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巨型城市
人类以病毒繁殖的方式寄生于母体地球,3000年前,在自然环境被破坏到极限的时候,地球开始自救式的第二次生长,整个旧世界连同污染和垃圾一齐被销毁干净,上百亿人口死亡,西方纪元结束。在上个纪元的废墟之上,残留的幸存者开始重建世界,地球纪元开始计时。在新世界的创造中,一种覆盖装甲的新型居住用超大型合金结构建筑,逐渐充塞了整个地表,它被称作巨型建筑,一幢幢巨型建筑矗立守护的城市,就叫做巨型城市。
深沉夜幕降下,巨型城市燃烧着耀眼的光,与星辰共辉共耀。而在城市底层,数不清的不会发光的人,在悄无声息的活着。
又一次的太阳升起,又一次的太阳落下。
这里是地球纪元3014年8月25日,星期四,夜晚。
埋藏在地底13层的建筑,一间网络中心。昏暗的大厅里堆砌摆放了大量电子设备,钢铁支架凭空焊接搭成第二层,很多人忙碌着,痴痴倦倦。都是些暗灰色的生命。音乐的声音,戏剧的声音,话语细碎的声音,忘形的打闹,泄愤的喊叫,种种声音,嘈嘈杂杂,远离城市大众,无人倾听,无人在意,喧嚣着寂静。
许门坐在某个人的旁边,不停忙碌着,神情憔悴。《命运之轮》是一款即将上市的网络游戏,他就在收集这款游戏的信息,图片报道,人物专访,游戏视频,话题传言,等等。眼前的台式电脑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它不是思感设备,不可以接通虚拟空间,但却是开放的。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好像,有个人会走过来,对着你说,能帮个忙吗,我需要你。就是这种感觉。
源种电脑躺在旁边,信号灯闪烁,大段大段的资料被不停传入,小小的剑姬就站在上面,她是拇指高的护卫,人工智能技术创造的电子虚拟宠物,也是他唯一所剩的宝贝。资料很快地传输完毕,屏幕上剩下一片空白。
空白……
“大人?”
“大人!”小小剑姬的呼唤。
许门回过神:“嗯,无双。”
“大人,工作结束了吗?”
“不,还有一些。”
“要很晚回家吗?”
“抱歉,让你担心了。”他说,“工作不重要,只是突然想走到人类中间,一个人总会寂寞的。”
“可是,无双和大人一直在一起的啊!”
“你,我,是两个人。”手指向着小小剑姬,然后是自己,“至少还需要一个人,陌生人,朋友,或是敌人,用作前进道路上的路标。”
“大人,无双明白了!”
“很好!继续传输资料,无双负责保护网络安全!”
“是的,大人!”
在这地底的网络中心,有关《命运之轮》的各种资料不停进入脑海,它的收费模式,文明等级与世界空间,共享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实践,一切可以帮助了解游戏的东西都被还原。安静,寂静,时间不停流走。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嘭,嘭。饥饿的空响,一声接着一声。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体力匮乏。
连接底层与二层的金属扶梯吱呀作响,约翰踏着扶梯走上来。这个男人的身架宽大,每个动作都显得凝重有力。“嗨,许,我要这个!这款游戏的程式记忆,我都要。”他指着屏幕。
“《命运之轮》的程式记忆?明天下午正式运营的游戏,很多人对它一无所知。”许门只是盯着电脑。
“多少钱?”约翰继续问。
“10个小时,要吗?”许门说。
“你再考虑考虑。”约翰说。
许门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上面没有什么昂贵的装饰物,只是一块贴近皮肤生长的时间机器,记录着人的生命剩余时间。新元2500年,时间管理局成立。整个人类的生命时间接通,时间通过系统公开交易,它让贫穷者死得更快,富人活得更长久。
“你就要死了。”约翰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许门。
“是啊,就要死了。”许门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贴纸,撕开封页,将时间机器沾上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1小时,买你的东西。”约翰说。
“不要你的时间。”许门说。忙碌一下午,换来1小时。忙着生,忙着死,毫无意义。他突然想要交易一些不同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那个孩子。”许门看向白炽灯烘亮的底层大厅,“让他,送一杯奶茶到这里。一杯奶茶价值5分钟,剩余的55分钟是小费。”那大概是个古中国区出生的男孩儿,头发是浓墨的黑。他还太小了,站在成年人的缝隙里,仰着头不停打量着周围的世界,瞳孔熠熠生光。
“交易成立!”约翰答道。
“给我点时间。”许门戴上思感眼镜。
程式记忆芯片被用来记录主体一段时间内的完整知觉运动,包括那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记忆、情绪的微动、划过的念想与灵光。借用思感设备提供的虚拟空间,人类大脑在脱离现实世界禁锢之后,会以第二意识速度运转。许门将自己的知觉运动重新编辑了很多次,最后交给了约翰。
“下次见!”约翰接过数据,随后离开。
这里,这间网络中心,这个埋藏在地底的建筑,归属于第五区收容所。城市里有大量的收容所,因为每天都有很多的人类婴儿被他们的母亲生下,随后被遗弃,交由社区抚养。世界正处于第五级文明的边缘,城市主体价值观动荡,男性与女性价值体系,以及相应的家庭的系统功能,正在经历一场毁灭与重建的混乱。
许门是想问一些话,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会说什么。
不锈钢托盘上,白色瓷杯里浓白的奶茶里,热气袅袅升腾。
小男孩儿捧着食盘,从底层小心翼翼地爬上来。
许门伸手取下奶茶:“谢谢,杯子走的时候还你。”
等那孩子走到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问不出口。
但是,好一会儿,那孩子低着头站在原地。
“五分钟的小费?”
“不能再多了!”
失语吗?椅子推到一旁,他蹲下身,低声说着:“唇语的记忆芯片,发声训练,我可以帮你。可是,基因药剂太贵了。”视线转向大厅,需要和约翰谈一谈,关于这个男孩的处境以及可能受到的虐待。
“先生,您在附近的北方大学工作?”小孩突然抬起头,开口问道。眼前这个哥哥的身上似乎发着一种光,就在他们目光接触的一霎那,从眼睛里传递过来。他开始就是被这种光吓到了。
“……嗯,人数最多的平民学校。”许门回答道。
“你的专业是什么?”小男孩很快地放下紧张。
“kcs,kosmosconsciousness,宇宙意识。”
“你在……废区长大?”
“又叫做无人区。”
“我叫秋日明!”秋日明高兴的说道,“我的家也在废区,小舞她们还待在丸光园,我已经可以出来工作了!”
“很好!那个约翰,就是让你给我送奶茶的大个子,是个好人吗?”
“克利斯朵夫先生……马马虎虎吧!”秋日明率性的说道。看到男孩儿的应激情绪,许门知道,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请回复克利斯朵夫先生,你已经完成了他交待的工作!拜托了!”许门说。
“知道啦!”小男孩收起托盘,急匆匆跑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像当年的我一样,急于向城市证明自己的有用性,而后依附于城市机器,被榨干青春、梦想,最后是毫无意义的退休与死亡。而当我学会了绝望与悲伤,独自战斗的时候,你们连绝望与悲伤也遗忘。
“无双,我们回家了。”很晚了。
就在电梯井旁边,约翰倚靠着吐潮的金属墙壁,他说:“为什么还在计较几分几秒的收入?为什么还是那个只知道接受的懦夫?”
“我还能是谁?”许门问。
“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网络中心,我们一起工作。”约翰说。
“我有用吗?”许门问。
“毋庸置疑!”约翰说。
许门没有回应。
“你在怀疑什么?”约翰站直了身体,像个人:
“嗤笑我这么多年的微不足道的努力?受够了这平凡的日复一日的屎一样的下等人的生活?不会有人安慰!不会有人关心!就他妈的整天酗酒抽烟放纵!这个肮脏角落里的活着的人都该去死吗?”
你凭什么,错的又是谁,以一种异样的腔调,许门开口了:
“古中国区属于人类革新联盟,北方大学与南方大学,是古中国区最大的两所平民大学,男人们与女人们从联盟内部的其他大区汇聚到30万人口的学院。我是其中一个。从废区一路杀出,截断某个同龄人的未来前途,占据1002或者8267个限额位置中的一个,最终可以走在北方大学的校园里,这样的荣耀,已经没人提起……”
“我在想……我该说什么呢……”
“已经忘了活着的感觉,甚至连羡慕和嫉妒也不会了……”
“还是去死吧。”在最后,他这样说着,然后转身离开。
很晚了。
电梯从黑暗地底缓缓向上行驶,他重重吸进几口空气,然后是引起的剧烈咳嗽。总是感到呼吸困难,眯起的眼睛混杂了残留的异味液体努力凝望,光亮越来越清晰,咔,电梯门打开了。
突然地,恍若闪电。
她正在这地底洞穴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