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认为那头小狗是被什么东西影响，变异成了魔物？”
    迪莉娅手捧一只郁金香型高脚杯，慢慢品着白葡萄酒。
    她今天一头侧分蓬松鬈发，脖子上系着一条细银链，里面是一件勾勒出女性柔韧的贴身黑羊绒毛衣，外面是一件到小腿的羊驼色大衣，落落大方又不乏时髦。
    “是的。”
    马丁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给出推测的理由：“变异犬的活动范围不算小，但被杀的只有附近野狗，以及三名昨天半夜巡检的铁路工人，说明它才变异不久或是才来不久。”
    回响之匣的事，他打算暂时保密，藏起来的武器总是更有威慑力。
    所以解释起来也要耗费一些功夫。
    “磨坊镇站台的守夜人辨认过，说他见过变异犬，这条狗以前就出没在周围，是野狗群的一份子。”
    “我和赫尔曼警探、瓦特警员一起在现场勘查到今天中午，基本确认没有遗漏。”
    “法医的尸检报告中说，变异犬生理上出现了很多异常，比如肌肉扭曲成团，血管壁变厚，内脏粘连，大脑出现异常的出血等等……法医认为这条狗大脑受损严重，被纯粹的野性本能驱驰。”
    “综上所述，我认为这头变异犬才获得超凡之力不久。”
    迪莉娅放下酒杯，朝马丁伸出右手。
    马丁会意，轻轻和她握了握。
    “欢迎加入我们，马丁。”
    迪莉娅面带微笑：“入会任务你处理得及时而妥当，协会好久没有这么优秀的新人了。容我再正式确认一次，马丁，真的不考虑成为全职注册探险家吗？”
    “我还是更喜欢自由平静的生活。”
    马丁仍然婉拒。
    趴在地上的雄狮打了个哈欠，露出口中发黄的尖锐犬牙，它看了一眼马丁，打了个喷嚏。
    墙边的摆钟缓缓敲响，指针指向了晚上八点整。
    迪莉娅对墙壁说：“里德，准备一下，是时候去参加晚宴了。”
    墙上的一幅油画里传来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哎，最近越来越困了。”
    “你就带马丁去吧，我这个老头子也不能每次都给当你男伴，该被贵族笑话协会没有年轻男人了。”
    马丁看向墙上挂的画。
    油画里有一座修建树下的红色小屋，门前有两张椅子，再往前是一条浅水小溪，画上没有人，显得更加静谧安宁。
    迪莉娅嘴唇抿了抿，她扭头看向马丁：“如果你没有要事的话，不妨和我一起去看看，今天的宴会也有几个你认识的朋友，去见识一下，也不是坏事。”
    马丁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旧大衣：“可我这身……”
    “没关系，跟我来。”
    迪莉娅走到旁边的书橱前，手掌轻轻一推，整个书橱缓缓转动，露出里面一个嵌满衣柜和抽屉的华丽衣帽间。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来给你找一套？”
    “好。”
    迪莉娅走到衣帽间的右边，推开衣柜，她手指在里面一个个挂起的衣袋上来回，最后选了一套镶缎的深蓝枪驳领男士小礼服，一件硬领白衬衫给马丁。
    “那边就是换衣间……还有这双鞋，你试试码数对不对。”
    她又从下面的柜子里选了一双黑色三接头皮鞋，拎着鞋跟递过来：“袜子要换吗？”
    “不用……”
    马丁拿着衣服和鞋，有点意外。
    “是不是觉得，我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迪莉娅笑了一声：“在衣服上，我还算小有研究，穿上看看。”
    马丁走入旁边的布帘换衣间，换了衣裤和鞋出来。
    这身衬衫和礼服都是贴身款，比他平时喜欢的宽松衣服要紧一点，倒是显得马丁身体更加高挑笔直。
    他的外形得到了迪莉娅的赞许：“看来我的品味一如既往的不差，当然，你底子也很好。”
    她又给马丁找了一盒发油和一支牛角梳：“头发稍微往后梳理一下，露出额头会显成熟一点，这也是为了方便社交。你知道，打扮得太年轻，容易带来固有印象。”
    马丁抹了发油，对着镜子梳上大背头。
    整理完毕后，他才发现，旁边迪莉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礼服。
    现在迪莉娅一身一字领露肩黑礼服，匀称纤细的小腿下穿了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她将鬈发挽在脑后，戴上了珍珠耳坠，看起来优雅而知性。
    “还差点这个。”
    她从一旁的墙上取下一个黑领结，给马丁系上，这才露出满意神色，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马丁完全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一个展开。
    ……
    蒸汽车一路往北驶出了格瑞普市区，然后转头往西。
    十二月的天黑得早，外面几乎看不到提着灯的人，这个方向也少有人来。
    “我们这是……去荒丘镇？”
    作为临时司机，马丁边开车边询问旁边的迪莉娅。
    “不错。”
    迪莉娅正对着小银镜在补唇妆，她口中说着：“宴会举办地是罗斯基金会的高堡，那里原本属于达尼尔，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一个主人，叫做哈维·罗斯。他是今天宴会的发起者，也是格瑞普市罗斯基金会的新负责人。”
    “他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低调主义者，不过实际上很难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整一出大的。”
    马丁有点不解：“基金会为什么要建在荒丘镇？这里据说周围有魔物出没……哪怕无法威胁到基金会，也是一种骚扰吧？”
    “向来只有基金会骚扰别人的份儿。”
    迪莉娅将镜子放回首饰盒：“建在这里，方便他们随时捕猎，各种魔物都是他们做实验的素材，天使呢喃的各种衍生药物就是这么试出来的。这是他们喜欢的地方。”
    车子驶过一座大铁门，沿着树冠构建的斗拱继续前进，两旁建起了一根根装有煤气灯的石柱，将这条路照得一清二楚。最终，车停在一座高大城堡外。
    下车后，马丁与迪莉娅沿着阶梯走入大厅。
    里面悬挂着一盏盏水晶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宴会已经开始，里面都是衣着考究的绅士和穿各式礼服的女性，他们彼此低声交谈，显得亲昵而熟络。
    最先和迪莉娅打招呼的是古斯塔夫。
    “迪莉娅小姐，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这位格瑞普市沃尔夫公司的副总经理称赞了一句，又对马丁微微颔首：“马丁先生今天看起来也格外英俊，两位真是男才女貌人，让人羡慕。”
    “古斯塔夫先生还是那么会说话。”
    迪莉娅的手从马丁臂弯里松开，对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和古斯塔夫聊了起来。
    显然两人是有某些事要谈。
    马丁从侍者盘子里端了一杯香槟，正想要找个地方坐下。
    结果又一个熟人冒了出来。
    “马丁，我的好兄弟，你今天也来啦？”
    约克过来一把抓住马丁的手，他看了一眼旁边迪莉娅，目光里露出一丝敬意：“难怪当初你对玛姬毫无兴趣……品位不错，兄弟。”
    “我只听说你加入了探险家协会，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撩上了迪莉娅……”
    猪人今天穿着一身显眼的黄色西装三件套，搭配黑衬衫和粉领带，加上金边夹鼻镜、一颗毛发被剃地干干净净的猪头，可以说是骚气十足。
    他低声说：“迪莉娅可是一个可以结婚的好女人。”
    “兄弟，一定要好好把握，你可以少努力很多年呢。”
    “……”
    马丁和他碰了碰酒杯：“听说这次宴会是哈维·罗斯举办，是哪一位？”
    “喏，那个就是哈维，他在基金会以做事稳健著称，之前的事故后，基金会短时间里需要格瑞普市局势保持稳定。”
    猪人遥指大厅中央，那里有一个身穿白西装的中年牛头人。他留着连鬓胡须，和几个人正说着什么，不时露出笑容，交谈也非常自然，看起来比达尼尔要有亲和力。
    “他旁边那三个人也不简单。”
    约克主动给马丁介绍：“看见哈维对面的那两个中年鱼人了吗？笑起来张大了嘴、有点傻气的那个，是拉森·霍桑，可别看他这样，这位可是留里克船运公司的南方海运部部长。”
    “港镇的一半码头，也就是2号码头，现在被市议会交接给了南方海运部，拉森就是实际掌控者。”
    “拉森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常务秘书乔金·格鲁，他是一个深暗公司制度的资深雇员，也是拉森的参谋和副手。”
    马丁仔细观察着这两名颇有地位的鱼人。
    鱼人没有毛发，喜欢头戴各式帽子，长着鸟喙一样的尖鼻，尖锐细密的牙齿，脸上有鲨鱼一样的鳃裂。他们皮肤白皙，较人类要更加光滑细腻，但也格外怕干燥。
    绝大多数鱼人都没法在陆地久待，他们需要用海水不断滋润皮肤，干燥的地面环境会让他们变得虚弱无力。
    拉森部长头戴黑礼帽，左上颚缺了一片牙齿，哪怕犬齿密布，笑起来时有几分滑稽。
    常务秘书乔金则是笑不露齿，眼神恭谦，他头戴一顶小圆帽，显出几分久经职场的狡猾。
    然而，不论部长拉森、常务秘书乔金还是宴会主人哈维，他们三个都隐隐围绕着中间的那一个成员。
    这是一个老人，或者说老鱼人。
    他头戴毡帽，穿着厚实大衣，法令纹很深，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灰色的眼睛里显出几分疲倦和放空。
    “中间这个就更不简单了，他是留里克总部派来的监事会监事，古德曼·尼普顿。”
    约克有几分忌惮地说：“这鱼人老爷子过来，就连拉森这位部长都得小心接待。”
    马丁看着几位神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古德曼的脸他很熟悉。
    正是那位遗落狗粮，制造变异犬杀人的老头。
    就连衣着帽子都一点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