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_分节阅读_219
石桂叶文心两个第二日就进城去,打着看房子的旗号,先去拜会了纪夫人,纪夫人一听来意,立时叫人去书房取了丈夫的名帖来,指了个小厮:“你跟着他去交通司,就说是我叫你查的,没人敢拦了你。”
石桂低头称谢,纪夫人却冲她点点头,叶文心口里说的最多的是学堂,后来又说自己收过徒弟,纪夫人只当她是闹着玩的,却不意石桂真的用心学过字,既知道了情由又是抬抬手的事儿,自然肯帮,还特意派了书房小厮去,好让衙门给她这个方便。
石桂拿着名帖跟着小厮去了交通司,交通司是个小衙门,就跟市舶司一样,挨着船运的,官儿不大,油水却多,里头的笔吏寻常也不拿眼孔看人,要是石桂贸然求上门去,必得给打回来。
可她手上拿着纪舜英的名帖就又不一样了,才刚递进去,立时有人出来迎,看她一付大家丫头的打扮,还道她是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越发不敢怠慢,迎了石桂进去,还把人清出来,拿了一本名录:“姑娘要查哪一个,我替你查了。”
石桂摇摇头:“多谢你,我自己看就成了。”
☆、第291章 下落
二百多艘商船,近三万人跟着出海,一年多的海上航行难免有生病的去世的,随行也跟着大夫,带足了草药,也依旧有人熬不下去,一命汪洋,似这样的连尸首都带不回来,就海葬了去。
这是说的好听,说的明白些,也就往海里一抛,同行的人有的还祭一祭,有的转头便忘了,石桂知道出海是有风险的,石头爹若不是为着多得一注钱,也不会跟着官船出海去。
到的地方多了,难保不染上当地的病症,她先粗略看了一回到了什么地方,地名一多半儿是她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没用,叫的名字不一样,可看下来也知道大概是往哪一块去了,那儿疾病更多,就是在后世也有许多治不好的,更别提是在现在了。
石桂深吸一口气,这本名录厚实得很,交通司办事也算得细致,防着上头人要查点人数,又还得报伤亡名单上去,上头还得发放抚恤,是以名录做得很细致,军籍是一块,民籍又是一块。
石桂咬了唇,在死亡名单里从上看到下,倒还不多,五十来人,出海几回了,这是第三回,常备的药物都齐备着,淡水充足,还专有两艘船在航行的途中发豆芽,吃了这个倒不容易生病,比专
吃干粮要好的多。
这回人数就比上一回还少得多,石桂指尖点着往下扫,那小吏却咋咋舌头,穗州女人识字不算什么新闻,可她一付大家丫头打扮,一看就是京城来的,竟也识得字,手上拿了纪大人的名帖来的,哪个也不敢拢了她,由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看。
石桂提着心,见着个石字心口就一阵阵的跳,真个细看却又不是,不等她松一口气,就看见上面写着石头两个字,一刹时嘴唇都失了血色,可等她再往下看,籍贯年纪又都对不上。
石头这个名字太常见了,贫民家里起个名儿都是随意,叫的顺嘴了,就连本名都不记得了,里头就有好几个王大吴二,上面若不是写着体貌模样,认错了也是有的。
石桂从头把带石字的全都看了一遍,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些,死亡名单里面没有石头爹,她又往生病的名单里去查,这一份写得还更细些,下回出海的时候就能带对症的药了。
朝廷还打算再出商船,带回来的东西跟销出去的东西,出去一回,流通的银子宝石香料象牙带动整个市舶船运,又能引得外国来朝称臣,还带回许多不曾见过的新玩意儿,圣人是个开通的皇帝,这上头尤其如此,很愿意走访外邦,还专门有七八个书记官,把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
这份名单更长更细,石桂从早晨过来一直看到正午,一个个的比对,她坐着不觉着,反是这些官员时不时过来看一回,可她拿了名帖过来的,又不能赶了她走,还让小吏给她端了茶来。
名单翻到最末几页,石桂在上头看见了石头爹的名字,后头跟着年纪模样,又写着兰溪村人,她揉着眼睛看了几回,说石头爹在回程的时候泄肚得了痢疾。
写到这儿就没了下文,后来如何半个字也没有,石桂找来了笔吏:“这上头生病的人,回来之后往哪儿去了?”
笔吏笑一回,官话说得七七八八:“自然是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了。”船上有人医治,是要控制着死亡人数,人数太多了,报上去很不好看,这些人活着回来了,哪里还管他死不死活不活,下了船可就不干他们的事。
石桂咬了牙:“那这些人下了船总有个去处罢。”就是死了,也有人装裹,笔吏看她脸色很不好看,便道:“有的往济民所去了,那儿有人施医施药,有的往西人堂去了,那儿是西人大夫,动刀动针的,不是走投无路,无人敢去。”
石桂谢过他,把名录交还到他手里,又借了笔纸,把石头爹的这一条抄了下来,既有了音讯,就能去问,总比甚都不知道要强。
石桂捏了纸条出得门去,那小厮看她脸色不好,知道怕是没查着好结果,也不说话,石桂反问他城里何处有济民所惠民所,又有几处西人堂。
小厮来了三年多,寻常也跑腿,何况纪夫人是右参议夫人,哪儿施粥舍米都少不了她的,便道:“城里有五处济民所,西人堂倒不知有几间,西人街那一块,凡是竖着十的,都是西人堂。”
石桂冲他点头称谢,心里却惴惴不安,若是好了,也早就来找她们了,济民所里大半的药是无用的,喝下去既治不好,又死不了,拖得一日是一日,宋老太太跟叶氏就常舍药去,太太夫人们都只管送,不管治,真个医好的能有几个,若是能去西人堂,说不准还能治得快些。
回去的路上专门绕了两处济民所,哪里还有人记得一年前的事儿,这里来来往往都是贫苦人,生病也都差不离,治得好的就是命大,治不好的也是应当,还得费些装裹钱送到城外去,一个个的坟包,连个木牌子都没有。
那小厮怕石桂受不住,哪知道她竟很绷得住,脸色虽白,问话倒是明白的,问了两处没有,她便笑一笑:“先回去罢,别叫姑娘等我。”
石桂一路上都蹙了眉头,回到纪家,纪夫人正跟叶文心一道用饭,石桂也被小丫头子拉到耳房里,摆了两三样菜:“就等着姐姐呢。”
一觑见她脸不对,便知道事儿怕是不好,也不问她话,只把小菜往她跟前推一推,石桂不忍拂了她一片好意,拿起筷子来,挟上两口,嚼在嘴里半日没尝出味来,这事儿要怎么跟秋娘说呢?
余下三间济民所,石桂从城东跑到城西,出了一身汗,却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济民所里也没有长住的,来去的人太多,一月半月之前的人许还能问得着,快一年前的人,哪里还有人记着。
石桂无功而返,回去的时候便叹息上两声,叶文心劝她道:“不是还有西人堂,明儿咱们找个会说西语的,一间一间问过来,总能找得着的。”
穗州百万人,出海的回来的,每日里进关出关都不知多少人,要找一个人譬如大海里捞针,可既知道石头爹还活着,那就是有希望能寻着,只盼着他能回家乡去,去了家乡就能知道秋娘她们被拐骗了出来。
若是再去宋家找她,就能找回穗州来,石桂心里这样指望着,石头爹只要念着她们,总有法子能想,只要不病不伤,一家子还有团聚之日。
这么想着,心里就松快些,眉头一松,先把这事儿瞒过,回去只告诉秋娘好消息,叫她有个盼头。
石桂走了两天路,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虽是当丫头,园子里跑腿也没几步路,到了穗州走的比在金陵一年走的路还多些,两个用了饭,还得去看新宅子,叶文心也不坐轿子,两个手拉了手走在街上,纪夫人派人跟着,先到了她给置办的宅子里去。
说是四进的宅子,后头那一进却挖了做了个花园子,进了垂花门,开阔一处厅堂,再往两边的抄手游廊往里,就能见着花木扶疏叠石挖池,一边还有两层的小楼。
光是这个园子就能走上半日,前前后后统共隔着三层墙,又分左右二路,怪道这宅子要五千两银子,这还算是便宜卖的。
石桂不意纪夫人挑了这么个好房子,叶文心也没料到,又有碧竹轩又有金枫书室,前阔后密,种了竹子紫藤金钱松,很是阴凉,还有小小一个观鱼台,里头还有游鱼水缸,看着就是着人仔细打理过的。
叶文心本就感激纪夫人,不意这处宅子还费了她许多心思,心里越加感激了,前有碧影冷,后有观澜亭,虽不比苏扬两地,也是正经的好宅子。
再去看高升给置办的,只是一个小院子,也怪不得宋老太爷,在叶家姐弟身上花的每分文,都是多出来的开销,这屋子也得三五来两,小小一间四合院,开门进来有个影壁挡一挡,一个大天井,有进台起两层楼,也尽够住了。
叶文心看了石桂一眼:“你说,哪一处好?”
自然是纪夫人给置办的宅子更好些,那儿更清幽,邻居也少,都是大户人家,住得更安全些,离纪家也更近,既然打算好了要跟纪夫人一道经营学馆,自然是越近越好。
石桂想着便笑起来:“我没主意,只怕租钱付不起。”开了两句玩笑又拉了叶文心的手:“姑娘要办学,清净些的地方更好些。”
叶文心拿不定主意,还得回去跟弟弟商量一回,两个人都坐了旱轿,进城一趟不容易,要想着搬家就得赶紧动起来。
石桂下了轿子拍拍脸儿,拍出个欢快的笑意来,喜鹊似的跑进秋娘屋里,笑盈盈拉了秋娘:“娘,爹好好的,只怕往家乡寻你们去了。”
秋娘手上拿着条绿绫裙儿绣着花,她觉着女儿穿得太素了,上头一圈白绿花看着太淡,作主给石桂再绣上些红花瓣,一听这话差点儿扎了手:“你怎么知道?”
石桂装模作样,既然都打了主意让她安心,便把话说了大半:“是纪夫人提起来,说有个伤亡的名录,没有坏消息自然就是好消息了,我查过一回,爹不在上头,必是回乡去了。”
秋娘眼圈一红,眼里含了泪,又是哭又是笑,拉了女儿的手:“这可好了。”说着又要去点香,给供着的观音小像再点一柱香,口里念念有词,石桂看她这样,松一口气,秋娘虽不说,石桂却知道,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石头爹的安危。
平日里强忍着,绿萼却说她夜里常常睡不实,半夜里惊醒过来,好半天才能再睡过去,有了好消息,她总能先放下心了。
☆、第292章 来信
高升留了几日,他来有两桩差事,一是安置叶家姐弟,二是盘点铺子的帐目,叶氏留了两间穗州的铺子给宋荫堂,宋家往后全得交到他手里,老太爷让高升一年走上一回盘点帐目也是该当的。
他在穗州呆了三四日,旧年才刚来过,帐目都是做明的,短些少些也是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出大差错,大面上过得去便罢了,盘过一回帐,就预备着回去了。
叶文心得了纪家的关照的事,高升也是知道的,原来就是太太在时结下的善缘,眼看叶家姐弟在穗州的地界上算是有了庇护,便打算启程回去,
叶文心要干什么,高升心里头也明白几分,石桂一家子要开铺子,他也品出味儿来,可却不欲多事,再留下还能给叶家当管事不成,只装着不知道,同叶文心叶文澜辞行,带着老婆还回金陵去交差。
等他们俩走了,叶文心立时收拾起箱笼来,她同叶文澜谈过一回,叶文澜倒也无可无不可,他的身份是再不能入科举的,住在城里跟住在乡下都是一样。
叶文心不曾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山坡上,每日骑了驴往村里去,走一程停一程,身上带着干粮,不拘走到哪儿停下来嚼上几口,八股文章是再不必碰了,诗作却也不少,只绝少同人说话,闭了门读书,多看多听少说,怕叫人看破了身份。
时候长了才慢慢明白,这世上的熙熙攘攘都为了利来利往,哪一个管他到底是什么人,叶文澜脸上又没刺字,见他谈吐不俗的就多谈几句,对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是不是长住,半句也不过问,叶文澜反而自在起来,就从了母姓,说是姓沈,在那茶楼会馆里,同五湖四海的人谈诗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