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原罪
一
“哥哥,我害怕,不敢进去,我们回去吧。”
妹妹很矮,他抓住我的手,拼命地晃动,我们两人站在游乐场的惊吓屋前,她一脸胆怯地劝我回去。
“你难道不觉得这里很有意思吗?来,跟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二
“干完这一票,我就不干了。”我压抑地抽着烟,对张何轩长说道。
干完这一票,我真的就不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干的太久,每晚都会做噩梦,梦见一群曾经我伤害过的孩子怨恨地看着我,随后就是我死去妹妹的身影。
“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他每晚都这么问,而我,只能够默默地忍受心如刀割一般的感觉。
“您放心吧,我没别的意思法,只是累了。”
我在酒吧的角落里说完这句话,张何轩长看了我半晌,说道:
“好,那就做最后一次,不过我希望你,咳咳”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我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您放心,做完这次,我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永远。”
“唉,那个小张啊,”
在我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对我挥挥手。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起着皱子的手,直到他掏出一个纸袋,放在桌子上,我知道里面装满了钞票,足够让我离开。
二
“来,送你一朵花,我给你戴上。”
“别靠我太紧,小心传染了你。”
“我听说郊外有一个游乐场,等建好了就带你去看看。”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邻座的一个男子带着谨慎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用力夹紧自己的钱袋。
还有两个小时,我就要到家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突然之间,手机铃声响起,发现是母亲的电话。
“喂,妈啊,我马上就到了。”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她的声音压得很,而且还带着一点鼻音。
我十分含糊地应付两句,随后就把电话给挂了。这么多年来,我和母亲—直这样回避彼此,甚至厌恶彼此地相依为命着。回忆中的一切都令我十分恐惧,只有金钱能带给我安全。
我抬起头,悬挂在头顶正上方的电视里,早间新闻正播报着诸如省长接见了外国贵宾,工业产值翻番,人民生活富足此类的新闻,而后在喜庆的间隙,插播了一条新闻,城边的小河里发现了一具儿童的尸体,警方正在全力侦查。
我盯着镜头中的倏然而过的小圆,接着摄像机对准了李警官的身上,威严地站在那里,双目仿佛就在那一瞬间,透过厚厚的荧幕,从百里之外,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专注地看着我。
三
“妹妹,你一定要跟在我后面哦,千万不要走丢了啊。”
“可是,我怕。”
“嘘,别怕,没有关系,我会好好保护你。”
当我回到自己的故乡时,发现自己的故乡并没有太大改变,几乎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栋房子。我匆匆忙忙吃完了饭,避开母亲的焦灼目光,然后出门溜达。
我没敢告诉她我作为另类的人贩子,背后的财富却足够买下一线城市里最豪华地段的房子,我也没敢告诉她,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回来,稍作休整后,我就要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了,我真正切切地厌烦了过去的一切。
十年前,就在这个荒芜的小城里,我弄丢了我的妹妹。小妹比我小六岁,弄丢她的那年,我十二岁,她六岁。
我—直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带她出门,现在的我,是不是早已在这个小城里工作恋爱,过着一种安然又满足的生活。又或者,我早已经死了呢?
我走到河边,给张何轩打电话。不一会,他接了。
“怎么会被警方查到了?你解释清楚!”电话里,他恼羞成怒地说道。
“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我回答。
“如果出事,我不会放过你。”
我咬了咬下唇,吞了一口口水,随后说道:
“我明白了,我已经离开了,他们应该不会查到这里。您放心。”
“最好是这样!不然你也逃不了干系!”
他没给我说完的机会,“咔嚓”一声挂上了电话。
我猛地将手机砸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然后将它踢进小河里。
我的胳膊还在生生作痛,因为昨晚那个小孩醒得太早,对着我的胳膊咬了一口。
我不知道张何轩接下来会怎么继续经营自己的“小圆屋”,还是重新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继续干下去,或者伏法。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烟盒,发现里面还剩最后一根。我点上吸了一口,默默地看着远方。
那天晚上,就在一切结束之后,我也像现在这样,蹲在抛尸的地方,吸了一支烟,当时就挨着我,他以前从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的,但可能因为心情太好,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他接过了我递过去的烟。
现在,那截沾有口水的烟头并不在我的身上。
四、
“妈,我是不是活不过今年了?”
“不会的,你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之所以憎恶李警官,很大程度上因为他在询问我时,都会恶意提起了妹妹,事情起源于我干的最后那一票。
黑市给张何轩来了消息,他们急需两枚健康的肾脏,而一个人只有两颗肾。
那时我正牵着一个名叫小圆的男孩在院子里放风筝,他才十岁,也很健康,关键是他还是个孤儿,因而对我毫无警惕。
他以为我对他很好,因为我经常带他去吃饭和看电影,他甚至含羞地和我说,因为有了我,他似乎又有家了。
那天,我带小圆玩耍过后,趁他不备,熟练地用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他只睁了一秒的眼,接着瞳孔放大,又很快睡了过去。
身后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我抱着小圆上了车。半小时后,来到这个熟悉的废旧工厂里面已经等了几个人。
我将小圆抱下来,带进去,放在手术台上。
可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我。我回头,小圆挣扎着瞪着眼。那一刻,我周身被无名的恐惧感包围了。
“为什么!”
小圆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声,几个人愣了愣,猛地上前摁住他。我回身掏出那块手帕,对着他捂过去。小圆偏开头躲开一些,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
他咬得那么用力,我将胳膊狠狠拔出来,他再次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其中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擦擦汗,看着我笑了笑,说:“这小子身体真好,器官一定好用。”
我没有回答他,捂着手臂慢慢退了出去,小圆很快被送上了手术台。我蹲在门口照常抽了一根烟,一直吸到烟尾,然后摁灭。
张何轩走过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没有理他,只是径直沉默地进了屋。
小圆,果然已经死了。
随后,我将小圆用一床旧被子包起来,放进了车里。张何轩站在车外对我挥挥手,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踩下油门。
我将小圆带到那片水域,我抖落被子,他就势滚了出去,“扑通”一声,摔进了河里。
这里离城区很远,即使发现,也要经过很长时间,更何况是这是个孤儿。
就在事情平息的三天后,李警官找到了我,当然,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们的作案称得上是天意无缝。
只是在最后,他站到了我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查了一下,你不是本地人,听说,你有过一个妹妹?”
我死死地看着他,没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提起我的妹妹,没有人!
五、
“妈,我带妹妹去进去啦。”
“妈,妹妹不见了。”
“妈,妈!你在干嘛!”
我小时候,常年卧病在床,瘦得像皮包骨一样。而妹妹,总是蹦蹦跳跳地告诉我外面世界的事情。我们没有父亲,是母亲一手把我们拉扯大。
那天,我身体好了些,妹妹很兴奋,于是,我带她去了城外一座废弃的游乐场。
那房子很破旧,大门漆黑,顶上还结着蜘蛛网。出发前我将我们的冒险告诉了母亲。她神色十分复杂地看着我,过了好久好久,才微微地说道:“别弄丢你妹妹。”
可我没有做到她的请求。我们越走越深,前面也越来越黑。一步,两步,三步,我知道前方有东西在等待我。
而后,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四周的寂静,我的手空了,妹妹不见了!
我飞了一样地跑了起来,头也不敢回,一直一直往前跑。我刚才看到鬼魂了!它抓走了我的妹妹,妹妹在短促的呼喊之后,销声匿迹了!
我没有救她,没有救他!我是混蛋!混蛋!
回到家后,我昏迷了两天。四周人都说我撞邪了,过些阵子就好了,他们都在四处寻找妹妹,结果在一条小河边发现了妹妹的尸体……。
六、
“妈,如果我死了呢?你怎么办?”
“不!你绝对不会死,不会!妈要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李警官很快就来小城找到了我。母亲担忧地跟在我们身后,送我出门,我对她笑了笑,告诉她我很快回来。我知道李警官怀疑我,可他没有办法逮捕我。
我坐在装有单向玻璃的房间里,安静地面对他。他将小圆的照片放在我跟前,那些图令我作呕,让我不安,那晚我梦里全是小圆的呐喊。
李警官问我为何离开,又问我小圆的过往。
我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所谓的证据——烟头,那可是我煞费苦心留下来的,上面沾着张何轩的口水,而小圆的身上也带着张何轩的头发,这一切我做得隐秘又自然。
我也知道李警官心里在怀疑。
在问话的尾声,李警官忽然换了语气,拿出了一份医疗说明,放在我的跟前。
他指着上面的我十岁时的照片,十分严肃地对我说道:“据说您当年一直体弱多病,后来是怎么痊愈的?”
“休养得好,家里人都对我很照顾,我记不大清楚了。请问这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他盯着我,过了半晌,摇摇头。做记录的警员起身,让我离开。在我绕过桌子时,李警官忽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拉过去。
“你小心点,”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脱不了干系。”
我回看着他,过了会儿,十分勉强地挤出个笑意:“李警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
李警官的脸突然抽搐了几下,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然后,侧身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走时还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这些人,其实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十岁以前的我,体弱多病,可就在妹妹死后不多久,我大病一场,出院之后,整个人活蹦乱跳,从此再无灾祸。
可是从那以后,我相信世界上有鬼,而且还是可以看见的。因为我看见过,我看到了真实存在的鬼!
当时她尾随我们,在屋子的深处忽然出现,捂着我妹妹的嘴。她全身疯狂地颤抖,由着妹妹渐渐瘫软在她的怀里。
我知道那时她也看到了我,我当时变成了一个十分冷酷地,镇定地,假装遇险晕厥的十岁儿子。
之后,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当我告诉她,我要带妹妹去游乐场的惊吓屋探险的时,母亲似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步骤。又或者说,是我逼她计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她要解救她唯一的最爱的儿子,而我不过是在生病的时候,偷听了她和别人的谈话,才知道他们想用妹妹的命换我的。
母亲在家里哀求我,要我看好妹妹,千万别弄丢了她,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我没有如她所愿。
我实在太想活下去了,太想,就和那些黑市里卖器官的人一样,但我知道这样活着是十分痛苦的,也是十分孤单的,同时也是毫无办法的,但是我还是想活下去!
我在床上被噩梦折磨了多少天,多少夜,从未停止,他们如同鬼一般死缠着我,后来我终于支撑不住了,一晚,我打着去警局的出租车,默默地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也就是那晚,我将母亲的安眠药掉了个包,换上了毒药。她已经在不安和痛苦中整整生活了十多年,也行只有这样才能够拯救她。也就是那晚,我拿着手枪开枪杀死了张何轩,他的尸体被我抛进了河里,我放走了所有没有被害的孩子们。接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警局。
之后,我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没有噩梦,也没有良心地谴责。
ps:作者要开长文了,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