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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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几步扑上去就要替他翻身,一个役夫说道:“小娘子,节哀吧,人已经死了。”
    韩覃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慌得去拍李书学的脸,要替他度气,要替他掰开牙关,如此在众人注视下忙了快一刻钟,才相信李书学是真的死了。她瘫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李书学,想起自己这几天因为钱的事情烦心总是摔摔搭搭未曾给过他好脸,心中又是悔又是愧,抬头见陈启宇伸手要拉她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哭嚎:“是我偷偷把他带出来的,这下死在外面,叫我回去如何给族里交差啊。”
    陈启宇指挥那些人来给李书学收殓尸体,又问些韩覃家住何处姓甚名谁的话,韩覃一概不闻不听,片刻间勃然大怒,疯子一样往回跑着,跑到河堤上大帐前掀帘冲进去,却见帐空人散内里不过一些飘飞的纸页而已。
    “表姑娘!”巩兆和亦掀帘子进来,不可置信叫道:“怎么会是你?”
    韩覃回头问道:“唐牧去了那里?”
    当年她逃跑之后,唐牧曾带着巩遇父子并怡园的人像疯了一样几乎掘地三尺的,将京师和太原府翻了个遍,就是为了找到她。但如今看她一身妇人打扮,显然是成年之后已经嫁人了。他连忙解释道:“二爷已经起程去往山东查勘河道,我在此等陈主事回来一起出发。”
    韩覃冷笑:“很好,既你要去找唐牧,就带我一封亲笔信给他,记得一定交给他要叫他看到。”
    她到桌前拣起那丢在一旁的秃笔,取张纸来刷刷的写着,写完递给巩兆和道:“务必交给唐牧,叫他亲自看上一眼。”
    她出门时已用完所有力气,而役夫们也在陈启宇的指挥下把李书学抬到了熊娘子家门外。如今镇空人散,熊娘子自然不可能叫死人进家门。陈启宇见韩覃站在那里一无主见,忍不住劝道:“虽不是故乡,可如今黄河涨水不过船渡,闷热的天气中放几天只怕要臭掉,也是对死人不尊,不如趁着有役夫们在,就此将他掩埋在镇上吧。”
    韩覃应了一声,将熊娘子家翻检了几件李书学的衣服出来,一件件翻着皆是百层千纳过的缝补衣物,他这短短的一生竟连几件像样衣服都未曾穿过。陈启宇虽出自名族,却也是贫家之后,见此心中有些不忍,吩咐巩兆和道:“巩哥,去把我那套常服取来,给这位相公穿上好叫他能入土。”
    巩兆和去河堤上取了衣服回来,见陈启宇指挥着役夫们在街中搭着帐篷,又不知从那里弄来口薄皮棺材准备要给李书学收殓,他忍不住劝道:“陈主事,二爷那里还等着您了,咱们快走吧。”
    陈启宇道:“你先去追,我办完丧事自会骑马连夜不宿的赶来。”
    巩兆和眼看劝不动陈启宇,只得自己骑马先行一步。陈启宇使唤着几个役夫替李书学擦洗换衣收殓,再到点烛祭帐哭灵,直弄到半夜将李书学埋到一片荒地里起了坐高坟之后,与韩覃两人点着香烛摆着几样酒点坐在坟头时才问:“小娘子还未告诉在下,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
    韩覃摇头:“奴家家在嘉定州小凉山一带,如此几千里路上失了丈夫,孤身一人怎么才能奔回家乡?”
    陈启宇揉捏着黄裱纸成一团往那火堆上燃着,食指在鼻下摁了许久才道:“在下如今是个六品官儿,自幼家贫,如今俸银一年也不过六十两银子。三年前成亲,一年前妻子病亡,如今也是个孤身。若娘子不嫌弃,不如就跟我走。”
    韩覃忙摇头:“奴家不给人做妾!”
    “我娶你。”陈启宇见韩覃满脸戒备的样子,一笑道:“虽说亡夫坟头说新夫,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但如今你在难中,就信我一回,可好?”
    韩覃下意识捏了捏绑在腰间的钱袋,方才那口薄棺花去她五文钱,如今袋中只余四文钱并十几个铜板,这点钱远远不够她一人回到古拗村去。再者,没了李书学,那天高地远只有七八户人的地方,她回去有意何意义?
    她亦捏黄裱纸来揉着,揉作一团替李书学旺旺的燃了一堆,燃完又取根柴枝来细细挑拣着将那未烧尽的边边角角全挑起来燃碎,捏盏起来将酒洒在烧透的灰烬上,才回头问陈启宇:“公子家在何处?家中几口人,前面的嫂子可有留下孩子在膝下?您可有妾室在家中?”
    陈启宇道:“在下如今住在京中,家中止有老母并亡妻所遗一个小姑娘。贫寒,纳不起妾。”
    韩覃点头:“好吧,奴家跟你。既我相公都死了,我就没有再回龙头山的道理。”
    当初为了书学娘一份救命的恩情故,亦是因为她多少年奔波的疲累叫她只顾着自己躲在拗古村和李书学去过一份自足的日子。可如今李书学的死就仿佛是母亲谭莞与姐姐韩萋在天给她的警示一般。叫她不能隐居在小凉山只顾着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曾经陷害韩家一门上下的高瞻仍居于高位,柏舟还是遭发卖的贱籍,若韩府牵扯白莲教一案不能平反,他终此一生都无法参加科举。仅仅三两银子怎么能补偿怎么够?
    身为一个姐姐,她的责任远远不止于此。
    她得给柏舟争到一个能考科举的公平未来,把曾经陷害韩门一府的高瞻拉下高位,只有如此,母亲谭莞和姐姐韩萋的在天之灵才会得到诰慰吧?
    虽然在她昨日才成亲的亡夫新土未干的坟上要有点哀伤样子才对,可陈启宇还是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远处栓在树上的马正蹄腿吐气甩尾赶着蚊子,韩覃从还未成亲就死了的李书学坟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先往那匹马身边走着:“陈公子,奴家一入京城就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您帮奴家去办成,除此之外,奴家再无所求。耽得今夜,我明早还要出卖掉我的驴和车,那是我如今唯一的家财,出卖掉以后才能跟你走。”
    陈启宇在后跟着,走到树前解了马缰抱韩覃坐到马上,亲自牵缰在前走着。跨越六年的缘份,就这样突然又出现在他眼前。他仰头对马上两眼哭的桃子一样通红的韩覃说道:“我如今还有件要紧的差事要赶往山东,你那板车与驴先就寄在此处,等咱们回程再来处理,好不好?”
    既为官家人,公事大过天。韩覃自然不敢怠慢这新夫的公事,忙应道:“好,咱们给熊娘子打声招呼就走呗!”
    这日五更黎明时分,两人一马,韩覃终于告别自己在小凉山里六年虽苦却心轻舒畅的日子,为了弟弟柏舟能脱贱籍,亦为了能将覆韩府一门的仇人拉下高位,在一次开始了命运无归的旅程。
    第27章 错过
    两日后,朝夕兼程的陈启宇将韩覃安顿在东明县城,即往东明县衙而去。唐牧既在此督河道,自然州府一级的地方官员们都在。他才莆一进大堂,便见唐牧坐在正中大案后,堂中两侧青一色的青绿官服乌纱,正中一条长凳上一个还戴着乌纱穿着七品官服的知县裤子褪在腿根,衙役们板子上下翻飞正在打他的屁股。
    陈启宇见惯这种事情,绕到左侧行到案侧,拱拳叫道:“先生!”
    唐牧回头,皱眉问道:“不过一两百里的路程,怎么两天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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