柒见他神色不对,问道:“你又怎么啦?”
苏泽掏了掏耳朵,脸色有点难看,“骆柒,我该不会是得了幻听症了吧?”
骆柒和莫传延互相看了一眼,对于苏泽的反常表现都感到十分莫名。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振奋人心的擂鼓声,三人循声望去,不远处便是俞氏宗祠的戏台,此时《双龙会》已经开演了。
第二章 河图洛书(五)
看完社戏回到旅社,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
苏泽推开房间的门,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他以为陈希扬睡着了,但是打开灯之后,却看见陈希扬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人却不在屋里。
隔壁隐约传来骆柒和莫传延的吵架声,这两人到了这个点还如此精力充沛,苏泽不禁对他们产生由衷的敬佩。
一边心里调侃着,苏泽一边取出手机拨打陈希扬的电话。很快另一只耳朵里传来陈希扬那格外闹腾的手机铃声。
苏泽四下里看了看,发现陈希扬的手机此刻正躺在床头柜上闪得正欢。
这家伙……苏泽咬牙切齿地想,大晚上不知跑去哪里闲逛,居然还不带手机!
苏泽抬腕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一刻了,这个点若是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这个念头把他吓出一个激灵,忙带上手电筒出门找去了。
此时的俞源村,已经渐渐陷入了沉睡。
苏泽走在小道上,除了偶尔遇上三两个喝了酒晚归的游客,基本见不到什么人了。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陈希扬究竟会跑去哪里?像他这么宅的一个人,白天都懒得出门,更何况是晚上。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白天陈希扬对着水塘发怔的场景。当时陈希扬好像问了俞韶一句话这水塘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呢?
苏泽凭着记忆,找到了白天他们经过的那个水塘。
夜风微拂,迎面扑来一丝海腥味。苏泽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地方算是浙江省的腹地,距离海边还有好一段距离,怎么会有海腥味?
正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又隐隐约约响起了微弱的哭泣声。
苏泽猛地收住了脚步又是那样的哭声!
之前跟着骆柒和莫传延去看社戏的路上,他就屡屡听见这断断续续的哭声,只不过当时骆柒和莫传延都没有听见,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后来社戏一开演,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和围观人群的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很快把那哭声盖了过去,久而久之,他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这半夜三更的,他居然又听到了相同的哭声,而且还越来越清晰,听得他全身寒毛直竖。
但渐渐的,他觉得这哭声里透着莫大的委屈和悲伤,让听的人也莫名染上悲戚的情绪。他不禁开始猜想,究竟是谁,为了什么事,这样日日夜夜不间断地啼哭。就算对方是个鬼魂,也必定是受了莫大冤屈的鬼魂。
因着这份同情心和好奇心的作祟,他努力克服自己内心的胆怯,循着哭声朝塘岸走了过去。
走近水塘时,他发现塘面上似乎泛着一层淡淡的浅蓝色浮光,随着哭声的时断时续、时起时落,那浮光也在忽明忽暗地微微闪烁着。
这水塘果然有鬼!苏泽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走到水塘边一探究竟。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拽到了树荫下。
苏泽下意识地想开口惊叫,立即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随即,鼻尖传来了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属于陈希扬特有的香味。
他立即安静了下来,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模样十分无辜。
过了片刻,陈希扬松了手问:“你怎么来了?”
苏泽文不对题地答:“原来可以说话啊?”
“我什么时候说不可以说话了?”
“那你捂我嘴巴做什么,我还以为周围有敌情呢。”
“……我是怕你尖叫,很容易打草惊蛇懂么?”
“说话就可以?”
“说话的分贝和尖叫的分贝,凭你的常识应该可以正确判断吧?”
“……”苏泽无言以对。
陈希扬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跑过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苏泽一提这个就来气,你大半夜一声不吭地跑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带手机,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这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大,居然开始用质问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了,陈希扬虽然心里很不爽,但考虑到忘带手机的确是自己的疏忽,当下也发作不得,只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苏泽又问:“不过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观察。”陈希扬答得高深莫测。
苏泽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观察浮光?”
陈希扬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看得见浮光?”
“我应该看不见么?”苏泽有些奇怪,自己是开了鬼眼的,还是被陈希扬亲手开的,能看见光怪陆离的东西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么。
陈希扬又问:“你除了能看见浮光,还发现了什么?”
“我还听见有人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你听见了么?”
陈希扬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盯着苏泽看了半晌,才喃喃自语:“我施了净目术才能看见的东西,你居然……”他猛地住了口,皱了皱眉,又咕哝着:“难道是……他的缘故?”
苏泽听不见他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净目术”三个字,好奇问道:“净目术是怎么回事?”
“就是能看见连鬼眼都看不见的异象。”陈希扬解释道,“这水塘底下藏着极重的怨气,但因为有北斗七星阵镇着,怨气很难散发出来,道行低一些的巫师,根本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异样。”
苏泽问道:“你今天白天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我当时也只是听见哭声,觉得有些不寻常,所以留了心。刚才过来这里,明明听得见哭声,却不知哭声出自何处,最后施了净目术,才发现了塘面上的浮光。”
“这浮光是怎么回事?”
“是灵气从塘底渗透出来,长年不散积郁而成的。”陈希扬说着,皱了皱眉:“但是很奇怪,哭声里面明明透着极重的怨气,但这浮光看起来却十分清灵,这让我有些搞不懂,被镇在北斗七星阵之下的,究竟是怨灵还是净灵。”
“要我看啊,八成就是怨灵了。”苏泽推测道,“你还记得白天俞韶说的话吗,他说当初设下这阴阳八卦及二十八星宿阵法的,是刘伯温。这刘伯温可是位高人,既然他主张设下这阵法,必定是认为这里有不好的东西在作怪了。如果是净灵,他还会下这么重的手吗?”
陈希扬摩挲着下巴,沉思着没有搭腔。
苏泽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北斗七星阵之下,究竟镇着什么样的怨灵,听他的哭声,实在可怜得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心生怨恨。”
陈希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苏泽一边说一边拿眼瞄自己,于是抬了抬眉梢问道:“我听你似乎话里有话啊,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苏泽嘻嘻一笑:“陈希扬,要不要……我们下去看看?”他指了指水塘。
“我没兴趣,要下去你自己下去。”
“你骗鬼吧,大半夜一个人跑来这里蹲着,居然还说自己没兴趣,骗鬼鬼都不信。”
陈希扬撇了撇嘴:“好吧,我的确打算去探探究竟的,但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这水塘下面的东西估计来头不小,如果贸然下去,恐怕是自找死路。所以……”
“所以,你刚才躲这儿是在犹豫么?”苏泽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希扬,居然也开始瞻前顾后了起来,难道是在七星山踢到了铁板造成的心理阴影么。
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如果把陈希扬刺激得恼羞成怒,他能预见自己会被整得很惨。
陈希扬听不见苏泽的心理活动,只是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对策。半晌之后,他抓着苏泽的胳膊转身便走。
“咦,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旅社。”
“不下去了?”苏泽有些失望。
“等明天找俞韶打听清楚再说。”陈希扬说着,补充了一句,“知己知彼,才好下手。”
这一天晚上,苏泽奇迹般的没有再梦见阿寻和他的伙伴们,取而代之的,是乱七八糟的百鬼夜行图。
到了凌晨三点的时候,苏泽被噩梦惊醒,然后便辗转反侧地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有些困惑,自从开启鬼眼之后,他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低,有时候一连好几个月也不曾做过一次噩梦,但是这一次……他隐隐感到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干扰了他的心绪?
深夜中,能听见睡在邻床的陈希扬平稳的呼吸声。
他侧过头,借着窗外投射进来微弱的月光,打量着陈希扬的睡脸。
陈希扬曾经说过,他人生中的两大嗜好,一是玩游戏,二是睡觉。而此刻,他应该正享受着最大的人生乐趣吧。
一想到自己夜不能寐,这人却在一旁呼呼大睡,苏泽感到心里十分不平衡。这心态一旦失了平衡,捣乱的念头便冒了出来。
苏泽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猫着身子挨到陈希扬床前,近距离盯着他看了一会,确定他没有在装睡,便用手指拈起他脸颊上贴着的一缕长发,拿发梢在他鼻尖扫了扫。
陈希扬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动了一下。苏泽机警地缩回手埋下身去。
但陈希扬并未醒来,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鼻子,很快又熟睡过去。
苏泽捂着嘴巴偷偷地笑,故伎重演地又骚扰了陈希扬几次。
终于,陈希扬一个喷嚏把自己惊醒过来,睁开眼睛迷惘了片刻,然后,他的视线落下来,看见床边伏着一个黑影,在不断地抖抖抖……
“喂,你今年几岁了?”陈希扬眯了眯眼,声音里带着睡意的慵懒。
苏泽抬起头,一只手还捂着嘴巴,非常吃力地憋着笑,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陈希扬冷眼看他:“这幼稚的把戏你从五岁玩到二十五岁,你还不嫌腻?”
“不腻,”苏泽摇着头,继续吭哧吭哧地笑,“能看你出丑,玩多少次我都不嫌腻。”
陈希扬不言语,坐起身,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往他背上踹过去。苏泽也不躲闪,嘻嘻笑着由着他踹。
陈希扬踹过瘾了,然后定定看向他:“又做噩梦了?”
“唔……”苏泽摸了摸鼻子,蹲坐在床边没有动。
陈希扬勾了勾唇角,在黑暗中凑过身来,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要本大爷陪睡么?”
第二章 河图洛书(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泽一睁眼便对上了陈希扬一双清亮的眼眸。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距离很近,几乎到了鼻尖抵着鼻尖的程度,很明显陈希扬已经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了。
两人眨巴着眼睛对视良久,苏泽终于忍不住了:“陈希扬。”
“嗯?”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不是也盯着我看?”
“那是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我才盯着你看的。”
陈希扬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昨晚后来没有再做噩梦了吧?”
“唔……?唔。”苏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事情。
当陈希扬邀请他同枕共眠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跳上了陈希扬的床。当时陈希扬用特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你闹腾了半天就等着我这句话呢吧?”
苏泽嘿嘿讪笑了一下,掀开陈希扬的被子钻了进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是熟悉的味道,独属于陈希扬的味道。只有闻着这样的味道,他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后半夜是怎么睡着的,他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他知道,后来的这几个小时,是他自北极村回来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没有任何梦境,只是单纯地入睡,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苏泽没有赖床的习惯,睡醒之后便生龙活虎地跳下了床,顺便把原本打算再赖一会床的陈希扬也拉出了被窝,两人一边洗漱一边讨论今日的行程。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苏泽跑去开了门,见来的是俞韶,于是眉开眼笑地邀请他进来:“我们正在说你呢,不知道现在打电话给你,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早不早,”俞韶笑着说,“我有早锻炼的习惯,每天清早起来先在附近跑一圈,再去买早点吃。”他说着,看了看手表,“现在正好是吃早餐的时间,这楼下有个包子铺,卖各种馅儿的包子,口碑很不错的,所以我想带着你们一起去尝尝。”
苏泽一听这话,立即响应,并跑去隔壁叫上骆柒和莫传延一起去。
骆柒和莫传延开门出来的时候,各自都已经穿戴整齐,但两个人的脸上都是臭臭的表情。
苏泽估摸着他昨晚吵得不够,今早醒来又接着吵了,对他们这种锲而不舍彼此仇视的心态实在是无可奈何,当下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嘻嘻地招呼他们跟着俞韶去吃早饭。
五个人来到包子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早起的游客也慕名而来,三三两两地坐着吃包子了。
俞韶对这里是了如指掌,一口气点了好几盘包子,什么梅菜扣肉馅、青菜蘑菇馅、麻辣豆腐馅,各色口味应有尽有。
众人挑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吃,纷纷赞不绝口。骆柒咬了几口之后,突然看着包子发起怔来,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苏泽。
苏泽一脸莫名:“怎么不吃了?”
“苏泽,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是这样坐在我对面,请我吃包子来着。”骆柒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我们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月,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吃过包子,我那记忆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莫传延在一旁冷嗤了一声:“我看你不是记忆出现了问题,而是智力出现了问题。”
于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度开始了唇枪舌战。
陈希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吃个早饭都不得安宁,如果不是因为俞韶这个外人在,他恐怕早就站起身赏他们一人一脚了。
然而此刻苏泽的沉默却让陈希扬有些意外。
苏泽听了骆柒那番话,先是一阵恍惚,然后依稀想起在那个以“皇甫寻”为第一视角的梦境中,他曾拿出自己原本要用来买菜的钱,请长得酷似骆柒的雪烙吃了一餐包子,那是皇甫寻和雪烙的第一次见面。
难道说,在骆柒的记忆里,也还残留着身为雪烙的记忆碎片?他抬起头,看着表情生动地和莫传延斗着嘴的骆柒,欲言又止现在的骆柒,还会记得那个曾经被他细心照料过的沉默寡言的月刹吗?
俞韶算是第一次见识了如此争吵不休的一对冤家,他礼貌性地劝了几句,却被直接当做空气无视掉了,转头见陈希扬和苏泽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继续吃饭,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只好率先打开了话题,将自己制订好的几条行走路线和盘托出,征询他们二人的意见。
陈希扬对他的计划不置可否,却提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请求:“俞韶,你能不能先带我们沿着北斗七星阵的七个水塘的路线走一遍?”
“七个水塘?”俞韶感到十分奇怪,“那只不过是普通的水塘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苏泽明白陈希扬的用意,接口道:“俞韶,我私下里问你个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俞韶见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忙也端正了神色,道:“你请问。”
“你们这儿的水塘,有没有曾经死过人?”
俞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原本吵架吵得正欢的骆柒和莫传延,也暂时休了战,被苏泽的这句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苏泽知道俞韶是想岔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这水塘……似乎有点问题,我们只是有些疑惑,所以私下跟你问问。你放心,我们不会到处去说的。”
俞韶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水塘会有什么问题?”
苏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从俞韶口中打听一些事情,就不能把他蒙在鼓里,但是这事要是实话实说,俞韶也未必会信,到时候若是觉得他们在装神弄鬼,那就麻烦了。考虑到这一层,苏泽为难地看了一眼陈希扬。
陈希扬站起身道:“俞韶,你且随我来。”
俞韶一脸茫然地跟着陈希扬来到水塘边,奇怪地问:“这不是我们昨天经过的水塘吗,有什么问题吗?”
陈希扬什么也没说,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然后移开。
俞韶眨了一下眼,视线在塘面上定格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往前冲出几步,不可置信地叫道:“怎么会这样?!”
随后跟来的骆柒和莫传延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见俞韶如此大惊小怪的反应,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苏泽知道俞韶大约是看见了塘面上的浮光。这浮光在白日里会变得很淡,想他昨天第一次经过这里时,也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了晚上才察觉有异样。此刻俞韶经过陈希扬施了术,很快就看见了浮光,想必是陈希扬在咒术中动了些手脚。
他想到这一点,在一旁偷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很快咒术的时效便过去了,俞韶眼中的浮光渐渐淡去,他仍盯着塘面怔怔发呆,口中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和苏泽想问你的问题。”陈希扬说道,“我们怀疑这水塘底下有冤情,所以才打算找你问问缘由。”
俞韶似乎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希扬:“你是会法术的高人吗?居然有这般通神的能力?”
“实不相瞒,我小的时候曾跟着一位云游道长学过一些皮毛。”陈希扬睁着眼睛说瞎话,竟也将俞韶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陈希扬的眼神也立即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说起这水塘,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俞韶抓了抓后脑勺,努力回忆道:“我依稀记得早年似乎发生过孩童失足落水的事件,但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好像也不是在这个水塘,是在另外一个……具体哪个我也记不清了。
“后来大家都了加强了安全防范意识,失足落水之类的事情便很少再发生了,而且我们这里的风水一直很好,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是托了先祖的福,不曾有人提起这里发生过什么冤案。”
骆柒虽然不知道俞韶究竟看见了什么,但是听他们说的内容,也大致猜到了一些,环视了一下周围,说道:“此处风水确实好,但是你昨天也说了,一部分是天然形成的,一部分是人为改造的结果,尤其是将村口的直溪改为曲溪的设计,简直是点睛之作,将整个黄道十二宫的瑞气笼在了两仪之中。但是,这样的设计也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
俞韶听出骆柒是风水方面的行家,忙虚心请教道:“这肃杀之气,从何说起?”
“北斗七星阵,自古以来便是镇龙法宝,而此处的设计,用水塘围成北斗七星之势,环绕俞氏宗祠,怎么看都有点借瑞龙之气兴旺家族的意味在里面。”
俞韶听了更是觉得不得要领:“我们俞氏一族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