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大道殊途 外象之宅
归无咎反手一托。
一枚妙韵盎然的圆珠,已浮空呈现,缓缓转动,拖起道道彩光,水纹四曳。
秦秦睁眼一瞥。乍一望,只觉此物较之云峒大印似乎单薄了许多,形貌也有欠威严雄壮,本能的便要推拒。但是当他神意一卷,接触到此物精纯高古、无瑕无垢的超拔气象,却不由地呆住了。
惊幻望了一眼,点头言道:“无怪乎法门出自你手……原来,你自有仙门渊源,早已走上了类似的修持之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你若想要李代桃僵,那却是异想天开了。炼成一宝,使其臻至返象诸有、映照合真之至境,就算是近道巅峰的修为,至少也要千载苦功。你的真实修为,距离近道境亦相当遥远,岂能将真宝炼至如此境界……”
“噫——”
惊幻本来侃侃而谈,随意点评。忽的脸色一变。
却见归无咎凝神返照,背上青龙之象光华一现,随即化作一道虚影游动,在掌心圆珠之上洗练一遭,立刻回返。
这一洗,全无窒涩,游刃有余。
经这一游走,那圆珠气质陡然一变。仙道缥缈,武道劲直,就此合二为一,似乎道理之中没有一丝门槛间隙;一口气打通内外,周游宇宙之间,遗世而独立。
归无咎之声,温润中自有一种自信:“试试吧。”
秦秦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太多犹豫。立刻身化遁光,往这圆珠之中一钻!
惊幻双唇紧闭,凝神观望。
一息之后,整个“真幻间”天地,皆被一道极刺目的光华照亮!
一珠照一界。
指上一山河。
山河大地,江川水月? 无所遗漏? 纤毫毕现。
刚刚将此物取出时,此珠根底虽高? 却有一种上物下用之感? 似一块璞玉未成真宝,欠缺了后天功夫。但如今秦秦与之一合之后? 竟宛若清浊两分,人元初立? 衍生出无中生有之气象;位格似乎尚在任何近道至宝出世的异兆之上? 俨然一界新立,万象伊始。
非是如隐宗“开元界”这样的秘地小界,而是——真正的“一世界”新生!
归无咎掌中虚托此珠,气度凝徐。一身明光熠熠? 在明珠耀芒的照耀之下? 仿佛一尊明玉塑像,又像是一位刚刚演示了开天造化之功的巨擘大能。
不久之后,天地间又多出一阵嗡嗡乱响,如火如潮,流宕不休。看似毫无韵律? 但认真去听却不难辨别:每一道响声都暗合天地之韵,仿佛代天地而吞吐? 屹然造化之声。
又过数息,这“真幻间”空间似乎骤然飘浮了起来;所有的人物诸象? 皆似乎在以归无咎为中心,周游转动。
姜敏仪闭目如醉。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偌大声势? 已经超越了任何混元真宝出世的景象。但姜敏仪惊喜则有之;惊骇则未必。
因为她对归无咎有绝对的自信。
归无咎既然说有把握做成? 那就一定能够成功——无论此事在惊幻口中有多么艰难。
姜敏仪真正心神荡漾的? 是三座碑文之上所开示的武道秘辛、真幻间的缘法本末。
这是“道境”之后的玄妙。
大道无尽。
紫微大世界——武道所谓的“祖域”之地,修行之法门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最终都讲究壮大人元之精,斩分天人,鼎足而立。可是这一境之后的步骤,在那芸芸天外的大能中,却形成了分歧。
道境之后修行的要义为何,碑文中语焉不详,似乎其中妙理,非下界所能知之。
只知依照路数不同,大致分为两派。
其中一派,走的是纯粹的壮大真我、精纯均炼的道路。
这一派以为,既然道境之前的修行根本,便是将有情众生之性灵精蕴,发扬光大、甚至视作一“小宇宙”,与天地相等。那么此后的修行之法也同样如此——一切我身之外的天地物象所能演化者,我身皆能为之;一切我身之外的造化之奇所能孕育者,我身皆能效之。独尊人元,最终亦必能牢笼万有,打破一切差别,执掌道术幽玄。
而另外一派却以为不然。
这一派以为,虽然吾之身心,仿佛宇宙之演化,俨然与天地鼎足三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应当抛诸外用、一切以一人之身心为本。一人一心之力,也并非当真能够汇通一切、全取造化神韵。
一己之力,终究有涯。
有一中必有一外、有一上必有一下;空灵之外,当有实体;我相之外,自有“非我”。当于分别之中,明其界限,内外各取其一。我之身心性灵固是根本,但是于我之外,当有一点“外物”核心,以为证道之倚傍。
用这一点“外物”,模拟象征宇宙古今,炼制出一尊“外象之精”,与我身相对,最终相与为一,相反相成,成就那至高至玄之境。
这两条道路,都有成道可能,这是毋庸置疑的;得法难度,亦大致相若。
前一条道路,是逆天而行的死中求活之路。对于修行之人悟性机缘,要求之高,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等候数个纪元,遍求周天诸界,也未必能够生出一个此等人杰。
后一条道路,看起来要具体切实一些,似乎行走起来较为容易;但其实不然。
所谓与“我身”相对的“非我之心、外象之精”,同样是一个极为空虚的概念。到底是如何炼法,本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且每一人都有所不同、相互独立,前人之法不足为据。有踏上此路之人,寻访千万载,遍历千百界,亦是可怜无补费精神。
其实不难猜出——
所谓“武道”一门,空空荡荡,唯我唯真,自然是走的前一条道路;而仙魔诸道,无此执着,自然是走的后一条道路。
二者并行不悖。
只是天意难测,最近数个纪元以来,情形忽然发生变化。
仙门序列,忽然崛起奇特的一脉。
那一脉的修者,自幼年起便重视炼成一件宝物,与丹婴之变相伴而生,号称为“本命法宝”。
须知武道之外的其余诸道,虽然寄心外物、营造法宝的,为数不少;“本命法宝”,也并不算是一个陌生的提法。
但是在既往仙门之中,只是将自家用心最深、蕴养最厚,又或者是心意寄托的一件宝物,称为“本命法宝”;却并如这一脉中,将“本命法宝”作为一个独立殊象、载道之器。
如今“本命法宝”这一提法含义大变,正是随着这一脉道传兴起,方才流布于世。
这所谓的“本命法宝”自金丹境时便开始蕴养,一旦随御主成功晋入近道之境,品质便大大胜过寻常宝物;直待到了成就道境之后,若是这“本命法宝”的品质达到了极高的层次,竟多出了一桩不可思议的妙用——
当作“外象之精”的寄托之物。
虽然符合条件的依旧是极少数;但是较之原先的苛刻要求,却不知道宽松了多少。
短短三个纪元,这一脉道传便一举成就了六七位位居道境之上、踏步幽玄之间的人物。
面对如此情形,其余走上第二条道路的仙魔大宗,尽可随时点化,将门人所持重宝化为类似于“本命法宝”的路数。虽然由于基础较差,蕴养稍欠,较之那一脉仙门依旧逊色一些;但说到底差别不大。
而武道一脉,却由此受到极大冲击。根植于下的万法诸界,由是气运削减,渐显颓势。尤其是祖域一地,几乎衰微断绝。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道途中一步踏出,没有回头路可走。
因为武道中已成道境的巨擘,人人落子无悔。心印如剑,所向无前。若是改弦易辙,那必然会导致道心崩坏,修行之路,也就到此为止。唯有尚未成道之人,在武道的道统之内,在尚处萌芽阶段的低阶修行中,独立将属于武道的“第二条道路”开辟出来,方能解此困局。
若是指望武道中上境巨擘传授秘法于下,此自欺欺人之举,同样是不可行。
唯有底层的武道界域之中,自己孕育嬗变,萌生出一粒种子;武道中上境大能,或能略微施展手段,助其养成。
此事实在甚为艰难。
因为武道的入门步骤,讲究的是散炼全身,无有差等;并无仙门中丹婴之变。要想诞生出“本命法宝”这一重理念,几乎是缘木求鱼;所堪依傍勾连的,或许唯有武魂之象。武道中六脉武魂,包罗万有,效用性状各有不同,不若丹婴之混同归一,这又是一绝大的难点。
“真幻间”汇通无量武道下域,意在合万界英杰之力,破解此局。
一十二方界域,一十二位真灵,其实便是立境大能所创造的一十二件“外象之精”雏形。
由此,冀望于功行到了甚深境界、能够唤醒真灵的人物。在彼此的斗法之中,会渐渐探索出“欲合内外,必假之于物”的这一条路。
日曜武君与真灵间斗法路数的截然不同,正是由此而来。
一者是武道中最元始的“本身道”;一种是借法拟象于外物的“外道”,更类似于仙家手段。
其实此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以归无咎的天资,若他是一位纯正的武道修士,并不曾直接借鉴了仙门中炼制“本命法宝”的知见,那么他与秦秦的切磋,至多只能摸索出一个模糊的“调和内外”的概念而已。思维跳跃到通过蕴养宝物合证大道,只怕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但是武道中的上境大能,至多也就到此为止,却决不能给与再多的提示。
若有后来人将“本命法宝”修炼到极高得层次,以至于能够成为这十二件“外象之精”雏形的容器,便有了击败惊幻这位使者的资格;击败此人,便会冥冥中打破一道关口,为武道迎来新的纪元。
就常理而言,从“立法”到“功成”,显然非是一代人所能完成。所以在惊幻口中,方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说。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气息一拢,光华散尽,种种异象也同时消散。
将全珠收纳入身躯后,好似一切回到了从前;只是,多出一种与惊幻相近的韵味。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在下运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