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派祥和的三角洲
    安迪趴在扶栏上，摇晃着杯中的红酒，若有所思的看着下方泳池里嬉闹的男男女女。
    今早九点，他们抵达了三角洲，先是和莉莉见了个面，然后忙了一下午的交接手续，一直到晚上七点，艾伦接到了劳斯矿业公司的宴请。
    三角洲面积约18万平方公里，本地人口400万，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区域，或者说，三个镇。
    最为富庶的「泰兰镇」位于西南角，这里是整个三角洲的经济圈。
    西北角的「缅尔镇」靠近利维坦，有大量富硅矿，那个硅石产业园便建在这里。
    东北角的「劳斯镇」靠近海德拉，今早安迪便是从这里进入的三角洲。
    整个三角洲由本土势力掌控，而本土势力内部也有一些分别，以镇为单位分成三个集团，但大体上，还是共同进退。
    不同的本土势力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接壤公司的渗透。
    如果把三角洲看做一家公司，那么本土势力是绝对控股的第一股东，利维坦是第二，海德拉第三，三方组成了三角洲联合硅石集团。
    三方角力之下，三家矿业公司以三个小镇命名，共同开发此地。
    本土势力要钱，利维坦要影响力，海德拉只要利维坦不舒服干啥都行。
    下面泳池里的那些人，大部分是劳斯矿业公司的高层，小部分是海德拉员工，对，尽管嘴上不说，但谁都知道，劳斯矿业公司有海德拉背景。
    当然，这并不是说海德拉控制着劳斯矿业公司，公司的掌控权仍旧是劳斯镇的本土势力，但怎么说呢，近似于‘我出技术你出市场’的合资企业。
    ——而另一边的缅尔矿业公司，也是一样的情况，它是利维坦背景。
    只有三股本土势力中最为强大的泰兰镇，没有公司背景。
    劳斯矿业集团在劳斯镇里有栋40层高的大厦，那楼的33层和地下3层给了艾伦做独立实验室。
    列车将于明早返程，劳斯矿业公司的那帮头头有意宴请海德拉贵宾，当然，重点是艾伦，但艾伦这家伙又不喜交际，干脆就由安迪全权代表了。
    就在十分钟前，安迪和那几位肥头大耳的荒土贵族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他们虽然不知道艾伦是来干啥的——因为矿业公司内部，海德拉的人保有一定的独立性，他们不可能也没胆子去窥探艾伦的事情，但这又不是什么瞒得住的东西，大家在一栋楼里诶。
    一位科学家来荒土上，还能干啥？
    和艾伦靠得太近不好，完全不打招呼也不好。
    像今晚这样，他不出席，派个代表来，倒是刚刚好。
    ——安迪看着下方泳池里哪些打闹嬉戏的姑娘。
    啧，皮肤真滑，像绸缎一样，就是有些黑，不过这也算是异国情调。
    这是个开放泳池，约50米长，最远的尽头能俯瞰半个劳斯镇的风景，星星点点的灯火，灯火中央高耸入云的巨塔，塔下错落有致精巧漂亮的竹楼一直绵延到近处……
    这是安迪理想中的家园。
    白银城太现代了，钢筋水泥的丛林不管多么流光溢彩，也总让人感到一股压抑感，特别是外城区那些像是钢针一样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摩天大楼，人住进里面就像是躺进坟墓，快要窒息。
    荒土……算了，荒土就不说了。
    这里刚刚好，甚至比环区更好，高科技与大自然完美结合，不因现代而炫目，也不因复古而简陋，开阔的视野，清新的空气，如果没这么热没这么潮，就更好了。
    能建出这种地方的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喝完杯里的红酒，把酒杯递给侍者，安迪走下楼梯，脱掉自己的外衣，猛的扎进泳池里，扒开那些滑溜溜的身体，在一票粉拳绣腿中钻了过去。
    来到泳池的尽头，坐在霍格身旁，和他一同眺望远处的风景。
    这里是个建在半山腰的高档度假酒店，叫做金苹果酒店，说来有趣，三角洲不产苹果。
    “很漂亮，是吧。”霍格说。
    “对，很漂亮。”
    霍格看着远方的灯火，兀自笑了笑：
    “那帮老家伙结束了？”
    “都趴下了。”
    安迪来找他，当然不是闲聊的，是以继续道：
    “实验室那边怎么样？”
    公司让艾伦来三角洲，是因为这里有他需要的资源，而三角洲并不在公司控制之下，虽然和这里的本土势力有一些台面下的潜规则，但安保工作仍旧是要做足，且完全独立的。
    这就是派特勤部而不是安保部的原因。
    劳斯大厦有劳斯镇的人，有海德拉的人，有劳斯镇和海德拉共同的人，这种合资企业最麻烦的就是这点，太乱。
    安迪得保证，实验室和艾伦的绝对安全。
    霍格说：“劳斯大厦那边都搞定了，设备、系统、人员……都是我们自己的，你明天可以再查一查，我这里就只剩下外部供应链了，我打算明天去园区看看，一起吗？”
    内部问题不用担心太多，劳斯大厦里配备给艾伦的都是海德拉的专业人士，想直接渗透那里几乎不可能。
    关键是外部，艾伦得从园区里获得特制的硅材料，那里才是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你去就行了，我明天再看看大厦的情况。”
    园区安迪肯定要去，他来这里就是为了那里的东西，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得先完成自己海德拉员工的工作，然后去湄河上的那个水电站转转……
    不急，慢慢来。
    末了，他又问霍格道：“这几天有什么收获吗？”
    这就是闲聊了。
    霍格仍旧看着远方一派祥和的灯火：
    “这里恐怕要出事了，但没关系，和我们无关。”
    “哦？什么事？”安迪问。
    “你知道‘哈勃·戈登艾普’吗？”
    “这我知道。”
    安迪大概明白霍格要说什么了。
    哈勃·戈登艾普，泰兰镇镇长，三角洲农业协会会长。
    三角洲有许多产业，农业，旅游，再加上马上要兴起的硅加工，可谓是个富庶的地方。
    但要说这里富庶的根源，仍旧是农业，确切说，是特殊农业。
    看到镇外那漫山遍野的花海了吗？
    就是那个。
    这种产业很特别，放任不管和严格管控都会出大乱子，所以在公司，这一类东西，是区别控制，就像迷梦一样。
    公司独营，禁止任何员工使用，严格控制产出，维持一个合理的限度。
    所以三角洲的这门生意，做不到公司的城市群里——可荒土呢？
    荒土那么大，即便公司刮一遍，还是有油水。
    靠着在荒土贩卖特殊农作物，三角洲发家致富，且规避了和公司的正面冲突，这里的农业协会，就是最大的权力机关。
    戈登艾普家族，又叫做金苹果家族，对，屁股下这泳池就他们家的。
    金苹果家族最早是做苹果生意的正经商人，新时代开启后来到三角洲，经营三代，终成霸主。
    哈勃·戈登艾普，是三角洲真正的话事人。
    “从五年前开始，农协发放的特种牌照逐年减少，哈勃大力推广高端水果，”霍格说，“同时，他还从两大公司拉来投资，搞硅加工产业园。”
    这些情况安迪早就了解过了，哈勃的确是个人才。
    特种作物终究是邪道，这东西是会摧毁劳动力的。
    过去几十年为了建设三角洲需要大笔资金，而现在，看看眼前的劳斯镇吧，已经这么好了，再玩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三角洲走到头了，现在只要稳，就能继续繁荣。
    这里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高端水果才是真正的硬通货，三大公司都乐意买的。
    再加上随着石墨烯的推广，未来硅身上的战略属性会逐步削弱，这个时候从公司手里分点盘子过来再好不过了——要知道，硅加工可没有任何硬性条件，地球上25%的地壳都是硅，公司随便挑一个地方都能建起产业园。
    这么小的地方，又没什么特别矿藏，这是三角洲唯一的机会，错过就永远没有了。
    “他这是想搞转型，但特种作物太值钱了。”安迪说。
    “没错，”霍格点头道，“我这三天到处转了转，从上到下，对他的怨气都很大。”
    三角洲的本土势力以三个镇为区别，大致分为三股，哈勃的泰兰派占据压倒性优势，尽管此前的几十年里有斗有合，但总体来说合是主流声音。
    富三代这种东西，只要自己不作，能躺在钱上吃一辈子。
    千万别玩儿创业玩儿改革，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玩儿死了。
    作为特勤部的人，无论是安迪还是霍格，对某些东西都很敏锐，在公司第一次给安迪看三角洲的资料时，他就闻到了……
    这家伙只有两个结局。
    实质上一统三角洲。
    gg。
    目前来看，gg的概率更大。
    本来以他的势力，扫清反对声音没什么问题，可好死不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请两大公司来这里投资？
    先是后院起火，接着引狼入室……
    但霍格说得没错，这事儿和我们无关，安迪前世就不知道三角洲发生过什么事，也就是说，无论谁胜谁负，都是历史长河中不可见的浪花。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稍微注意一下。”霍格说。
    安迪笑了笑，还真是海德拉的模范员工呢，他缓缓开口道：
    “主管让我们留意三角洲的情况，特别是缅尔镇那边，但总体来说，我们目前只是观望。”
    这的确是临行前安迪接到的一个小任务。
    哈勃要是垮台了，利维坦肯定乘虚而入。
    吞下三角洲倒不可能，因为海德拉和利维坦都需要这个缓冲地带，但至少扩大影响力是需要的。
    因为实力的差异，海德拉做不到像利维坦那样激进，对海德拉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哈勃胜利，此地仍旧保持中立。
    “我们要不要推哈勃一把？”霍格问。
    这倒和他以往的表现有些不同，很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明白么？
    “你觉得哈勃会相信我们么？”
    他接受海德拉的帮助，本身，就不中立了。
    再者，海德拉介入，无论是以任何方式，性质就变了。
    “太可惜了，”霍格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搞不定这里，我们会吃很大的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公司本来就不打算争这个地方，毕竟利维坦也不会做得太过分，现在就只能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最理想的状态……”
    “最理想的状态他能赢么？”霍格打断了安迪的话。
    安迪笑了笑，挥动信息板，分享了一张照片给霍格。
    照片中，是几个坐在酒吧里的人。
    “这是总公司特勤部发来的，”安迪说，“这几个人，是利维坦中央情报局的，这个地方……”
    “这地方是缅尔镇。”霍格说。
    呵，这小伙子把这里摸得挺熟的。
    安迪拍拍他的肩膀：“他九成九输定了，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们的任务是保护艾伦博士，这些事情，自有总公司特勤部去做，说不定他们的人现在就在这儿。”
    这是恶龙间的撕咬，安迪看着远方的灯火，这片繁华本就是建立在荒土的累累尸骨上的，哈勃是谁，要干什么，怀着什么目的，都没有关系。
    吸了一辈子的血，中途转性想做点儿好事，就能洗白了？
    “我去醒醒酒，这里差不多要结束了。”
    安迪一个后仰，扎进泳池，又从一池春色中游回了对面。
    上岸时，他听到了宴会厅里爆发的欢呼，这才注意到，远处的花园里，有一副巨大的全息投影。
    影像中是一片战场的模样，身着旧式军服的人站在硝烟之中，举起了自己的栓式步枪。
    “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
    围聚在花园中的人都在高呼他的名字。
    哦，是赛博空间啊。
    安迪认识那个游戏，叫做《步兵艺术》，是一个模拟旧时代战争的竞技游戏，他和希罗打过几把，但不太喜欢，比起过去，他更喜欢未来。
    不过这个游戏在世界范围内都有大量簇拥者，高端玩家就是这个时代的天王巨星。
    还真是一派祥和呢。
    其实在哪里，普通人的生活都一样。
    上面那些大佬斗得再狠，他们依旧快乐，就像这里，无论哈勃最终赢没赢，他的改革能不能推行，都和下面的人无关。
    有钱就能快乐。
    快乐就好。
    谁他妈在乎钱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