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陌生和熟悉
这一台手术完美地收官。
洪教授在病人过了床之后,再次确定了患肢的血运,这才直接脱下衣服往换衣间走;
有血运证明能够活下去,至于最后的功能,则是要看神经断端到底能不能长起来,这个与缝合技术虽然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是久经能不能长,至少有一半还是得看天意。
郑流下了台之后,就喊手术班的医生帮病人送去病房,然后再赶去天宝兄弟。
他已经提前订好了位置。
陆成和庞林就先去。
听到有龙虾可以吃,疲惫了半夜的陆成和庞林都是精神为之一振,到了这个点,就算是吃了晚上,也是有些疲惫和饥饿感了。
距离不远,打车又觉得太浪费,所以陆成和庞林两个人选择了走着去。
郑流仍然在换衣室里面,一边换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在沉思。
这个时候,洪教授正从吸烟室走出来,一连抽了三根的他,似乎也回复了一些精力。
郑流是关节外科出身,所以对创伤并不太懂。
“洪老师。今天辛苦你了,都怪我学艺不精。”郑流有些歉意地说。
洪教授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他现在还是挂了二线咨询班的名,一般除了断肢再植和断指再植,都不用他半夜上临床,而这样的大急诊手术,也不是总住院和主治就能够拿得下来的,
选择了创伤这一行,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能够留下来,本身就已经足够优秀了。”洪源也不客气地吐出了夸赞之词。
只是心里说道:谁让你爸是普外科的大主任呢?
郑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了笑没说话。
洪源突然问:“你之前是不是觉得我喊陆成来骨一科,是故意在和闵宏抢人?”
“啊?”
洪源口里话题的突然转变让郑流略有些茫然,而且这样的大事情,哪里是他这样的小小总住院能够评论的,教授之间抢人,那就是在博弈。
郑流赶紧苦笑道:“洪老师,您可就别为难我了,我现在再怎么也是跟在闵教授那里吃饭的。”
郑流虽然是本院医生,但是其实还没有转正和拿到编制,编制的问题只有等他拿到了面上课题,才会正式给与。这是医院的规定。
假如在五年之内,没有拿到面上的课题,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不好意思,你即将被辞退这样的残酷通知。
就算他爸是普外科的科主任,也最多只能缓几年,而不会被正式聘用。
这就是大型教学医院里面残酷的竞争,没有道理可讲。
洪源也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可惜了。”
“如果他不愿意过来的话。”
洪源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郑流这边本来想着,不管洪源教授说什么,他都不接话的。
但洪源这话的深意,却是让他起了比较浓的八卦之心。
“洪老师,您这是啥意思啊?可惜?”郑流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洪源只是说:“骨科在外科还算是比较热门的科室,关节和运动医学又是骨科科室里的大户和热门。”
“有多少人会拼破头往里面挤啊。”
“那时候,就得比谁头硬和头多了。”
“别打听了,打听了我也不知道。也不会与你多说的。”
洪源虽然没有说得很直白,但郑流却早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找工作可不是读书,也不是拿文凭,
至少没有读书的时候那么单纯,
你读书,你要拿文凭,只要不是在混,实在讲不过去,就没有人会卡你来得罪人,
但是在找工作这件事情上,关系到一辈子的穿衣吃饭,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百八十路神仙过海,就看哪个的神通更加宽广了。
再说的通俗一点,那就是最好的地方,并不一定就只会留最优秀的人。
他会留下来一个让很多人都觉得合适和恰到好处的人。
陆成现在只是试工,又不是真正的决定了下来,他如果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凭他师父在业界的名声,估计很大可能是留不下来的。
这个世界的哪一个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绝对公平。
只要能够做得上事情,有一定的能力可以胜任,那么?
郑流不敢也不想继续往下想,他只是觉得,假如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那么将会是一件特别可惜的事情。
至少对二医院的骨科来讲,这绝对会是一场最大的损失。
而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哪一次也都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郑流和洪源换衣服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换完后,郑流客气地问一句:“洪老师,我们去吃龙虾当宵夜,您要去吃点不?”
“我就不和你们凑热闹了,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可不像你们这些小年轻,半夜不睡仍然可以生龙活虎。”
“我要不准时准点睡,明天的精神可达不到正常的水平。”
“你们多吃点,下面的手术班和跟班总都很辛苦,好好犒劳犒劳他们吧。”洪源又再次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医院的招聘,只在于医院的管理层和科室大佬们的意见,与郑流并没有丝毫的相干。
科室的人能够做得主,也就是科室里并不太重要的科室科研秘书这些,
在岗,却并不在编制内。
陆成和庞林一边走的时候,都是各自检查自己的vx,庞林因为最后一台没有上手术,所以一直都在和别人持续的聊天。
陆成这边没有等到消息,其实他的vx已经很久没人给他发过消息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五年时间的消没,李辉对医疗行业洪荒猛兽一般的冲击,足够冲淡非常多的东西。
从湘大二医院到天宝兄弟就只有七百多米,只是因为天宝兄弟不临街,所以转进去还得一百多米,将近一千米。
走过去也快得很。
到了门口,这个点已经不用排队了,直接跟门口的服务员就说了郑流的电话尾数,服务员也很快就找到了预定的信息,把陆成引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陆成与郑流走过去的过程中,一直都还在讨论着要吃什么,
但就在某一刻,陆成忽然觉得双目一愣,然后倒退了两步,心神略有些乱地朝着一个方向看了去。直到绕过了好几个障碍物,才发现了角落里面,一男一女坐在那里,
桌子上摆了七八盆各种口味的龙虾,桌子上摆满了写着英文字符的红酒,还有专门的醒酒器和高脚杯。
桌子旁边的三个桌,就一直空着。
陆成看着此景,就问服务员说:“大姐,那边不是有空位么,我能够坐过去么?”
服务员歉意地道:“这个可能不行。”
“那桌的客人本来今天准备全场包场的,只是老板觉得对不起外面等位的客人,这才与他们交涉清楚,”
“最底线就是他们旁边的几桌,都不能坐人。而且每一桌都点了三十多盆龙虾,龙虾不用上,位置空着就行。”
“不然的话,他要直接点一千盆龙虾。”
“打包两千盆。”
说到这里,服务员又说:“这打开门做生意,人家又不是不给钱的老赖,虽然条件是有点苛刻,但我们也没办法,还请你多担待。”
“现在人少,哪里都比较安静。”
陆成听完这些话,没由地骂了一句狗大户。
简直不拿钱当钱。
他们在桌上摆着的那些红酒,陆成在网上看到过一些,至少好几千人民币一瓶,最中间的那几瓶,得接近六位数了。
这喝的就不是酒,就是拿钱子烧。
不过人家就是有钱,也不能见人有钱就仇富。
陆成看着的人是那个女孩,与此同时,那个女孩也看着陆成。她看起来还是二十二三岁的年纪。
最开始她是满脸的愁色,然后看到陆成后变成了惊讶和慌乱之色,略有些躁动地整理了一下淡绿色的碎花长裙后,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扬了扬手机,似乎是示意陆成到时候看vx。
陆成明白了,就重新跟在了庞林的旁边坐了下来,庞林才问:“怎么了,小成哥?你去哪里了?”
“我上了个洗手间,怎么,点菜了没有。”陆成答。
“我就点了一个虾,但估计不够,你再点点吧。我也去个洗手间。”庞林马上说,然后把菜单给陆成递了过来。
坐下之后,陆成随便点了三盆虾。
陆成在等着上虾的过程中,一直内心不是太安分,终于等到庞林坐下不久,他突然道:“你在这等一下上菜啊,我出去打个电话。”
庞林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道:“小成哥你尽管去,这里菜上了马上叫你。”
然后庞林就看到了那个女生的电话似乎是响了,她赶紧拿起来对自己同桌的人说:“我的朋友打电话来了,我得接一下。”
听到这话,坐在洛素衣右手边的那个男人有些生气:“朋友?在哪里,要不要喊过来一起吃点儿?”
洛素衣直接说:“不用了,我先走了啊。”
然后洛素衣就在男人目瞪口呆地目光中,直接跑了出来。
陆成这边,看到洛素衣跑出去后,也是直接走了出去。给郑流与庞林各自发了一个信息之后,就把手机直接揣进了兜里。
洛素衣就在外面等着她,笑吟吟的样子。如今的她,已经成熟了太多,与五年前相比。
那个男人到门口,看到这一幕,直接说了一声操之后,就灰溜溜地又重新走进了店里,一脸难看。
陆成走到洛素衣的身后,问道:“师姐,你怎么来了沙市?”
“后来我读了个博士,可是我的老师没有博士的名额了,就来了湘南大学读博士,后来就留了下来,现在是消化内科的总住院。”
洛素衣一边走一边回道:“刚刚那个人是我在这边的导师,也是科主任介绍的对象。老师总是以我年纪都大了来说话,实在推迟不过去了。”
“你呢,现在怎么样了?大英雄。”
陆成听后说:“大什么英雄啊,现在工作都还没着落,不过我现在正在湘大二医院的骨科试工,能不能留下来还都不知道的。”
洛素衣听完一愣,显然不敢相信陆成现在的境遇会是这样,想当年,陆成在汉城大学的时候,可谓是风光无限的。
她就笑了笑问道:“那你后悔吗?浪费了五年,否则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主治以上,甚至副教授都有可能了。”
问完,洛素衣又道:“你刚来吃东西,不去找你朋友了啊?”
陆成就摇了摇手机说:“我给他们发了信息了,我不吃了。等会儿随便吃点就行了。”
“咕噜噜。”
陆成刚说完,肚子就叫了起来。
洛素衣听完马上道:“我知道旁边有一家炸炸炸,好吃不贵,我请你。吃不吃?”
“现在我也是正式职工,拿了工资了,虽然和你这个土豪没办法相比,但是吃饭还是吃得起的。”洛素衣又解释了一句。
陆成没去计较,洛素衣如今留在了湘南大学的附属二医院,如果她都没办法吃饭的话,那么沙市很多人都可能吃不饱了。
“可以啊,正好也有些饿了。”
“不远,我们就走着过去。”
“好。”
……
黑夜暗幕,这是陆成与洛素衣分开了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有些狼狈。
陆成才做完了急诊手术,工作多还没定下来,走在了洛素衣的后面。
洛素衣则是觉得被陆成看到她还在相亲,觉得略有些局促不安。
陆成与洛素衣聊了一会儿,就鬼使神差一样地问道:“师姐,你这几年,都一个人?”
“不然呐?”
洛素衣皱了皱眉头,略有些迷茫地道:“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年纪又这么大了,不然我的老师才不会催我。”
“不过这个世俗对女人都是这样,过了三十,就觉得你该结婚了,有时候我也这么想。”
说完她又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爷爷也这么讲过,可惜直到他去世,也没喝到我的喜酒。”
洛老爷子终于是去世了么?
那洛素衣到底知不知道她父亲的那些事情了?
她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么洒脱的呢?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相隔了五年,足以变很多东西,包括熟悉和陌生。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一家炸炸炸的门口,然后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