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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婆子又将贾家平时一些机密细事缓缓道出,锦乡侯夫人便猜出贾母和保龄侯夫人不欢而散、以及皇后接黛玉进宫的缘由了。必定是皇后认为黛玉在贾家受了极大的委屈,虽无责备贾史两家并为黛玉做主的意思,但只接走黛玉便将心思表示得明明白白了。
    皇后这样的举动,考虑得极其周到,越是不作为,越是显出大作为。倘或皇后出言责备两家,不管外人听到什么内情,但听到长者因此受责,都只会说黛玉的不是。
    锦乡侯夫人明白自己险些误了长子,但谁能想到去亲戚家打听小姐素日所为?因此她并没有立即发作,而是又派人打探了几日,得到更多旧事和详细的消息后,去找南安太妃。虽然得到的消息中掺杂着下人的喜好,各自添油加醋,许多都是真假参半,但足够了。
    身为诰命夫人,锦乡侯夫人并未流露出退亲之意,只对南安太妃道:“这门亲事原是太妃做的保山,无论是根基门第,还是史大姑娘的模样儿才气,我们家都极其满意,后日就是正式登门提亲的吉日了,偏我得了些不大好的消息,不知太妃可曾听说?”
    南安太妃听了,忙问是什么消息。
    她和史湘云之母出自同族,原是血脉较近的堂姐妹,虽比史湘云之母年长十余岁,情分却好,又因这位堂妹早亡,故待史湘云极好。
    锦乡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我也是恍惚听说,拿不准真假,故来问太妃。”
    南安太妃道:“云丫头真真是个好的,若不好,我也不会说给府上的大公子,如果她有什么不是,夫人只管说给我听,回头我跟她婶娘说,叫她婶娘好好教导她。好容易才有这样四角俱全的亲事,万万不能因一点风言风语就错过了。”
    锦乡侯夫人心中不悦,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太妃且先打听打听再说罢。”
    南安太妃无奈,送走锦乡侯夫人后,先着人去打听史湘云近来的事情。她一心盼着史湘云有个好人家,起先卫若兰她就极满意,偏生卫母不同意,唯有作罢,好在卫伯夫人大赵氏是个懂事的,对外只赞同保龄侯夫人的言语,说是自家不好,才未能让保龄侯夫人同意亲事。如今的锦乡侯家和韩奇亦不比卫若兰差,哪知就快到提亲的吉日了,锦乡侯夫人却有动摇。
    一经打探,南安太妃顿时大吃一惊,心下暗叫不妙,在她看来虽是闺阁内小事一桩,但在择亲的男方来讲却是顶顶要紧之事。
    纵使和荣国府交情极好,南安太妃也难免怨起宝玉的行为。
    不等她去叫保龄侯夫人商议,一直留心两家动静的锦乡侯夫人却又再次登门,先行告罪道:“太妃莫怪我造次,实难接受这样的事情,只得赶在太妃和保龄侯夫人说话之前过来,请太妃替我们转告保龄侯和夫人,择日登门赔罪。”说着幽幽一叹,南安太妃皱眉道:“你这是想退亲?”
    锦乡侯夫人道:“尚未提亲,何来退亲?”
    南安太妃叹息一声,道:“虽说尚未定亲,但是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你们两家在议亲,此时突然不登门提亲,如何向众人交代?保龄侯府终究无辜,云丫头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身世堪怜。不是我说,夫人太小题大做了些,无所顾忌乃因自小一处长大,如今年纪大了,等定了亲,再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行事了。而且我打听过了,云丫头原是无知无觉,也曾拒绝给宝玉梳头,无论是闯入她的卧室,还是梳头洗脸,全是宝玉一人所为。”
    锦乡侯夫人淡淡一笑,话说得轻巧,恶人先告状的品行呢?总和宝玉无关罢?南安太妃心疼史湘云,为她开脱自在情理之中,但是自己为了爱子拒绝也不是不合情理。
    南安太妃也知自己有些强人所难,思忖片刻,温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人总不能因一点小事就否认了云丫头的诸多好处,不是我自夸,各家里的女孩儿能比上云丫头的少之又少。不如这样,提亲之事依旧按照两家约定进行,问名及纳采等礼过些时候再说,夫人趁着这段时日里好生考校云丫头,倘若最终仍旧不满,再于问名时以不算吉凶了断如何?”
    锦乡侯夫人虽仍不满,但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话,想了想便同意了,免得同时得罪南安王府和保龄侯府,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反倒是合八字和卜吉凶时因不妥而未能结亲的人家多得不得了,横竖到时候八字是否相合都由自己家说了算。
    南安太妃松了一口气,心想定要递个消息给保龄侯夫人,让她好生拘着湘云。
    不料,她才想到此处就听锦乡侯夫人道:“但也请太妃不可与保龄侯府说起此事,亦不可经中间人传话叫他们知道我们说的约定。倘若他们知道了,处处拘束史大姑娘,终究看不出史大姑娘真正的性情为人,也没什么趣儿。”
    南安太妃明白锦乡侯夫人已经退了一步,自己若是不答应,他们不登门提亲,保龄侯府必成笑话,无奈之下只得同意,暗暗祈祷保龄侯夫人严厉些,莫叫湘云做出不合身份之事。
    次日,韩家上史家提亲,婚事初定。
    保龄侯夫人不知锦乡侯夫人已知湘云之事,也不知韩家并无喜气,暗暗松了一口气,好歹给史湘云定下了亲事,接下来就好好地给长女史湘霓挑选人家。湘霓比湘云懂事听话,又是正经的侯爷嫡女,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保龄侯夫人也乐意替她操心,为自家联一门贵亲。
    卫若兰闻得此信,十分纳闷,他注意到锦乡侯府的动作了,怎么依旧提亲了?
    不及多想,下人已查得周瑞和冷子兴的诸般不妥,罪证确凿。
    周瑞夫妇借王夫人之势偷出荣国府的古董出来,借女婿之手卖出,自不必说,但在外面倚仗权势,为非作歹,不止霸占他人田地一项。
    卫若兰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在进宫当差之前,将这些罪证整理好后,使人一股脑儿地送到贾政跟前,连同几家苦主。贾政此人窃据荣禧堂,虽是假正经,但迂腐板正,最怕惹祸上身,不然不会痛打贾宝玉一顿,恨他殃及父母。所以,遇到这件事贾政必定会严惩不贷,既有人送了来,势必有人知道这些事,若不严办,传出去有碍名声。
    不出卫若兰所料,贾政果然勃然大怒,命人找来贾琏,交代他去办理。
    贾琏本来不想过来听他吩咐,但闻得是整治周瑞夫妇,急忙恭敬从命,带上人利落地捆了周瑞夫妇,命手下分头行事,一干人抄其家,一干人赶去冷子兴的古董店。
    第035章
    这一年来,贾琏除了料理庶务捞油水,便一直跟着李明读书习字,学习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的治家为官之道。李明不强求他做文章考科举,只是希望他读了书后明理懂是非,不做那些违法之事。每每想到属于自己的家业一直有人虎视眈眈,贾琏就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只是到底过了二十岁,没有那么大的毅力读书,即使如此,也很有进益,不再是一肚子草包。
    周瑞夫妇纵使是王夫人的陪房,仍是荣国府的家奴,所以贾琏就直接捆了他们,堵住了嘴,但冷子兴却不是,于是贾琏就以盗窃府中财物为名,送他见官。
    这次,贾琏没有拿贾赦的帖子,而是用贾政的帖子。
    贾政本不在意这些事,正为周瑞夫妇之贪而怒,一个劲地叫贾琏赶紧料理。
    周瑞管着荣国府春秋两季的地租子,从里头捞了许多油水,周瑞家的仗着是王夫人的心腹,又嘴甜心巧,讨好各房主子,得了不少赏,下头又来奉承她,送了不少礼,加之素日霸占他人良田等,贾琏竟从他们家里抄出五六千金的财物来。
    贾琏呈给贾政看,贾政气得浑身颤抖,连声道:“送官,送官!此等卑劣仆从,败坏我贾家名声,定要送官,严惩不贷!”又怨王夫人无能,竟叫这样的人哄了这么些年。
    贾琏心底讽刺一笑。
    他的贾家?几时贾家成他的了。
    贾琏等他发完火,道:“二叔,等官司了结后,从周瑞家抄出来的财物须得充公,那几件被盗窃的古董也得送还库房,只是衙门需要一些打点才能速速了结,免得名声不雅,我手里无钱,想从里头拿些钱出来用作打点,不知二叔意下如何?”此充公乃入荣国府公中。
    贾政面上怒色犹未减少,点头道:“我不懂这些,你自己料理便是,定要严惩。”
    贾琏含笑恭维几句,命人将堵住嘴的周瑞夫妻带了出去。
    他截留了一千两银子作梯己,又从里头拿些出来打点,现今为官的长安守备云光乃是熟人,贾政的帖子送过去,加上几名苦主俱在,下头已经按照贾政的要求料理完了。
    周瑞夫妻作为家奴盗窃家主财物,判枷号示众十天,然后流放三千里。
    同伙冷子兴判监、禁十年,家产充公。
    贾琏十分满意,根据他的意思,衙门将周瑞家的财物判归荣国府,其中从别处霸占而来的归于苦主,找不到苦主的充公,此公乃朝廷也。
    贾琏本想借周瑞夫妇之口,得些王夫人素日的旧事。据凤姐所说,那些包揽诉讼之事王夫人没少做,她当时起意也是因此故。只是这些年经历了儿子早丧、女儿进宫、幼子多病多灾,王夫人才收了心一心吃斋念佛,张金哥一事是受不住老尼的求肯,方命周瑞家的料理。
    后来贾琏想到宫中的元春,王夫人之势渐成,堪与贾母一争长短,便觉此时捅破,贾母必定护她,反倒说自己的不是,影响府里,贾琏便不再提此事。
    那周瑞夫妇也乖觉,似乎还想让王夫人救他们,既然衙门没问,他们就没提起这些事。
    带着剩下三四千金的财物回府,贾琏迎面就见金钏儿板着脸道:“太太找。”
    冷眼旁观这一年多,贾琏如何不明白府里下人的心态?除了对贾母、王夫人、和贾政、宝玉父子发自内心地毕恭毕敬,几时将自己的父母和自己放在眼里了?凤姐能逞威风也是因她是王夫人内侄女兼曾经管家之故,便是如此,在这些人心里也不如前四人。
    虽说是他们一房品行有瑕,但老爷好色,太太贪吝,目前都不曾做过强取豪夺之事,也没对下人朝打暮骂,只是不如掌管中馈的二房大方罢了。
    贾琏冷笑一声,瞅着一脸不平的金钏儿,讽刺道:“一个丫头也敢在爷们跟前耍性子!真真是好教养!莫不是忘了谁才是正经主子罢!”
    说毕,扬长而去。
    他没去王夫人房中,而是先去回贾赦,闻得斩断王夫人一条膀臂,又得财物若干,原本年老昏花正听姬妾唱曲的贾赦立时精神一震,放下酒杯,盯着儿子道:“既如此,你早些安插自己的心腹接手周瑞的职责,免得叫别人抢了先。”
    贾琏笑道:“老爷放心,儿子已命林之孝接手。”
    贾赦想了想,将一干姬妾撵出,点头道:“不错,林之孝可使,他是个忠心的,又是个有分寸的,没像府里头那些家伙个个捧着高的踩死低的,或者仗势欺人。只是,万万用不得赖家的,那是老太太的心腹嬷嬷之后,手里头可不干净,倘或管了咱们阖府的地租子,不知道得捞多少好处。何况,老太太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宝玉,叫她的人管事,不就是给宝玉管事?”
    贾琏听了,顿时一怔,问道:“老爷怎么知道赖家手里不干净?”反倒是他,经李明提醒,才察觉其中的藏掖,已恨赖家久矣。
    贾赦冷笑道:“他家世代为仆,一个月就那么几两月钱,都不够做一身衣裳,便是赏钱也顶多几百两,倘若干净的话,哪里来的齐整大园子?又那里来的呼奴喝婢日子?除了赖大两口子,其他人都在家里享福?赖尚荣又凭什么捐的官儿?”
    贾琏迟疑了一下,道:“老爷既清楚,如何不作为?”
    贾赦抬手就想把酒杯丢到他头上,但想到贾琏没惹自己生气,遂强忍住了,冷笑道:“像你一样抄了周家么?放屁!说得容易,做来何用?又不是我的家,抄得的东西又不归我,我费那么些心思作甚?再说,你道赖尚荣脱了籍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做官儿?不是,乃因他们家的一应财物房产都在赖尚荣名下,不是咱家的奴仆,名下的财物就不归咱们。”
    贾琏忙道英明,心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贾赦又道:“我见你这一二年大大地长进了,可见你姑父留给你的人得用,你那媳妇怎么长进了还在前儿说那样口无遮拦的话?莫不是对二太太顺从惯了就处处以她为先了?亏得林丫头是个心胸豁达的,恼过就丢开了,不然有你们的苦头吃!饶是这么着,皇后娘娘还接了她去。回去好好教教你媳妇,不会说话就别说,不说话能死人不成?”
    贾琏诧异道:“老爷怎知李先生是林姑父留给我的人?”
    贾赦哼了一声,指着他骂道:“你老子我又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看不到听不到?滚滚滚,见了你我就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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