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商谈
中国人讲究人情,万事开头要讲究铺垫,往往开场含情脉脉,其实已经是互相试探了。
对于朱振和刘伯温来说,两个人再也熟悉不过,但是贸然直奔主题,开门见山,那实在是有些唐突,尤其是刘伯温他代表的是中央,以及淮安地方实力派,这种复杂的身份,很容易与朱振一开口就崩。
相互说一些不着边际,互相关心的话,看似简单无用,其实是在试探双方的态度,顺道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
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刘伯温一直将朱振当做传人,不然也不会赠与朱振兵书。
但是这种话题也需要适可而止,时间久了,双方就会觉得没意思,而且缺乏诚意。
毕竟朱振很忙,刘伯温很忙,真的要是拜访,朱振也不会选这个关口来。
终于在喝了三杯清茶之后,刘伯温将茶盏轻轻的放在茶桌上,看着朱振说道:“其实今天叫你小子来,其实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刘伯温不愿意率先结束这种长辈与晚辈互相关怀的情景直奔主题的,毕竟这样会显得自己弱势一些,但是朱振却屡屡不愿意开口,这让刘伯温不得不违背者良心,直奔主题。
因为说到底,要解决问题的人是自己。
朱振听了刘伯温的话,放下手中的茶盏,面容一肃,“老先生,您是应天一脉,您掺合这些做什么?”
刘伯温表情看不出风月,内心却颇为愁苦,“老夫这有什么办法,你考虑的是淮安一地,而老夫却要着眼大局,你真的害了这些世家,那应天一脉的其他世家怎么看?
这江山还没拿下,世家便没了,你这会让国公凭白失去多少助力?
又会让应天多了多少阻力?
况且,老夫也算是江南读书人一脉,各个家族有不少同窗和旧友,有些事情也避不开,也没法避。”
这就算是明言了,刘伯温他就是江南读书人的代言人,朱元璋这些年在江南一带势力爆发性增长的根本原因。
得到了具有大量农田和田庄的地主阶级,也就是世家们的支持。
当然了,在这一点上,朱振没想过丝毫的退让,他不想跟朱元璋一样,将国家统一了,再逐步着手国家的事情,这会牵扯太多的精力。
让一个生机勃勃的帝国浪费太多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不过身为晚辈,刘先生的话又不得不丝毫不给面子。
所以朱振沉吟了一番,这才开口,“非是晚辈不听先生劝告,凡事讲究个因果,正如那世家偷盗淮安的粮草一样,既然他们偷盗粮草,想要贩卖到北元,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若是晚辈不施展手段,让他们认识到错误,他们不会感激晚辈的仁慈,只会嘲讽晚辈的愚蠢。
对于他们来说,几十万两银子确实会让他们感觉痛苦,但是也会让他们下一次做坏事的时候,考虑考虑后果,不再那么猖獗。
世家,连绵几百年,不会因为我的政策而猝然断绝。
但绝对会因为他们的贪婪,而走向灭亡。
所以再一定程度上来说,我其实是在救他们。
若是这些世家真的那么好,大宋也不至于灭亡于蒙元之手,先生您说我说的可有道理?”
朱振跟刘伯温实话实说,完全没有玩弄什么心思,这是一个晚辈应该有的样子,但是该有的态度坚决不能没有。
刘伯温点点头,轻叹一声说道:“肉食者鄙,这一点老夫早些年就已经见过了,这些家伙安居淮安一隅之地,坐井观天,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其实放眼天下,在大势面前什么都不是。
可世家虽有错误,但却也有存在的道理。
哪怕是你消灭了他们,势必会有新的世家出现,而且你也难保新的世家比现在的好。
无非就是权力和利用的重新分配而已。
此番来淮安,诸多局面,确实让你为难,老夫从情分亦或是从大局,都不能做事旁观,这才有了淮安一行,在淮安,甚至整个江南,只要是有读书人的家庭,就要给老夫三分薄面,若是有能帮衬到你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
看着面前英气勃发的朱振,刘伯温亦不愿意勉强,甚至隐隐约约升起了自卑的情绪。
眼前这小家伙年纪轻轻,但是却意气飞扬,虽然嘴里说要安居淮安一地,但是做的确实高天换地的大事。
而自己呢?
自以为辅佐明主,意图统一天下,却无非是走历史的老路一样,就像是明知道眼前有坑,却靠自己所为的智慧,从一个坑里跳进另外一个坑里而已。
而人家,从一开始,便在找一条坦荡之路,尽管一开始这条路非常难走。
刘伯温是当世的智者,如何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如何落入了下乘。
所以刘伯温干脆便将话明说开来,成不成看朱振心意。
这话说的,倒是让朱振默然了。
诚然朱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讲太多人情,但是当自己在霍山被围困,生死未卜的时候,第一个选择站出来,从应天千里迢迢赶过来救自己的,是刘伯温。
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朱振看着刘伯温意兴阑珊的神色,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老人家,让人家伤心,当下有些羞愧难当的说道:“老先生此言,可是学生哪里说错了,做错了。”
刘先生笑着摆摆手,和蔼的看着朱振,说道:“不用这般作态,老夫为了你这千里迢迢的路都走了,岂会在这件事情上亏待你,有什么想法你提便是,老夫都替他们答应了。
若是在七拐八拐,小心老夫与吴王说你黑话。”
能够以一介文人的身份,在朱元璋阵营里混的游刃有余,读书人福气,武将当神仙看,这样的人物,刘伯温的智慧肯定是不用怀疑的。
想着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弥补世族、读书人与应天一脉的裂痕,可朱振却认为这是他新政的阻碍,眼光看在了更遥远的未来,这让刘伯温多少有些心理难过。
可当心理的执念逐渐退去,那份属于呵护自己弟子的心里涌上来,朱振的强势在老人家看来,反而丝毫不重要了。
老夫就是为了你,你想怎么滴便怎么滴吧。
朱振有些懵。
莫非真的要杀几个世家,显示下自己的本事?
说实话,这事情简直轻而易举,但是后果也很直接,那就是自己会成为江南世家的敌人,即便是淮安的世家表面上屈服自己,但是暗地里肯定会对抗自己更加疯狂。
而且自己也失去了道义上的支持,因为笔杆子说到底还是在世家手里。
自己能在淮安只手遮天,能在全天下只手遮天吗?
杀人是将世家推向敌人的蠢办法。
自己真正的优势是,手里的拳头随时可以教训不服的人,但是真的当这一拳打出来的时候,那么他的意义瞬间会变得鸡肋。
想了想,朱振便干脆提出自己的条件,“小子建设军港、码头所需要的工人、材料都需要从当地筹备招募,各家不得以各种原因暗中掣肘、抵制。
筹建市舶司,是小子未来新制的重要一环,这一点任谁也更改不得。
各家可以撇开市舶司,甚至可以继续走私,但是不得以各种手段胁迫、威逼各地商贾加入市舶司。
就这两点,若能做到,则晚辈既往不咎,若是阳奉阴违,那就等同于阻碍晚辈的前途。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阻人前程,亦可说是不共戴天了,届时有什么后果,勿怪言之不预。”
刘伯温为诧异,疑问道:“就这两点?”
“就这两点。
若是答应,大家相安无事。
若是不答应,那就一拍两散,生死各安天命!”
刘伯温苦笑道:“好歹亦是朝廷的封疆大吏,怎地这般口出市井之言?
若是各家不加入市舶司,依旧自行与海外贸易,难道你会视如不见?”
朱振呵呵一笑,神色爽朗,“我确实不会管,但是水师是否会管,小子便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