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部大人（注一），刚才行大礼是因为大人代表台湾大名浩殿，外臣哪里敢礼数不恭。”岛津久信从地上爬起来，又行了鞠躬礼，前后完全没有违和感。
    “外臣这次冒昧登船，是因为膝下嫡孙虎千代今年刚满十五岁，十分敬仰上国文化，这次希望能跟着治部的船去台北读书。”蔡彬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位岛津家中重臣，心里这个美，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是作为使者到萨摩藩拜谒过的，现在这仇算是报了一半了。
    “加治木大人这么客气，真是有点见外了，要是自愿的话，小公子倒是可以到台北，参加个军官培训班，年纪倒是刚刚好。质子就算了，我国也没这个规矩。”那不还是质子么，还他么说这么好听，岛津久信一边听一边点头“虎千代，还不叩谢蔡治部的赏识。”
    这位加治木大人盛年开始归隐，这么多年精力无处发泄，所以到处拜访学者名僧学习，说的好一口南京官话。如果搁在早年，这么聊天蔡大人是要自卑的，但如今大不一样，官话是台湾普通话，许三多传下来的绝学。蔡大人说一口地道好国语“想不到加治木大人，朱子之学根基如此深厚，倒是让在下汗颜了。”
    两人还在打屁聊天阶段，外面传来护兵的声音“大人，对岸过来一条渔船，说是萨摩一个叫家老笔头的想过船拜谒。”这下要穿帮，被堵在船上了。蔡彬看看惊慌的岛津久信“无妨，我这舱室后面有个放文件的小隔间，倒是要委屈大人了。”
    岛津盛丰转眼就进了舱。虽说是二等巡航船的船长室，到底不比岸上书房那么讲究，蔡彬又站在舱室正中间，盛丰大人刚进舱，看了距离不远直接跪在地上“司官大人请让外臣全礼，毕竟大人现在代表浩殿！”这位还真是不依不饶，一整套是按照去江户拜见将军搞得，比加治木大人那套复杂多了。
    等行礼折腾完了，又要开始聊天说天气说学问，按规矩这阶段怎么也要半个时辰上下。偏偏这位盛丰汉学能力很有限，为了要脸他又不希望通事进来，两个人一边国语一边夹杂些倭语，关键地方还要写字免得理解错误，交流十二分痛苦。
    萨摩基本接受琉球提议，唯独第四条拜托蔡彬千万缓几年执行，这国实在太小，长崎奉行的使者来往萨摩又比较多，萨摩实在是怕琉球人进领地漏出风声。蔡大人今天骨头轻了好几两，干外交这活儿太有成就感了，年前在吕宋的不适瞬间没了踪影，说起来西班牙夷也还算客气，大家相互行的是平礼，不过王大人买岛子给的上限是五万圆，人家西班牙夷不乐意，毕竟西班牙夷面上也不缺这几个小钱。
    第一次出去办外交，总不能谈不成回去，结果蔡大人在马尼拉墨迹了一个月，先是总督，然后评议会，最后是吕宋大主教，挨个打点一遍。最后面上花八万圆买了巴拉望和周边百多个小岛，另外西班牙白饶了一个叫卡拉棉群岛（1753k2），里子里，蔡大人各处还撒了五万多圆的礼物。
    蔡大人允了萨摩的请求，这条款还是要签，但是暂时不执行，五年以后双方再协商。趁着双方热乎，蔡大人又提出下一个要求。今年台湾计划大练兵，顺便要把下淡水河流域、琅峤半岛上的土番全部清理掉。而且今年还要从琼州买五万海户，汕头买三万疍户，去年卖田换的人今年也要上岸，事务十分繁忙。王大人提出租借萨摩藩兵去清理巴拉望岛，抓几万土人回来编户，如果抵抗的话收点奴隶也行。
    济州岛上有两三万朝鲜人，王大人也惦记上了。如今这战船规模，完全可以忽略朝鲜那点水军。租借三千兵？琉球负责发饷管饭，一个足轻一月两块龙洋，一个侍大将十二块？残废或病死给30块？战死给五十块钱！”琉球怎么这么有钱呢，倭国出兵不给足轻发饷的，最多打胜了发点战利品。
    这事听起来有点忽悠，蔡大人还在那儿墨迹“贵藩还差我们十二万圆赔款，这也是给贵藩个机会创造点收入。”是不是真的啊？岛津盛丰有些半信半疑“不知道这些兵会用在哪里？”这么说就有门，蔡彬招手请大副带了张海图进来，拿手指了指济州和巴拉望。打鲜人还用得了三千人？岛津盛丰笑了。
    “大人，要是两三万鲜人，我大萨摩最多去八百人就够。和杀鸡也差不多。”
    琉球人怎么会不知道呢，蔡彬还得和他解释，杀两万人容易，琉球要的是俘获，另外巴拉望这岛子地形十分讨厌。
    “你看看这巴拉望，南北长快九百里，东西宽或者五十里，或是百里，清理起来十分复杂，人少了干活不好干。”
    虽然没有比例尺的概念，盛丰还是在图上拿巴拉望、台湾和九州岛比了比，看上去台湾大名实力不小啊，图上看台湾和九州差不多大，要是搁在日本就是九州探题了，自家败给这么大的大名输的不冤！
    “蔡司官，这岛子距离吕宋这么近，不知道佛郎机人会不会干预？”
    可以啊，这帮倭人锁国这么多年，居然还对外面了解一些，蔡彬看了看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家伙“巴拉望就是去年我国和佛郎机人买的，这岛子挺大，大概和贵藩两国的国土比小的有限，将来有大用。”
    琉球人这是咋的啦，一下变爆发户啦。岛津盛丰心里颇有些敬畏，花钱买快一个萨摩藩的土地那得是什么样财力，他完全不知道，东南亚土地不值钱，也就十几万银圆的事儿。
    说这么仔细盛丰已经信了八成，不过这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约好明天前答复，笔头家老大人就要告辞下船，最后蔡大人一句好心话深深恶心到他“那个岛子地形复杂，贵家到时候务必召集一些好刀手，千万别拿农民凑合啊。”
    什么叫刀手啊？俺们岛津家都是正经武士好不好，岛津盛丰对着蔡大人鞠个九十度的躬“治部大人放心，萨摩武士全都是最好的武士。”
    等岛津盛丰走了，蔡大人还要把憋在小隔间里的爷孙两放出来不提。当晚萨摩六大老又紧急聚在莲台寺那个小房间里，讨论这件事情。没想到岛津纲条直接要求他带队，垂水家在大隅国的家室、农民已经被杀光了，现在除了还有些跑到外面当浪人的，家里只剩下四百多武士和不到三百农民，都是当时待在长岛前线躲过一劫的。
    反正这点人也种不了多少地，纲条就想带着出门去打工赚点外汇算了，他提的唯一要求是带四百武士去，到时候琉球人给分几百个女人回来，毕竟垂水家已经没女人传宗接代了。
    现在家里就剩下武士多了，除了在外面流浪的，在家混吃的还有七千多呢。既然有人打头，虽然还有些顾虑，大家倒是也议出个结果。第二天一碰头，岛津盛丰给蔡彬提了几个小条件琉球人给雇佣队发七成饷，剩下三成直接入岛津家公库；先去两千去济州，等南下巴拉望的时候家里再准备一千后援队，这是怕去多了让琉球人包了饺子；如果一切顺利，巴拉望剿灭后，给岛津家分一千土女。
    这都是小事，蔡彬不用请示，张口答应了他，最后蔡大人还好心提醒“按照我国军制，一百人算一队，管百人的我们按照侍大将给饷。我国会派几十个人跟队，免得贵国杀伤太多不划算。到时候贵国的刀手可千万别暴起伤人啊，王大人绝对会按去年规矩来。”
    樱岛是个好地方，岛中心是个一直喷发的活火山，火山口里产倭国最好的硫磺。这次会把樱岛上三百多户倭人运回去编户，再送点民人过来种田。
    博格岛那个走私基地只有商馆没有民户，搬货修船甚至吃喝都十分费力，等把樱岛上倭户搬走，两个商馆就可以合二为一了。如果长崎谈判顺利，工商司还打算派几百人来樱岛采硫磺，毕竟这里火山口采出来的硫块含硫量高达七八成，比大屯采出来的纯度高一倍。
    蔡大人高高兴兴的坐船去长崎，另有个外交司的主事去了长州藩，从长州打算雇几百人去清理卡拉棉群岛，那里据西班牙夷说有不到一万土人，琉球没人去过。
    到今年，通商司在日本一共有十六个走私伙伴，其中七家大名，九家大商人。大名里面走私受益最大的是仙台藩，通商司算算他们每年净赚至少二十万圆，受益第二的就是长州藩，他们收益不好算，他家走私到手后，还要打点别人再运进内地，估计每年怎么也有十万上下吧。光拿好处不行，总要干点活，这次要长州出几百兵就是试探下他家态度。
    长州接到琉人邀请十分为难，他们几代人被幕府罚怕了，百二十万石的大名被折磨成只有三十七万石，不恨幕府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比恨更强烈的是怕……可琉人的要求实在没法拒绝，每年走私占藩里将近四成收入，这样的客户怎么敢轻易得罪呢，再说这客户也忒强大了，去年藩里的家老亲眼在长岛看到萨摩的惨状。
    不就六百人吗，当代藩主毛利吉就亲自拍板，各家按比例摊吧，凑五百武士加一百杂役给他们，就当丢海里淹死了。
    岛津盛丰提前拜访了奉行宮城和充，这位老兄今年是最后一年充任奉行，马上他就要不名誉的滚回自己领地提前退休，江户的诸位大佬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家伙。
    盛丰也知道他的结局，所以说的比较直白自己家顶不住琉球的压力，今年琉球要是再来一次，岛津家只能自己请求撤藩，就如同大人顶不住江户和三都商人一样。
    同病相怜的两兄弟默默坐了一会各回各家。第二天，蔡大人和岛津盛丰一起到奉行所报道，宮城和充坐在上位上接受了两位见礼，然后他发表了几句官面话，大意是两家都是幕府领下的好藩，尤其萨摩更是国持级的大名，琉球家也是有大广间（十万石大名格）位置的大藩，务必要在将军的领导下尽职尽责，恭顺守礼。十分钟以后仪式结束了，难道就这么简单么，蔡大人疑惑的离开奉行所，到商馆去看望被围员工。
    很正常，长崎已经一年没有中国人贸易了。荷兰人自从荷琉密约签订后，再没往长崎运过丝和糖，哪怕奉行所对他们提要求他们也推脱了，人家从琉球人手里拿到的利益足够多，足够安生在旁边看热闹了。
    小岛的琉球驻军一直没断过，去年清国走私是继续停滞的，釜山的倭馆至今还关着，去年后半年奉行所倒是逼着对马宗家去联系釜山商人，有松商（朝鲜人参商人）贪图利润拿渔船送过来几次，渔船那点量对一个大国有什么用呢？现在长崎人参已经无价无市，不止人参，所有药材平均涨了三倍，生丝、白糖全部没价没市，水银倭国自给率不到三成，恰恰提炼白银要用到水银，长崎没水银，倭国银矿就只能闲着。
    长崎已经这样了，京都和江户只能加一个更字。倭国最大的出口商品铜，大阪铜屋八大商家已经有一户全家自杀了。这次贸易战，台湾损失了利润，而倭国已经影响到民生。
    当天，奉行所的一个番目过来，询问琉国的商船今年啥时候到岸。
    对过暗号，蔡大人请这位进了暗室。王成功告诉这位新接头人，倭人这次真的伤到了。长崎商帮已经发展到和三都商人接近的势力，但是就这一年，长崎商人破产超过十家。“请转告大人，倭人这次至少能消停两三年。”王成功还当场默写出这一年来往长崎，走私商品的鲜商名单。
    “这单子请转告大人，看看要不要派司里行动队去釜山杀一杀，如果要杀的话，我们站在釜山已经埋伏下接头人，已经运过去十五只短柄火枪存着，倭刀也够用。”蔡大人这是头一次接触情报司的人物，他脸上挤出点笑容“好好，我回去马上转告大人，让他定。”
    明天商馆就要开门做生意，琉球商馆整整被围困一年零二十二天，一年多的时间内，七个琉球人被困在这个一亩大的院子了，没有消息、没有未来，最困难的时候连医生都不许上门。他们坚持住了，没有给国家丢脸，会计李顺之，萨摩人冲馆的时候，这个23岁的小伙子忘了逃跑，在背后中刀的情况下，抓住商馆账簿往嘴里吞。“你们都是好样的！”蔡彬看着自己身边几张兴奋的脸，心里也有些动容“你们尽忠为国，国家也绝不会忘记你们。”
    后记三年后，长崎商馆的故事被写进小学生课本，他们有了响亮的名字“长崎七君子”。再后来，通商司的衙门大门口以及长崎码头上，立起七君子的铜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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