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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危嶂云峰入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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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霞道人?”李从事疑惑地道,“这个道号却是没听说过,如此神乎其技却籍籍无名之人,必是浮云富贵,傲啸山林之高士。”

    武元衡静静地听他们说完,却未置可否。他对李从事此人是极为熟悉的,李从事,姓李名虚中,字常容,魏郡人,自小好学,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不涉猎,尤其精通五行生克学说。他能根据人出生时的年月日所对应时辰的天干地支,通过查看某人的面相好坏,将一个人的寿命长短和荣辱贵贱推测得非常精准,百不失一二。在任伊阙尉的时候,李虚中曾在龙门山广邀精通星象和历法的人士共论五行干支学说,当时参与龙门山论道的星官历翁无数,竟没人能反驳得了他的理论。武元衡知道李虚中才情过人,心思缜密,处事有方,加之学识广博,精于测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佐治之才,因此奏请李虚中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观察推官,主掌西川刑狱诉讼,并与自己一同赴任。

    此刻见李虚中几次为韩猛解围,武元衡心下也已了然。一来李虚中虽是以道德文章立身,但骨子里还是黄老门徒,对这些虚无缥缈的道家方士心存敬畏;二来,李虚中也精于五行相面之术,想必他定是觉得这韩猛确实有可取之处。想到这里,他不禁仔细端详起韩猛来。

    只见这韩猛长得粗眉阔目,广鬓虬髯,手脚粗大,虎背熊腰,虽跪伏在地,却有一股凛然之势,仿佛猛虎蜷卧,随时可暴起噬人。好一条汉子!武元衡心中感叹。

    当前时局艰难,自玄宗天宝以来,历肃宗、代宗、德宗数朝,中原战火纷扰,安史之乱、泾原兵变,骄悍的河北诸镇动辄叛乱;广德之祸、平凉劫盟,西北的吐蕃回纥虎视眈眈。内外交困,兵连祸结,以至于皇帝多次被迫出奔。当今皇帝继位后,深痛于骄镇割据,立志削藩,以图加强皇权,复兴唐室。继位不久,就荡平了西川节度使刘辟、夏绥兵马使杨称金的叛乱,与镇海节度使李锜的战争也于十一月以胜利告终。满朝文武挟数战数胜之余威,整日里计议兴师讨伐河朔淮西之策,准备乘此时机廓清积弊,此正是高唱大风以求猛士之时。抛却这些不谈,单说自己这次将要赴任的剑南西川,除了民生凋敝,战乱甫息之外,也有西山诸国之威胁,吐蕃南诏之窥视。想要在西川打开局面,安之以文的同时,免不得要示之以武才行。这韩猛,虽不知其才德如何,但观其言行,也是一员勇于厮杀的赳赳武士,只要多经行伍,勤于调教,必可为朝廷培养出一名威猛悍将。

    想到这,武元衡温声对韩猛说道“你且先起来吧。仙人之说,虚幻玄奇,就当是我们几个饭后闲话而已,不得当真。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只要谨守本心,知晓进退,功名自然随身而至。你既然熟习武艺,又有心报国,朝廷自然不会慢待壮士之心。我这就传牒利州募你入西川官健,暂时充当我的宿卫,等到了成都府,再行安置,你可愿意?”

    韩猛大喜过望,忙伏低身子颤声道“多谢武相公垂怜。小人哪怕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武相公知遇之恩!”

    武元衡笑了笑,叫武忠扶起韩猛,转头对李虚中和裴从事道:“在这也歇了不少时辰了,我们继续赶路吧,由此往前有嘉川、筹笔两驿,我们就在筹笔驿歇脚,算算路程还有七十余里,不可耽搁。明天务必要过利州绵谷县。中立你传牒利州刺史府,就说我等明日不入利州城,就宿嘉陵驿。”裴从事知道武元衡不喜欢应酬吵闹,加之自己与利州刺史李道古也没什么话说,听说不入利州城,点了点头答应一声,便和驿长一起下楼去办理文书传送。

    不多时,几个人换了驿马,五人六骑出了驿站,过岭往西而去。

    路途中不再休息,几人驰马过了嘉川驿,在筹笔驿歇息一宿不提。第二日清晨,众人从筹笔驿出发,上了龙洞阁。龙洞阁凶险更甚于五盘岭,两山夹峙,四周山如剑锋戟牙,栈道凌空横跨于两山之间,下有九条孔洞,宽如城门,江水从孔洞中流过,轰然巨响,声似雷鸣,透过栈道的缝隙往下看,水汽蒸腾处,犹如九龙翻身,莫测深浅,沿栈道盘旋而行,如骑龙背。二十余里之后下山处,便是号称“南栈第一坡”的朝天岭,过了朝天岭,又南经望云岭、小漫天岭,在深渡驿换过马,已近日头偏西。从深渡驿过大漫天岭、石柜阁、佛龛三险之后,就可抵达利州州治绵谷县,绵谷县城西一两里便是嘉陵驿。众人计算了一下路程,又继续折西南而行。

    到得绵谷县时,已是傍晚时分,绵谷县城廓在嘉陵江东岸一里,为蜀北军事重镇,由于其交通不及三江交会,水陆并举的益昌县,因此虽是利州州治,但并不繁华。利州刺史李道古因接了武元衡的传牒,不便接待,人在益昌县未回,只留了刺史府长史、司兵参军和绵谷县上下在城门口迎候武元衡诸人。武元衡慰勉了诸文武一番,留下武忠和韩猛处理其转西川官健的各色手续,自己带着两位从事径直投城西嘉陵驿而去。

    嘉陵驿地处利州绵谷县和益昌县之间,前临剑门,后据州府,枕江而依山,又名问津驿,原是嘉陵江边上的一个渡口,相传三国时诸葛亮行军,在此询问西去的关津,因此蜀汉以后称问津驿。自唐初以来,此驿经大规模休整,号嘉陵驿,现为水陆两用的重要驿站。

    来到驿站,天色已晚,濛濛的细雨笼罩着这颇为繁华的渡口,沿着驿馆延伸出来的是一条不大的街市,来往的商贩和行人在黄昏的细雨中行色匆匆,朦胧的灯火裹挟着巴乡土语扑面而来,让三人不由得一阵恍惚。

    嘉陵驿是中驿,其规格明显较五盘岭驿高了许多,三人交割了手续,谢绝了驿长的殷勤招待,让一个驿卒领着进了驿站的大门。只见此时的嘉陵驿内热闹非凡,正对着大门的是宽敞的驿厅,几个青袍文士正聚坐在一角饮酒高歌;门西头立着一块刷得雪白的墙壁,一个年轻文士正举着笔,撸着袖,在墙壁上飞快地书写着,旁边几个围观的人不时地轰然叫好。

    见有人在驿壁上题诗,三人不由得踱到了近前观瞧,却见那文士已将诗写完,把笔投在地下,朝周围团团做了个揖,道声“献丑”,便抄起酒壶,仰脖长吸。武元衡往壁上仔细一看,墨汁淋漓处,是一首五言律:

    “青嶂连天浅,云峰入眼微。因风思鹄羽,市剑取春衣。

    冠盖京华满,鸥盟俗世稀。无言为掷笔,径向紫关飞。”

    武元衡本身就精于写诗,此刻见猎心喜,将这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只觉得此诗清丽脱俗,字里行间淡淡的落寞中又不失慷慨进取之态,不由得赞叹道:“好诗!”

    那写诗的文士早就注意到三人靠近,此时听得武元衡赞赏,忙放下酒壶,整了整衣衫,长揖道:“不才学识浅陋,信手涂鸦,不敢蒙长者夸赞。”

    武元衡见这文士二十四五岁上下,玉面长身,文质彬彬,举手投足之间,又颇有几分豪迈,不由大起爱才之心,笑着对裴、李两位从事道:“难为两位随我一路舟车劳顿,到此也该好生歇歇了,久闻剑南烧春绵厚醇香,我们不妨也来个品酒论文,一醉方休。”又转身对那写诗的文士道:“足下若无他事,且与我等同席共饮,不知意下如何?”

    那文士躬身施礼道:“长者赐,不敢辞,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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