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河北之行
那天上班时,愣头青从外面飞奔进来呼喊的那句:“有大领导来请华主任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纷纷涌向华主任在前楼三楼的办公室。办公室与走廊间采用玻璃墙间隔,从外面也能轻易地看见屋内的情况,就是平时没人敢盯着看而已。
华主任坐在老板桌后,面前站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个不小的官,我隐约觉得在电视上看见过他。
中年男人正骚眉搭眼儿地跟华主任说话,我们身在屋外也听得不特别清楚。“……华主任,您得体谅咱上面的日子不好过,这次又……人手肯定不够。都挂靠在公安部这么多年……您不支持我们工作,那我们还指得上谁啊?”
华主任笑呵呵地瞧着中年男人,听这意思中年男人还是“上面”的人,怪不得好像在电视上出现过。按理说华主任应该是对方的下属,可现在华主任却不紧不慢地听着他说,中年男人倒像是下级官员求着领导了。
华主任听完他的话,像是起了玩心,点了点桌子说:“我理解你们工作不容易,都说基层不好干,其实你们也有苦衷……这样吧,我要是出一个科室统共三十个人,你能有什么表示?”
中年男人顿时心领神会:“津贴自然是少不了,多了我不敢担保,起码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华主任噗嗤一乐:“行了,这活儿我接下了,明天之前我的人肯定到。”
中年男人长出一口气,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和在屋外偷听的我们撞个正着。他一看我们是普通科员,本想端起个架子,一看华主任还满脸笑容地盯着这边儿,叹了口气灰溜溜地走了。
我们见华主任往这边儿看,刚想四散而逃,就听屋内华主任喊道:“别藏了,进来吧。”
“华主任,您看这话怎么说的……”朱柏捷油嘴滑舌,打头进了办公室,一进去就跟华主任打马虎眼。华主任把手一挥,说:“放松,这次可是好事儿。”
合着他还知道以前没少给我们添堵,而且次次都说不是大事儿。这回一说好事,我心里更没底了。
华主任解释道:“刚才那是上面来的领导,说河北那边一个国外科考队在山林中失踪,已经找了三天仍不见踪影。公安部想从中央多派些人手过去,又不方便找外人,这不找上咱们传文室了嘛。这次咱就去露个脸儿,津贴起码能有——”
朱柏捷抢话道:“我们看见啦,至少五万!”虽然我心中已经有数,但听见五万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小激动。五万摊到个人头上,可是白白得了一千多块钱。我承认我是农村出身,可凭空得了一千多块谁不激动?
没成想华主任又噗嗤一乐,笑话朱柏捷道:“你眼界就不能大点儿吗,人家那是五十万!”
五十万?!
华主任又说:“正好二科的人都到了,省得再经岳麒麟一手。要经他的手起码被昧下十万……回去通知岳麒麟,收拾好行李,明早出发。”
话是说完了,可我还在震惊中没回过味儿来,五十万是什么概念?一共去三十个人,每个人能得一万六千多!这可是凭空多了两个月多的工资,我就差扇自己嘴巴子,看是不是在梦里了。回到办公室之后,我们又兴奋了好一阵。
第二天一早,二科全员在科长岳麒麟带领下,启程前往河北北部的一处山林。说是搜救国外科考队,可我们哪懂搜救那一套,这一去不是耽误事吗?可上面既然把任务交到了传文室,还承诺了不少于五十万的津贴,这买卖不干白不干。
我们要搜救的山林,已经被公安部先行到达的搜救队划分为若干个区域,还配备有救援直升机。二科被分为三组,一组由岳麒麟带队,负责搜索e区,二组由夏华生和成林带队,负责f区。而我和朱柏捷、愣头青等人所在的第三组,由李学带队,搜索深处山林腹地的g区。
搜救队能人工寻找的范围有限,g区已接近极限。当地的负责人特意嘱咐我们,注意个人安全。时间不等人,我们立刻启程赶往g区。
森林中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可以通到作为搜索起点的a区,剩下的路就靠我们自己走了。汽车的颠簸明明都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颠出来,但我的大脑却不停使唤,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喂,探子,真亏你这一路颠着还能睡觉啊!”不用睁眼都听得出,这是朱柏捷那呆子的声音。可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睡着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也不听使唤。直到朱柏捷猛地推了我一下,我才由压迫感中脱离。
下车后眼前就是幽深的密林,因为森林的边缘地带没有反复搜索的必要,所以a区已经离进入森林的地方远了很多,传文室负责的e、f和g区更算得上人迹罕至,真猜不到那个国外科考队想干什么。
司机说有通向森林纵深地带的土路,但不允许汽车通过,只能靠我们徒步走了。经过漫长的跋涉,我们作别了岳科长、夏华生和成林,在无线电通讯的指引下到达了g区。
据负责人说森林里很少见猛兽,但毒虫不少,而且一两天就有一场大雨,搜救时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朱柏捷抱怨着:“什么科考队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话说回来森林里空气就是好,不像北京一口气吸进去半口pm2.5……”
我本想劝呆子少抱怨两句,谁知道愣头青竟接了茬:“可不是嘛,要说这破地方有啥可研究的,一没珍稀物种二没稀有资源。”这俩人一搭上线,就像说相声一样滔滔不绝,只差来段天津快板了。
愣头青也是二科的科员,但我们平时很少接触,听了夏华生的讲述后开始注意他,这家伙一会儿发傻一会儿明白,和朱柏捷可谓臭味相投,俩人才说上话几天,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穿一条裤子都嫌太肥。
说是搜救,可我们哪儿懂这个,只好像没头苍蝇到处乱转,还没走多远就天黑了。我们与总部的联系只有时断时续的无线电通讯。当然,要是这里还有给我们配备的几个向导的人手,不至于跑到北京低声下气地求华主任了。
根据总部的指示,我们找到了一处露天的空地,燃起火堆取暖,吃过携带的食物后,准备搭起帐篷睡觉。灭掉火堆后,愣头青还直担心:“不会打森林里面儿窜出野兽吧?咱这帐篷可禁不住它撕扯。”
领队李叔让他放宽心,一直会有两个人值班,而且一个小时就换班一次,不怕值班的人打瞌睡。
密林头顶的天空看不见一丝阴霾,只有闪耀的群星,让人有种天空近在咫尺的错觉。
从某个地方传过来细小的声响,耳边总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动静刺激着我的神经,每时每刻鼓动我的血管,大脑传出难以忍耐的呕吐感,心脏以超乎平日的高速跳动,仿佛要将我全身的血液喷射出去。
我忍住呕吐的冲动,拼命睁开双眼,眼前似乎是关切的李叔,又似乎是翻转乱舞的魑魅魍魉,分不清哪个该是现实,哪个该是幻觉。
我这是怎么了?
刹那间,脚下失去了原本的着力点,纵使我几近疯狂,也意识到逐渐坠落的自身。与我的身体一同,堕入无穷无尽的深渊。
一片漆黑。
即使存在着唯一的光源,周围却没有可将光线反射的物质,光芒只得归为虚无。
那是一个正在不断绽放出火焰的巨大球体。
球体燃烧着,燃烧着,明明火光冲天,却没有令人感到炎热。
是这里不存在传递热量的介质,抑或根本没有“温度”这一概念。
它是视野内唯一的光,可它本身的火光之下便是无尽的黑暗,光亮背后便是无穷的阴影。
球体并不吞噬什么,也不贡献什么,它仅仅是没有尽头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