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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玩火(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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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午时,军营里,食堂厨房内,炊事员们忙着煮饭做菜,人人都忙碌不已。
    灶台上架着好几口大铁锅,各有一名炊事员站在这些铁锅前,握着如同铁铲一般的炒菜铲,奋力搅拌着锅里的青菜。
    突击检查食堂的李笠,在厨房里走了几圈,对烹饪用料很满意。
    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是用来养兵的,不是用来养硕鼠的。
    花十文钱做伙食费,必须得有八文钱吃进兵的肚子里,至于剩下那两文,一文是经手人的工资,一文是算是食材损耗。
    自古以来,后勤就是腐败的高发区,譬如伙食这一块,只要心够黑,就可以不动声色发大财。
    而这个时代里,喝兵血最常见的套路,就包括克扣伙食。
    对于李笠而言,这种行为不可接受。
    他的军队,日常训练的训练强度很高,将士们的伙食必须有保障,才能坚持下去,才能巩固训练成果。
    谁敢克扣伙食,就是挖李笠的根,他就要对方死。
    徐州军的战斗力强,是因为主帅把大头兵当人来用,而不是当成榨汁原料来榨。
    李笠离开热腾腾的厨房,来到附近的地埋式沼气池旁,看着这个对食堂厨房灶台供气的“气源”,听管理员讲解沼气池的运行情况。
    当头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沼气池的导气管还容易堵么?”
    “不堵了,如今,大伙都有经验了。”管理员笑起来,一脸尴尬。
    李笠也笑起来:“你们的经验可不能捂着,得带徒弟,让更多的地方用上沼气池。”
    尴尬在众人的笑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这尴尬由何而来,当然是有不好明说的原因。
    当初在鄱阳,开始使用沼气池的时候,大伙都缺乏经验,包括李笠。
    他只知道沼气池的概念,具体怎么弄,不清楚,慢慢摸索了几年,技术员们才初步清楚该怎么管理沼气池。
    在寒山,军营里修起沼气池,同样问题多多,要么沼气池不出气,要么其导气管(排气管)总是堵。
    管路堵了,那就要疏通,没有经验的人去疏通管道,经常被管道里喷出来的玩意糊脸。
    沼气池里,装的都是全军营的排泄物,可想而知被这些玩意喷到脸上,那场景有多么尴尬。
    但比起沼气池爆炸,被池子里的玩意糊脸都是小事一桩:沼气池爆炸可是会出人命的。
    即便是在后世,也偶有新闻:住宅小区/路边化粪池,因为熊孩子作死扔炮仗进去(一般是井盖的孔眼),导致井盖被炸飞。
    “我们在军营修沼气池,用沼气灶,目的就是为了省钱,哪怕寒山的煤价不高。”
    李笠说得很坦然,“而沼气池里沤熟的..可卖做肥料,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保证安全。”
    “一次次地安全事故,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变成了一条条规章制度和操作规程,这都必须严格遵守。”
    “用沼气做燃料生火,就如同在玩火,玩火很危险,不小心的话,命就会没了。”
    李笠说了一通,至于管理人员听没听进去,那就天晓得了。
    不过他对这些人管好沼气池有信心,因为沼气池沤出来的肥料,销售所得,管理人员是有“提成”的。
    也允许炊事班晚上开小灶,煮夜宵,卖给手里有几个闲钱的兵卒们。
    这是最简单的利用人性:有好处,才会有动力。
    甘于奉献、不求回报的人不是没有,但太少了,李笠自己都做不到无私奉献,就不去强求他人。
    芸芸众生,总是免不了趋利避害,所以与其用繁杂制度来束缚管理者,还不如给点甜头。
    让这些人成为制度的受益者,自然就会认真维持制度的运转。
    忙了一圈,已到饭点,李笠走进食堂,与兵卒们一起用餐。
    顺便和大伙聊聊伙食问题,听听大伙对食堂有何意见。
    当然,他也要听听炊事员们的说法,看看有什么难处。
    军队里的食堂,由“炊事班”负责,其成员为炊事员,即伙头兵。
    食堂和用餐者,相互间容易产生矛盾,这很正常,因为大食堂做的是“大锅饭”、“大锅菜”,而人的口味多有不同。
    正所谓“众口难调”,军队食堂要做到伙食“人人满意”是不可能的,免不了有人抱怨饭菜不好吃。
    也不乏抱怨“同一盆菜,咸淡不均”等等。
    双方有了矛盾,但都没错,所以需要有“和事佬”来协调,否则矛盾积累起来,就会有怨气。
    以李笠的身份,不可能天天蹲“基层”当和事佬,对此他做了对应的安排,有人监督食堂伙食问题。
    今日有此举动,说白了就是走个形式。
    彰显他体恤下情,让兵卒们对他有亲近感。
    当官,总免不了‘表演’一下亲民,走个形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因为真正有些“昧着良心”的事,李笠都已经做了。
    临近年底,李笠此时变成“散财童子”,给将士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今年,大伙打了许多仗,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军府准备了许多兑换券,分发给大伙。”
    “这兑换券为纸制,可以在城里那些指定的商家处,根据其上所写内容,兑换各种商品,大伙就把这些商品,当做年货吧!”
    这确实是好消息,在场兵卒们喜上眉梢。
    李笠又说:“我今日是提前说一声,具体事宜,后续自会安排,就在这几日间。”
    “兑换券为纸制,为防伪造,有一些防伪措施,具体是哪些措施,军府发放兑换券时,会告诉你们的。”
    “不过世间总是有一些能人异士,精通各种技艺,可以伪造许多物件,所以这兑换券是有期限的。”
    “请大伙务必在截止日期前,把兑换券用出去,逾期可就作废了。”
    听着听着,有人疑惑起来:直接发物品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搞什么兑换券?
    李笠当然知道将士们会有疑惑,却打算装聋作哑。
    因为他的行为,类似于玩火。
    玩得好,事半功倍,玩脱了,那就是一地鸡毛。
    不过,人缺钱的时候,哪来那么多讲究。
    他认为自己只要把套路玩好了,成功几率还是很大的。
    。。。。。。
    数日后,军营东门,大量不明身份的男子聚集在门口,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收兑换券”。
    只要有人从里面出来,这些男子就会喊起来:“高价收兑换券,价钱好说!”
    兑换券,指的是军府发放给将士们的一种纸制凭证,用这种凭证,可以在城里一些指定的大商家,兑换一些紧俏的商品。
    这种兑换行为,是立刻生效的,不存在“本店暂时无货”的情况。
    正是因为兑换是立刻生效,不需要排队待货,所以“高价收购兑换券”有利可图。
    按说军营重地,不允许闲杂人等聚集门口,却不知何故,守门卫兵对这些人视而不见,任由对方“骚扰”进出军营的人员。
    军营门口处热闹非凡,军营里,营区各营房内,兵卒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个个面色凝重,窃窃私语。
    正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兵卒们即将哗变。
    不过军士们却视而不见,甚至本身也参与其中。
    军士马长兴,此时就给几个手下分析利弊,拿着几张兑换券,缓缓说道:
    “我觉得,这兑换券到底是兑换菜籽油、精面、海产干货,还是直接卖给二道贩子,得看你们过年时,打算拎着什么回家。”
    “我就省事了,家人都在鄱阳,自己光棍一个在寒山过年,换那食油、精面没用,不如卖给二道贩子,得了钱,到不夜坊逍遥快活。”
    “你们呢?要想清楚,如今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城里许多商家都卖断货了,要买得等几日。”
    “尤其海产干货,紧俏得很,从海州那边走运渎运回来的干货,到城里瞬间就被抢购一空,拿钱去买,要等。”
    “手里有兑换券,直接就能兑换,不会误了日子。”
    “你们家在两淮,不远不近,跟着军府的后勤队顺道回家,得提前出发,等不起。”
    “要是卖了兑换券,得了钱去买海产干货,差价是赚了,可你们能及时买到么?”
    “海产干货很稀罕,带回去,在左邻右舍面前多长脸?现在买,都不一定能及时买到。”
    “当然,若你们需要用钱去买一些兑换券上没有的东西,那么把兑换券卖了,倒也不错,却一定要快,因为你们等不起。”
    马长兴这么一分析,几个兵都明白了。
    也明白这兑换券的好处在哪里:让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可以直接用兑换券来兑换畅销的商品,也可以卖给二道贩子换钱,用钱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但一定要快,因为返乡过年需要提前出发,军府的后勤队,会前往各地输送物资,返乡军人可以同行,但队伍不等人。
    纠结之际,人人都觉得自己手中那几张轻飘飘的兑换券,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稀罕之物。
    但毫无疑问,这玩意真的值钱呐!
    兑换券,巴掌大的一张纸,矩形,上面正反两面画着漂亮的彩色花纹和图案,写着“中等菜籽油十斤”等内容。
    为了防止伪造,兑换券有一些“防伪措施”,其中最直观的一处,是把纸条对光看时,其上有更透光的缝隙,构成明亮纹路。
    这纹路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不得而知。
    相同的疑问,在许多人心中冒出来,祖珽也不例外。
    此时,他在寒山自己的家中,琢磨着两张“兑换券”。
    祖珽如今在屯田都督府任职,临近年底,奉命到寒山转运一些物资,将其运回单父,于是得知了“兑换券”热销的消息。
    弄来一张,仔细一琢磨,不由技痒:他最喜欢伪造文玩,糊弄别人。
    至于当年伪造公文倒卖粮草,一来是为了牟利,二来是找刺激。
    祖珽很喜欢找刺激,于是一番准备之后,以这一张“兑换券”为摹本,精心伪造了一张假的。
    现在,两张“兑换券”放在一起,乍看上去,真假难辨。
    甚至连真品上的“水印”,他都做出来了。
    办法很简单,用特制的小刀刮。
    祖珽涉猎广泛,会很多技巧,雕工和刀工不错,所以用小刀在纸张上刮,刮薄,硬是刮出了“透光水印”的效果。
    当然,真正的水印,应该不是一刀刀刮出来的。
    他的绘画水平也不低,用笔墨精心临摹,画出足以乱真的花纹和图案。
    问题是相同材质的纸张不好找,因为兑换券的纸张很特别,吸水性极差,泡水不烂(相对其他纸)。
    兑换券用的墨也有蹊跷,兑换券被水浸泡,其上墨水不那么容易模糊。
    绘制兑换券上图案的红、蓝、黄三种颜色墨水,色泽有些诡异,不太像是正常颜料的颜色。
    所以种种防伪措施颇为有效,在高手眼中,很容易分辨真伪出来。
    那些聚集在军营门口收购兑换券的小贩,肯定具备辨伪能力,加上有时间限制,所以,这假的兑换券,恐怕用不出去。
    祖珽拿着假兑换券,陷入沉思。
    为何军府不直接发放物资给将士,而是画蛇添足,弄出个兑换券来,多一番周折?
    肯定是别有目的。
    祖珽知道兑换券的门道:军府发行兑换券,将士们(或者其他持有者)凭借兑换券,到特定商家那里兑换商品,这些商家再凭兑换券,到军府换得等价铜钱。
    兑现价格已经定好,而兑换券的发行原则是军府手中有多少钱,才能发行等价的兑换券。
    看上去很正常,但这个过程一旦形成“习惯”,商家得了兑换券后,不急着去军府兑换等价铜钱,意味着...
    意味着发行兑换券的军府,有机会上下其手。
    祖珽干过贪污受贿、坑蒙拐骗,所以思路异于常人,所以他认为,彭城公李笠的心思,就是在这“上下其手”之中。
    但前提是人们对于兑换券的使用形成习惯,并认可其价值。
    所以,祖珽认为,聚集在军营门口“高价收购兑换券”的小贩中,肯定少不了彭城公安排的人。
    之所以聚集在军营门口,向进出人员呼喊“高价收购兑换券”,就是要向将士们和过往行人营造出“兑换券真值钱”的氛围。
    军府可以将发放兑换券给将士的行为变成惯例,且每次发放兑换券后,都有小贩守门口喊着“高价收购兑换券”。
    多搞几次,“兑换券很值钱”这念头就会在人们心中扎根。
    当兑换券没了期限限制,或者期限较长,人们的心态会变。
    若兑换券能做到持有者在商家那里随时兑换商品,商家能在军府那里随时兑现铜钱,人们会渐渐倾向于将其作为某种有信用的凭证,不急着兑现。
    军府没了必须随时兑现铜钱的负担,就可以“适当增加”兑换券的发行数量。
    譬如军府能拿出一万贯铜钱来应付兑现,却发行价值一万五千贯铜钱的兑换券。
    如此就是凭空多出一笔钱,将其当做奖赏,分发给将士。
    祖珽认为,这就是李笠的打算,以自己的信誉做担保,变相骗钱。
    却比发行“当十钱”、“当百钱”、“当千钱”来骗钱厉害得多。
    历代朝廷发行大面值铜钱,目的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此举太过明显,任谁都知道是在骗钱,人人咒骂。
    而李笠的做法,其实也是骗,可使用者被骗了还喜滋滋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哈哈...”
    祖珽轻声笑起来,将精心伪造的兑换券撕碎。
    他造假,不过图的是小利,而李笠这路数,若他没猜错,其目的可不简单。
    对方敛财的手段,让祖珽叹为观止,而行事的胆量,让他更是佩服:
    如此玩火,一旦搞砸了,全军哗变都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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