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洛征远不想走法律程序，完全是顾虑洛冬青的感受。
    的确，父母对簿公堂，对孩子来说是极大的伤害。
    本来离婚就是一次伤害了，再为了一些事情争吵不休，最后自然是一地鸡毛。
    中国的离婚率年年在提高，但多数都是亭外调解，或者自己协议离婚，真走到了面对法官的时候，夫妻双方基本上都已经反目成仇了。
    洛征远和顾流芳还没到那个程度，只是互不往来了而已。
    “我知道叔叔的意思了，不过，我能怎么做？”
    李达觉得自己去劝说顾流芳是不可能的，他们两个已经吵过一架了，显然，洛征远是在求援，但李达对自己的能力并不自信，他不觉得自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冬青不是小孩子了，她想要跟谁，已经可以由她自己来决定了。”
    洛征远提醒了一下。
    李达不禁在心里吐槽。
    如果洛冬青才是起决定作用的人，那你担心个鬼，她都跟顾流芳吵了一架了，哪有可能跟她？
    “我知道了。”
    李达知道自己的作用了，就是吹枕边风呗！
    这个他擅长。
    呃，这话说的他就像是洛冬青的宠妃似的，感觉怪怪的。
    洛夏瑾在外面偷听，也紧张起来了，万一洛冬青真的被抢走，远走海外，那以后都见不到了吧……
    而此时的洛冬青却在伪装着洛夏瑾。
    她并不擅长表演，也不知道怎么去表演。
    最好的表演就是什么都不做。
    顾流萤进房间里来了。
    她看了一眼敷着面膜的洛冬青，自然就认为这是洛夏瑾了，也只有洛夏瑾才这么憨憨，十几岁的女孩子，有必要保养吗？
    顾流萤在心里吐槽，却也懒得说她了。
    “冬青回房去了？”
    洛冬青点了点头。
    顾流萤见她这么乖巧，还有些意外，但她也没多想。
    她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洛冬青会假扮成洛夏瑾。
    而洛冬青现在穿的睡衣，也的确是洛夏瑾的。
    敷了面膜是真的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你们姐妹关系倒是挺好。”
    顾流萤说着，也顺便整理了一下书桌。
    今天晚上，她的心情和往日略有些不同。
    洛冬青回来了，她们没有吵架，这个家庭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顾流芳也回来了，顾流萤内心也有些危机感。
    她有很多心事，却找不到人说，也只能和自己女儿说说贴心话了。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自家的这个虽然漏风，但还是知道疼她的。
    洛冬青不敢随便接话，她和洛夏瑾的声线有些不同，一开口就能被识破了。
    她只好嗯了一声。
    就一个音节，一般也分辨不出来。
    “你和她好好相处也好，冬青愿意接纳你，以后你们两个也就不会孤单了。”
    “嗯。”
    洛冬青依然只嗯了一声。
    顾流萤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忽然做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当年和你大姨的关系也挺好的，只是没想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夏瑾，以后你可千万别这样，如果有什么东西，就让一让冬青吧，毕竟也是我对不起她。”
    “嗯？”
    洛冬青用一个字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顾流萤却是笑着走过来揉揉她的头，又坐在了床边，道：“你果然还是很好奇以前发生的事情吧，也是，你也大了，也该让你知道了。”
    顾流萤以前安抚洛夏瑾的办法很简单，就一句话。
    “我以前对你说，我没有对不起你大姨，但的确是对不起洛冬青。”
    洛冬青听到这句话顿时屏住了呼吸，原本她只是接受洛夏瑾的委托，但现在，她是自己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否则，刚才顾流萤揉她头的时候，她就会反抗了。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还年幼，只知道是父亲出轨，母亲离开，而出轨对象还是自己小姨。
    这么多年来，洛冬青也从来没有去深究过其中的细节，而现在听到顾流萤说没有对不起她妈，洛冬青自然十分在意。
    她端坐着听着，正好，顾流萤今晚也很有倾诉的想法，在李达那里的时候，她就想要讲故事了，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合适。
    但自己女儿，已经可以知道一些东西了。
    “你对你大姨应该没什么印象了，她是个很厉害的人，你爸爸也是比较喜欢你大姨。”
    顾流萤拉着洛冬青的手，也没觉得手感不对，洛冬青和洛夏瑾，手感都差不多。
    “你爷爷和外公以前就认识，这亲事很快就这么定下来了，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对。”
    顾流萤说到这里，眼睛看着前方，其实脑子里已经浮现了很多年前的画面了。
    那时候，光彩夺目的顾流芳自然更讨人喜欢，相比之下，她虽然长得不错，但戴着厚厚的眼睛，穿着也很土气，只是个普通的老师。
    她早就悄悄地喜欢洛征远了，看着姐姐姐夫结婚，她还是送上了祝福，而且给顾流芳当了伴娘。
    不过，这一对结婚之后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样幸福。
    恋爱是风花雪月，婚姻是柴米油盐。
    距离越近，越容易看到对方的缺点。
    而顾流芳是比较高傲的人，她不喜欢妥协，所以一直是洛征远妥协。
    “你爸爸那时候创业刚刚有了些起色，总是很忙，而你大姨结婚以后，也没忘记自己的音乐梦，她始终觉得人的一生短暂，要尽可能地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她觉得女人不应该只是男人的附庸，为男人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一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她很了不起。”
    顾流萤其实是很佩服她姐姐的。
    洛冬青听着心情却很低落。
    她以为自己的父母应该是很恩爱的，但现在听来，或许并不那么恩爱。
    她也不是没怀疑顾流萤有可能说谎，然而，洛冬青想起自己和顾流芳的相处，却知道顾流萤并不是说谎。
    “真正矛盾爆发，是有了冬青之后。原本两人都为自己的事业忙碌着，怀孕之后，你大姨到底是不能正常练琴了，她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家庭的束缚，无法自由地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感觉很困扰。而你爸爸却觉得她连孩子都不能好好带，两人就经常吵架。”
    顾流萤就是在那个时候入场的。
    也不能算是趁虚而入，只是家里习惯性地安排她做事而已。
    家庭出现了矛盾，父母双方自然是在其中调解，顾流萤的父母也比较支持顾流芳的音乐之路，但孩子的确不能没人带，于是，还没有结婚的小姨子接受了这个任务。
    那时候他们都不放心请保姆，生怕小小的洛冬青别人照顾不好，也只有顾流萤能让人放心。
    也没有人会觉得姐夫和小姨子会有些什么，毕竟姐妹两人关系本来就好，又都是有教养的人家，洛征远在家也一直是和顾流萤保持着比较礼貌的距离。
    然而，原本以为能维持下来的和谐，却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被打破了。
    顾流芳约见一个来自法国的钢琴家，进行了一个很普通的贴面礼。
    对顾流芳来说是挺普通的，但洛征远看着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脸贴脸，跟亲吻似的，之后还让人吻手了，这能忍？
    两人大吵一架，顾流芳觉得洛征远低俗，洛征远觉得顾流芳不知检点，这一次争吵就没有引起双方父母注意了。
    顾流芳直接负气回家，倒是没讲具体经过，而洛征远心气不顺，喝的微醺才回了家。
    “然后，妈妈就有了你。”
    顾流萤略过了细节，毕竟洛夏瑾还是孩子，不适合知道太多。
    “所以，你们是喝醉了发生了意外？”
    洛冬青多说了几个字，但沉浸在回忆中的顾流萤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她摇了摇头，道：“你爸爸其实没喝太醉。”
    回想起那天，顾流萤依然有些害羞。
    洛征远的确没喝醉，他只喝了一点点，意识很清醒，走路都不带摇晃的，但一脸通红，而且情绪不加掩饰。
    顾流萤见他脸色难看，又喝了酒，自然是细心照料，而洛征远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小姨子不戴那老土的大框框眼镜也这么好看。
    她和顾流芳的气质完全不同，朴素，却温柔。
    这正是洛征远需要的。
    他已经不是少年时代那样了，喜欢光芒四射的，这种温柔的女人，符合他现在的胃口。
    “我才知道，原来你也这么好看，早知道，我应该娶你的。”
    洛征远喝了酒，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而顾流萤对洛征远本来就有好感，听到这话，自然是羞涩难当，这娇羞的样子，却也让洛征远起了色心。
    顾流萤也是个美人，容颜和顾流芳本来就差不多，又如此低眉顺目，看着都让人心生欢喜，刚从顾流芳那里受到了打击的洛征远，直接就将顾流萤搂进了怀里。
    顾流萤当时人就傻了，也忘了挣扎反抗，等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不可描述了。
    “当时也有人给我说亲，但妈妈心里有了你爸爸，也不想祸害别人，之后又发现有了你，怕被别人发现，就偷了你爸爸的一点钱逃走了。”
    当时那种环境下，要是被人发现她未婚先孕，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除非自己悄悄流掉，当作无事发生。
    顾流萤只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悄悄把孩子生下来了。
    她也没办法偷别人的钱，自己钱也不够，就只能用洛征远的了。
    还好那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未婚先孕虽然还是受人歧视，但不至于人人喊打。
    然后顾流萤自己找了个工作，艰难地抚养着洛夏瑾。
    洛冬青这才知道，原来洛夏瑾的出生还这么曲折。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听到的是自己的家庭是如何破碎的，洛冬青现在却没办法恨顾流萤了。
    “就是偷了你爸的钱，你爸最后还是找到了我，那时候我突然失踪，你爸也觉得是他害了我，就一直在找，找到我的时候，你已经三岁了。你爸还是很有担当的，他接我的时候，就已经和你大姨离婚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貌合神离了，不过你大姨也是恨我的，虽然她早就不喜欢你爸了，但你爸找了别的女人，她还是生气。”
    顾流萤终于把整个故事讲完了，故事并不新鲜，也不离奇。
    “所以我说我没有对不起你大姨，她自己的心从来就不在家庭上，不过，我的确是对不起冬青，那时候为了让洛冬青接受我，她爸妈离婚之后，还刻意隐瞒了一段时间，让我带着冬青，可惜，冬青还是恨我，你大姨带着钱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去了，我也被人戳着脊梁骨嫁给了你爸，我们家也和你爷爷还有外公那边再无联系了，他们都觉得我们很丢人。”
    房间里的气氛特别沉重。
    洛冬青很茫然。
    这个自己恨了很多年的女人，原来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不过婚内出轨，倒也是事实，顾流萤并没有否认。
    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觉得可以理解。
    但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李达说的一句话。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不是他多么聪明，也不是他有了多少阅历，而是他不再以自己为中心，开始考虑他人的感受。
    当时李达也补充了，这只是他的个人见解，每个人的观念都是不一样的。
    当时洛冬青不能体会，但现在她忽然顿悟了。
    站在她的立场，去憎恨破坏了自己家庭的女人，完全没有错，但现在忽然对被她憎恨的人多了一些理解。
    顾流萤看洛冬青呆呆的，还以为自己说的这些事情，让她受到了太大的打击。
    “夏瑾？”
    “嗯？”
    洛冬青竭力伪装着自己，她现在心很乱，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如何面对他们了。
    接纳，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么多年的心结，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
    但憎恨，似乎也恨不起来了。
    心事重重，她表现出来的样子，自然是呆呆的。
    而这会儿，房门忽然打开了，洛夏瑾跑了进来，也没看房间里的状态，就得意地道：“冬青，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说完之后，洛夏瑾看着房间里拉着洛冬青右手的顾流萤，忽然觉得气氛瞬间变的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