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崖。
    王浩乘风而立，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依旧丰神俊朗，飘逸出尘。
    又是一个千年期满！
    似乎已经预料，或者说适应，被一次次打击。千疮百孔的心，不再感觉到失望落寞，似乎已经麻木。
    “金毛老哥啊，连你也不守约定，唉！”
    深深一声叹息。饱含无尽酸楚。
    “谁说老子爽约！”
    “这不来了嘛！”
    在王浩满脸落寞，准备离开星崖之际。天穹，霍然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子声音。
    “前辈！”
    王浩一扫颓废。满脸惊喜。在他眼中，一道熟悉身影从天而落，出现在自己面前。
    却不正是金毛犼！
    “别叫前辈！”
    “就那声金毛老哥，听得蛮顺耳的！”
    金毛犼哈哈大笑。王浩上前拜见，而后急吼吼开始询问，有关聂无瑕和庞燕的情况。
    “此番老哥我算是出了大力！”
    “咱们千年不见，刚见面就说事，有些不妥吧！”
    王浩听后二话不说，直接一个字：“请！”
    洞府内。
    王浩拿出巫门珍藏，各种天地灵物，珍馐佳肴，用来招待贵宾。
    金毛犼吃得不亦乐乎。直到瞅见王浩想开口，又强忍着没开口，一副心急燎火的样子。这才慢悠悠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先苦后甜！
    王浩想都没想。这是他行事风格。
    “还记得那个名叫赵昊的家伙吗？”金毛犼一改笑脸，沉声问。
    王浩怎可能不记得，当年凭借裂海刃，追杀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还是逃到面前这位休养地域，方才摆脱。
    “咱们都小瞧了他！”
    金毛犼说出此话，眸中泛出怒意，缓缓道：“此人在天宫背景颇深，且极富心机，在古澜界吃了瘪，怀恨在心，竟然凭借其师人脉关系，游说天宫下达谕令！”
    王浩听到此处，已然心有推断，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可是针对我古澜界飞升者？”他虽有此一问，但几乎可以断定，坏消息源自于此。
    “正是！”
    金毛犼点头。如王浩推断，天宫谕令下达，凡属古澜界飞升者，一律禁绝接引，直接送往冰火炼狱。
    “冰火炼狱，那个鬼地方，万物生灵进入皆会被禁锢修为，如同凡人承受苦寒烈焰，生不如死！”
    这便是无瑕燕燕无法按约回返古澜界的原因！
    王浩听后惊怒交加，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心情。
    “坏消息就是所有古澜界飞升者，尽皆被圈禁看押在冰火炼狱，你的两位道侣也不例外！”
    金毛犼话到此处，开始说起好消息。
    “你其中一位道侣，身怀龙鳞令，有幸获得龙族庇护！”
    提及龙族，金毛犼面露悻悻神色，有些不爽又道：“这帮长虫在仙域势力不小，掌控四海，族长本身受天宫敕封为水部正神，掌管天河十万仙兵……他们想要庇护一位飞升者，可以说轻而易举！”
    随后，王浩从这位口中获知详情。道侣聂无瑕飞升过后，直接被关押，而后送往仙域禁地冰火炼狱。
    途中不知发生了什么。龙鳞令显现，内蕴龙族大能一缕印记投影，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将聂无瑕带走。
    “赵昊那家伙背后的势力，不会因此跟龙族翻脸……有如此强大靠山出面庇护，你那道侣应该安全无虞！”
    ‘应该’是出于推断。金毛犼没敢前往龙族查证，原因很简单，他跟龙族不对付，找上门去不止自讨没趣，还有可能遭遇毒打。
    “龙族……”
    王浩脑海浮现那位玉龙长老，以及龙女白檀的身影。玉龙长老乃是金毛犼为之忌惮、避而不见的存在，可以想象其道行修为，绝非普通之辈。
    正是这位，当年赠予龙鳞令，无形给了聂无瑕一道‘护身符’，消灾解难。
    “燕燕呢?”
    王浩追问。基本可以确定道侣聂无瑕人身安全，他开始询问另一位道侣的情况。
    “冰火炼狱！”
    金毛犼的回话，没出王浩预料。
    “还请前辈援手相救！”
    “不用你说，我去了！”
    金毛犼神色有些憋屈。他不仅去了，还联手一位老兄弟，同样是妖族七圣之一，仙域大能者。
    但结果，却是铩羽而归。
    “冰火炼狱乃是天宫囚禁重犯之地，防守无比严密……我和我那老兄弟准备悄悄潜入救人，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七名大罗仙，上千名仙兵仙将追杀！”
    幸亏金毛犼和他那位老兄弟腿脚麻利溜得快，否则就要折损在那边。
    王浩听后满脸失望。还有说不出的担忧。不能怪金毛犼不出力，相反对方很出力，差点自身不保。
    “燕燕关押在那里，可有性命危险？”
    连金毛犼都无法援手，如今只能冀望，庞燕在那炼狱禁地存活下来。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冰火炼狱不杀生，只会让其内生灵，尝受无法沉重的痛苦折磨！”
    金毛犼沉声道：“意志坚定者，能活百万年甚至更长，但若承受不住炼狱折磨，意志溃散沉沦……便有可能自寻解脱！”
    庞燕属于前者，还是后者……王浩不知道。此刻心乱如麻，不知高如何是好？
    “百陨，你莫要焦急！”
    “天无绝人之路！大道一线生机！”
    金毛犼出言安慰，给出王浩一个字，等！
    “我那大哥即将突破，一旦有成，莫说救出你那道侣，就算出手助你偷渡仙域，也有可能成事！”
    提及‘大哥’，金毛犼满脸崇敬。王浩不知这位‘大哥；是谁，但能让桀骜自大的金毛犼为之叹服，显而易见，绝对是仙域大能者。
    “等多久？”王浩询问。他的本心……半刻都等不及。
    “这个不好说！”
    金毛犼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或许百十年，又或者千年万年甚至百万年！”
    没法给出确切时限。也无法解释清楚为何。
    只有王浩修为达到那一步，方能明悟。
    等！
    自身连飞升仙域都做不到，想要在天宫重兵把守的禁地救人，等同于坐井观天，不切实际。
    唯有等！
    一直等下去，等到契机来临那一日。
    ……
    巫纪八千八百八十八年。
    岁月流逝，山河沧桑演变。古澜修行界，皇朝经历兴衰灭亡，一代新人替换先辈。
    唯有巫门鼎盛不衰！
    “我活了多少年……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王浩端坐大殿。面容依旧，心态却如老者，历经岁月沧桑。
    他如此，恭立大殿两旁的众弟子，何尝不是如此！
    “很久没有考校尔等修行！”
    目光环视众弟子，王浩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都说说吧！”
    “禀师尊，弟子魔巫双修，皆极境！”大弟子上官谨我禀道。
    “弟子冥巫双修，皆极境！”二弟子上官梨禀道。
    “弟子巫道极境，闲来无事又修了武道，如今也差不多修炼到极境！”三弟子庄奕禀道。
    “弟子兼修佛法传承，皆极境！”
    “弟子仙巫双修，皆极境！”
    “弟子魔巫双修，皆极境！”
    ……
    十大弟子，一一禀呈，兼修其它法门，且全都修至极境巅峰。
    “为师！”
    王浩指了指自己鼻头，“仙巫双修，皆极境！”
    师尊也不例外。师徒目光对视，皆是不由自主，一声叹息。
    这日子过得太无聊啊！
    一个变态师尊，带领一帮变态徒儿。任何一位，都有横扫诸天万界的强横战力。
    更遑论，古澜界那些修行宗门家族。
    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任何阴谋伎俩存在。故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修行界新老势力交替，但却无一胆敢挑战巫门。
    谕令下达，莫敢不从！
    端坐金字塔顶端，享受亿万修者仰视的感觉，初始很享受……但是伴随年月流逝，长此以往下去，没有任何挑战难题，日子过得就会很无聊。
    王浩如此，众弟子也是如此。
    我该做什么？
    你们该做什么？
    唉——
    王浩内心叹息，挥了挥手，众弟子跪拜离去。而他，踱步走去星崖。
    没有施法，而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足足花了大半日光阴，才来到星崖。
    没事，反正无聊，反正有的是时间。
    来到星崖，眺望远方天穹，脑海中浮现两道倩影。
    我没用！
    只能等……一直等下去！
    王浩盘膝而坐，脸色平静，气息开始发生变化，初始若有若无，而后断断续续……直至整个人陷入死寂，气息全无，甚至连神魂都没有丝毫波动迹象。
    龟息术！
    这是一门鸡肋般的术法。催动过后，能让修者封闭六识，进入假死状态。如此这般，无需经历岁月时光，煎熬苦捱的痛楚。
    对如今的王浩而言，这门鸡肋术法，相比巫道大神通更管用。
    他这一坐，又是不知道多少年过去。
    直至某日，方才被人唤醒。
    “师尊！”上官谨我带领师弟师妹们来到星崖，朝向盘坐崖上的一尊泥塑雕像，躬身行礼。
    “何……事……”
    一丝神魂波动弥散。隐约间，传出断续的人声。
    “禀告师尊！”
    上官谨我脸色有些沉重。师尊承受之苦，历历在目。以龟息术自我封印，实乃最佳化解痛苦之法。若非万不得已，他和师弟师妹们绝对不会来打扰。
    但所禀之事若不通传，来日师尊醒转，必会责难。
    “葵水门两位师姑……不日即将坐化！”
    此言一出，那泥塑雕像内部隐约传出的丝丝神魂之力，陡然间如受刺激一般，如海潮狂飙席卷周遭。
    轰——
    众弟子无法承受，脚步不稳，纷纷后退。
    “结阵！”
    上官谨我大喝。老吴牟海阳随手一划，阵法天成，化为壁障阻挡狂暴气机席卷。
    而后那尊泥塑雕像霍然炸裂，显出一道身影，却不正是王浩。
    从封印，直至醒转，不过短短数息间。
    王浩一如以往，白衣飘飘，如谪仙不染凡俗尘埃。他脸上神情一改，不似以往落寞苦闷，透着说不出的关切。
    “为何如此？”
    众弟子知晓师尊所问何事，但却无一人给出答案。
    不是不知晓，而是不敢言。
    “具体情况……弟子也不太清楚！”
    “刚收到婉华师姑传讯，这才过来禀告师尊！”
    上官谨我说出大致情况。他口中的婉华师姑正是南陵李家的李婉华，李家举族并入巫门，论辈分众弟子都要尊称一声师姑。
    至于葵水门两位师姑，不用说，自然是同王浩年少时大有交情的司氏姐妹。也正是闻听这对姐妹花，竟然即将道陨坐化，这才惊动王浩，顷刻间解除封印而出。
    没有多想，王浩一步迈去，身影如遁迹空间，下一刻已然出现在葵水门。
    一座洞府前。
    王浩显身，入眼瞅见两名女子，其中一位正是李婉华。另一位也是熟人，葵水门的妙芊。
    同时，他感受到洞府内两道熟悉气息，此刻竟如油尽灯火，孱弱到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寂灭。
    “怎会如此？”
    王浩眸中隐透怒意，一步来到妙芊面前，大声喝问。
    这位曾经与聂无瑕交好的葵水门女修，如今也有地仙修为，但在王浩面前，仍如蝼蚁般弱小。
    不经意威压气机弥散，便让这位如感徘徊生死边缘，脸色苍白，娇躯颤栗。
    “霁月筱月如此，非我之过，亦非我葵水门之过！”
    “而是……百陨天尊您！”
    天尊封号，如今的古澜界只有一位，就是王浩。
    他如天，古澜界共尊。
    王浩此刻哪有闲情逸致，在乎啥封号。他满腔怒火，要知道葵水门是最早同巫门缔结盟约的盟友。巫门鼎盛，葵水门因此获益无穷。
    最简单一点，若非巫门资源支持，面前这位妙芊女修，绝无可能晋升地仙。
    不止她，葵水门还有七位地仙，总体底蕴实力，在南域排前三。
    司霁月司筱月姐妹，当年倾心于王浩，但却没有得到回应。王浩并非无情，而是顾及道侣感受，不敢胡乱用情。
    心有亏欠。正因为如此，曾经下达过谕令，给予葵水门众多资源倾斜。
    这完全是看在司氏姐妹情面！
    如今倒好，葵水门不相干的人，一个个利用巫门资源晋升地仙，而王浩真正亏欠的两姐妹，竟然连天人修为都没达到。
    半步天人！
    天人亦有五衰，何况半步天人。算算都有接近万年光阴，以她们姐妹道行修为，自然逃不过寿元耗尽，道陨坐化这一劫。
    王浩心中愤怒可想而知。恨不得一个念头，毁尽葵水门，方才解心有恨意。
    直到妙芊壮胆，说出一番话过后。王浩方才熄了怒火，目光转向李婉华，希望从这位口中获知想要的答案。
    “葵水门没有亏待霁月筱月！”
    “她们专修仙道，心有羁绊，心境始终无法圆满……难以明悟天道，修为一直停滞不前……最后只能利用丹药之力，进阶半步天人！”
    李婉华脸上闪过一抹苦涩，“她们不像我，改修了巫道，即便心境缺陷，也能依靠丹药灵石一步步提升……捱到今日，已经是极限！”
    王浩听后震惊无比。这些情况，他从未听说过，若然知晓，绝对不会袖手不管。
    为何不告诉我？
    这句话没有问出口，因为王浩知道，这肯定是司氏姐妹的意思。
    心有羁绊，心境无法圆满……症结不用想，如妙芊所言，是自己的缘故。
    王浩默然。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心情。直至感觉到洞府内传出的气息，越来越孱弱。他定了定神，踏步向前，大声道：“寿元耗尽又怎样？有我在，定能助霁月筱月无漏夺舍，重修一世！”
    这一世，欠你们的，我会加倍补偿！
    王浩心意坚定。但世事却难尽如人愿。
    “不必了！”
    李婉华忽然挡在王浩身前，幽幽道：“霁月筱月知晓师兄必会前来，拜托与我传一句话给师兄！”
    不要再见，她们想要安安静静离开……解脱！
    王浩听后，心口莫名刺痛。
    “她们知道，师兄不能给她们想要的……更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永久留存在师兄记忆中！”
    “心意已决，师兄莫要执意强求，还请成全！”
    李婉华所说每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利刺不断穿插王浩的心。
    他想要硬闯进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却深知如果这样做，会让司氏姐妹生不如死，甚至痛恨自己。
    他只能站在洞府外，虽近在咫尺，却不能再见司氏姐妹最后一面。
    直至……
    洞府内那两道气息彻底湮灭。仰天望天，冥冥中似有一股神秘力量，穿透天穹笼罩而下。
    两道虚幻近乎透明的身影，冉冉腾飞而上。
    王浩能看得见她们，一如当年交往，姐妹笑靥如花，伴随自己左右，一口一个‘百陨师兄’。
    她们痴痴望着自己，似有万般不舍，但却又毅然决然，朝向无尽虚空飞去。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霁月！筱月！”
    “都怪我！是我误了你们！”
    “若有来世，但愿你们再也不要遇上……像我这样的人！”
    这一刻，没有纵横万界所向披靡无敌的百陨天尊，只有情债难还的男子……在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