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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辩法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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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公堂是法家大殿,能容纳三千弟子同时听讲,但今日却人满为患,大部分弟子只能在殿外广场盘坐。
    因为今日不但六千法家弟子基本都来了,嬴悝这样的名士讲法,还吸引来了大批兼修法家的其他家弟子,甚至有大批什么都不修,就是来看热闹的太学生。
    嬴悝的拜帖是下给法家掌院郭镇辅的,以嬴悝的名气,挑战普通学生有些跌份,直接下拜帖说向掌院请教学问,这才是他的排面。
    不过接待他的并不是郭镇辅,而是法家学谕商平,一个年纪比郭镇辅还大的老学官。
    商平先推脱郭掌院事务繁忙,主动邀请嬴悝来至公堂讲学,这也是给名士的待遇,不过一般用来刁难人。因为古灵精怪的一大批学生,肯定会在最后发问,一旦回答不上来,名士的脸就丢光了。这些学生没什么面子包袱,什么问题都敢问,可名士却未必什么问题都敢答。
    嬴悝知道,他给郭镇辅下拜帖,太学法家就请他讲学,这是一次交锋,他只有先赢了这些听讲的学生,才有资格挑战掌院,如果输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坚持请教。
    嬴悝倒也不惧,堂而皇之的坐进了至公堂,面对堂下数以千计的学生,面如平湖。
    “赢郡地蹙民穷,丁口众多,旧制败坏,积弊日重,百姓多流亡逃散者,或逃入他郡,或入山为匪,不变法不足以安民……”
    在所有人都就坐后,嬴悝的声音响起来,讲学开始了。
    讲学的内容,正是变法,而且正是他主持的赢郡变法。
    起首,先讲赢郡变法的原因。包括赢郡在内的中原八郡,不像夏郡,经历过惨烈的战乱。前朝时期,戎人在北方建都,包括夏郡在内的中原九郡都臣服戎朝,委曲求全,每年都要向戎廷敬献大量女子财帛。直到戎朝末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中原八郡依然如数纳贡。唯有夏郡起兵,夏太祖带着夏氏族兵率先揭竿而起,与戎人在夏郡的土地上,进行了数年的惨烈厮杀,终于将戎兵驱逐出了夏郡。可也将一个富饶的夏郡,打的破败不堪。
    中原八郡拜托了这场惨烈的鏖战,一直做壁上观。等分出胜负,夏太祖出夏原,他们才纷纷拥护。由于此时夏太祖需要八郡的人力物力支持北伐戎廷,于是跟八郡诸侯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之后依靠八郡提供的丰富资源,太祖一鼓作气,拔出了黄山一北的戎人王庭,将戎人驱赶回了百戎山。
    因此在夏太祖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八郡只是付出了大量财物,本身没有受到冲击。所以至今中原八郡都是人口繁盛的大郡,八郡占了天下三分之一人口,朝廷始终无法吞并八郡。
    稳定有稳定的好处,也有稳定的坏处。八郡在继续保持太平的情况下,也继续保持了旧有的制度,沿用了数千年的分封制。八郡最大的领袖,是八郡诸侯,都是国公爵位,地方上,则由一个个士大夫家族分治,每个大夫在领地上,都是土皇帝。士大夫家族,在中原八郡,控制了一切,垄断了一切,普通百姓无尺寸之地,生活的如同农奴。所以八郡人口繁盛,百姓反而从开国之初就不断逃亡。赢郡又是八郡中最穷困的,因此这种弊病更加凸出。
    赢郡之所以穷困,主要是赢郡地理环境所致。赢郡紧邻夏郡,位于夏郡西北,夏江北岸。东北部是黄龙山,北部是云中山,中部和南部,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全境都是山地,地无三尺平。老百姓以放羊为主,耕种为辅。仅有的农田,主要集中在发源于云岭,从黄龙山和云岭之间南下的八百里赢水河谷中。
    狭小的耕地无法养活赢郡五千万人口,因此赢郡百姓逃亡问题比其他各郡更加凸出。且赢郡多山,大量老百姓逃入山中落草为寇,烧杀抢掠,从开国至今都没有平息。是天下最混乱的一个郡。为了剿匪,赢国公屡次加税,又进一步加剧了赢郡的疲敝,陷入了恶性循环,无法转圜。
    所以赢国公才会选择支持儿子嬴悝变法,试图挽回颓势。
    “变法之策有二。一者,清账田亩,扩大税基,摊丁入亩,废除徭役;二者,鼓励开垦,有力者开山田,永为祖业,减免赋税……”
    嬴悝提出的变法内容,并没有超出历代法家先辈的尝试,他应该也是总结了历代经验,然后才进行变法的。
    可是他提出的这些措施,只局限于农业社会的改良,治标不治本。赢郡穷困的原因,在于人多地少,日益增多的人口陷入内卷的恶性循环。
    清丈田亩,扩大税基,确实能增强赢国公的力量,却会得罪所有的士大夫阶层,这许多家族其实就是赢氏家族自己,不但会带来巨大的阻力,而且会迫使士大夫联合起来,反对赢国公,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一场内乱,赢郡内乱的话,朝廷显然不会帮忙,不落井下石就算有操守了,一旦变法失败,朝廷甚至可能乘势吞并赢郡。
    鼓励开垦,效率并不高,因为能开垦的土地有限,好开垦的早就被祖先开垦完了,只剩下大量山地,开垦困难,收益又小,如果不采取行政措施,根本不可能有利可图。
    最重要的是,嬴悝变法,无法打造一个强有力的既得利益集团。
    或许是由于出身,嬴悝还是太有顾虑了,既不敢过于打击士大夫,又无法给与新兴势力一个广阔的平台。
    只要他变法,士大夫就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他们多么克制,多么谨慎,都不可能得到士大夫的支持,并不是每一个士大夫都会胸怀天下,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受到利益驱动;而开山地,不可能造就新的豪族,充其量出现一些善于耕种的小农,这些小农一盘散沙,不可能跟士大夫阶层斗争。
    所以一旦嬴悝一死,注定人亡政息,甚至他可能提前被暗杀,新法被破坏甚至根本就执行不下去。
    嬴悝是法家名士,但局限性太大,无法跳开历史的迷雾看到正确的道路。刘知易觉得,在这一点上,他能稍稍胜过嬴悝。
    ……
    相比法家紧张的氛围,太学高层甚至都不关心这次嬴悝的挑战,不管是所有人都知道身在太学的学正,还是没人知道已经悄然回归太学的祭酒,此时都在一间隐秘的密室中,对着一面墙争论。
    “大家无需瞎猜。这个蓬蒿人马上就会露出水面!必是我儒家士子。”
    学正看着墙壁上高挂的一副《蓬蒿人》诗,十分笃定的说道。
    跟他一起站在墙壁前的,还有一个“乞丐”,一个“商贾”,一个神棍。
    当士子们从刚入京城时,对蓬蒿人给予厚望,认为只有蓬蒿人才能力压四大才子、八大名士,但蓬蒿人久不露面,健忘的人们慢慢没人提了。尤其是科举之后,已经没人记得这个角色。所有人关注的核心都是,这次科举,是四大才子夺魁,还是八大名士折桂。
    商贾马上兴奋道:“学正查出来了?”
    学正摇摇头:“并没有。此人既然在及第楼遗诗,观此诗中意气,必是胸怀大志,渴望功名之人。绝不可能不考科举。以其之才,必然高中。”
    蓬蒿人的传说流传了半年,寻找他的人众多,有许多猜测。大多数人相信蓬蒿人就在高中的进士中,很可能就在状元、榜眼和探花三鼎甲中。学正也不例外,他还亲自去做过验证,会试中排名靠前的一些士子他都验证过,小心翼翼求得他们的笔记进行对照,发现都不是蓬蒿人。学正甚至担心蓬蒿人没发挥好,打算去贡院调取所有士子考卷,但与他关系莫逆的礼部尚书却拒绝他的胡闹,担心惹出科举案这样的大乱。
    即便无法查证,学正依然坚信蓬蒿人肯定考中了贡士,只要殿试发挥好,就能取得一个好的名次,高中状元都不奇怪。总之学正绝不相信,能写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生会落榜,他不但坚信这士子一定上了杏榜,而且笃定他是一个儒家弟子,只有儒家弟子,才有这样不甘平凡的胸怀。
    老乞丐叹了口气:“此人不出,殊为可惜!只有诗家弟子才有如此真性情,一时兴起,视功名利禄如粪土。”
    老乞丐太爱这首诗了,豪情洒脱,有真性情。
    其实这首诗大家都爱,老乞丐认为其中有真性情,是诗文之真谛,诗乃心音,此人能直抒胸臆,是天生的诗人。
    老神棍叹道:“此诗中仙气飘逸,我卜过一卦,他乃阴阳家弟子。”
    老神棍则始终认为这首诗中有仙气,怀疑诗人是阴阳家弟子,阴阳家出自道家,但却不像道家那么无为。
    看着同一首诗,三个人有三个看法。老乞丐认为这是诗家弟子,诗家衰微数百年,早在戎朝时代,诗家就已经不在现世,但老乞丐知道诗家并没有灭绝,在一些古老家族中,还有传承,如果不是这次游历天下,他甚至都以为诗家已经消失;学正偏偏认为蓬蒿人有儒家风骨,一定是儒家弟子;老神棍认为诗人是阴阳家,唯有阴阳家才有不属于道家的仙气。
    只有商贾不参与,因为无论如何蓬蒿人不可能是杂家,相比诗家的存亡未定,杂家是真的消失了,就断绝在了他的手里。
    “学正、祭酒、太史,三位何不打一个赌。”
    商贾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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