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纸鸢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赶忙上前侧耳倾听。
    低下头，便泪落如雨，她要凑的很近，她才能听清穆百川口中的话。
    “我死了以后，穆家……穆家交给你父亲掌管，其余旁系或是宗亲若有异议，你可以带着我的家主令，去找先辈们主持公道。
    比要的时候，可采用铁血手段，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穆家不会变成一盘散沙。丫头，你记住了吗？”
    “嗯嗯！我记下了。”
    穆纸鸢拼命点头，眼中泪落如雨。
    武者讲现实，尽管她十万分不愿意相信，却也很清楚，穆百川时日不多，这已经是最后的遗言了。
    事实上，即便没受伤，在耗尽修为的那一刻，穆百川几乎也耗尽了自己身体全部的潜力。
    剩下来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折磨。
    可以说，他现在的状况，才是真正的神仙难救。
    哪怕沈默想尽了办法，甚至加上沈流沙，也不过勉强吊住他一口气。
    穆百川还在继续说道：“丫头，我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你奶奶，年轻时久战沙场辜负了她，没能陪她太远，我死后，把我葬在她身边……”
    他像个普通的老人，碎碎念的念叨着自己的心里话。
    东一句，西一句，如果不是穆纸鸢认真听着，只怕也听不懂。
    “如果见到杨风，记得帮我告诉他，我老穆先走一步了，每年清明时候，他知道该给我带什么，让他晚点下来找我。”
    说完这话，穆百川咳嗽一声，更加虚弱了。
    “爷爷！”
    穆纸鸢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却发现这手掌正在不断冷却。
    “沈默，沈默你过来……”
    穆百川的声音，还在丝丝缕缕的飘出。
    穆纸鸢捕捉到这一丝微弱的声音，连忙将沈默拽到身旁。
    “沈默在，他在呢。”
    或许是感受到沈默的气息，穆百川重新睁开浑浊的双眼。
    只可惜，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他已经看不见沈默的样子了。
    “小子，老夫承认对你不住，有亏先辈之名，老夫也知道，你和纸鸢是沈天豪夫妇钦点的娃娃亲。”
    说到这里，这老头声音仿佛重了几分，当然，也微弱的察觉不出来。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沈默面色有些尴尬，抬眼看了看穆纸鸢。
    “老爷子，这都多久的事情，你看要不……”
    话未说完，他看到穆纸鸢双目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默连忙改口，干笑道：“您同意就好，我……我回头再看看八字合不合，属相有没有冲突。”
    “老夫都看过了，天造地设！”穆百川虚弱道。
    沈默听完，神色更尴尬了。
    抬眼看了看穆纸鸢，却见她目露哀求。
    在一起这么久，沈默看得懂她的眼神，她想让自己安慰穆百川，让他安心上路。
    哪怕是用欺骗的方式。
    可欺骗将死之人，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望着穆百川，这老家伙显然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只是得不到他的恢复，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穆纸鸢眼中泪落如雨，那修长的指甲，甚至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好！我答应你，会永远照顾她。”
    随着沈默轻飘飘的一句话出口，穆百川像是放下了在人间的最后一缕牵挂，一口气长长松开。
    他一只手抓住沈默的手，另一只手拽过穆纸鸢的手，想要将两人的手臂叠在一起。
    然而，穆纸鸢的手刚到了半空，穆百川的手臂便无力的垂下，整个人彻底垮了下来。
    “爷爷！”
    穆纸鸢失魂落魄的喃喃一声，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想象中的嚎啕大哭。
    她只是木然望着老者逝去的容颜，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这一刻，合上了通往心灵的窗户。
    穆百川死了。
    在完成了自己最后一个临终遗愿之后，悄然归为了天地。
    他的天地双魂，分别归还给了天地。
    那暗淡的地魂，象征着他的天赋并不出众，和绝大多数武道之人的天赋并无两样。
    可他就是凭借这微弱的天赋，自强不息生生跻身为人族强者之列，成为一方守护强者。
    宗师之名，无愧于心！
    当天魂归位的那一刻，天空中忽然飘落起了细雨。
    像是苍天在为这为兢兢业业的人族老者送行。
    人神共悲，天地同泣！
    沈默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人族，又走了一位先辈。
    ……
    与此同时，在一百五十里外的迷阵中。
    一阵风沙毫无征兆灌进杨风的眼睛，本该早已没有泪腺的他，此刻又湿了眼眶。
    就在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说不出的疼痛。
    他身旁，杨傲怔怔道：“有将星陨落，怕是百川他……”
    一瞬间，杨风潸然泪下。
    ……
    另一边，天熙大宗师遥望远方，一双幽邃的眸子里，同样有悲伤之色隐现。
    二十八世家家主之一的穆百川，天地间已经感应不到任何气息。
    “徒儿，一路走好。”
    世人只知道，天熙乃是杨风的师父。
    却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天熙一共收了两个徒弟，穆百川甚至在杨风之前。
    只是因为二人很少主动公开这段关系，因此所知的人甚少。
    可不提起，不代表没有师徒之情。
    每当念起穆百川年轻时候在他身边聆听教诲时的模样，仿佛犹在昨日。
    一转眼，已是阴阳两隔。
    ……
    沈天豪和花尊者还在对峙，他这里距离穆百川陨落之地最近。
    他甚至清晰感应到了穆百川的天魂和地魂归位，当下眼圈一红，疯狂轰击空间牢笼。
    他和穆百川因为穆纸鸢没少争吵，他也没少威胁穆百川甚至动手揍过他。
    可如今真看着他死在不远处，沈天豪心里难受的像是被钝刀子割了一下。
    纵然是见惯了生死的北疆主帅，此时也难免为之悲伤。
    不光是这几人，此时九州大地，所有人都静静望着穆百川陨落的方向。
    每一个人族强者，脸上都写满了悲痛。
    西北云端，棋盘之上，一枚白子悄然碎裂成了两半，掉出了棋盘。
    一瞬间，执白子的白衣人动作停顿在空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原来，堂堂世家联盟的盟主，半个人间的主宰，也会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