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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_分节阅读_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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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哥哥亲自为她送嫁的,说是送嫁,实是怕她寻死,可她不会寻死,自昏迷醒来,她就没打算去死,上船坐车,把宋思远两个字刻在心上,十七年来一时一刻都不敢忘。

    冯婆子给叶氏请了安,叶氏冲她点一点头,十来年未见的人,彼此一对眼,都想起旧事来,目光一碰又都移开去,知道这事的,一半都在这堂屋里了,叶家派了冯妈妈来,又有什么用意。

    兄长还有仕途要走,眼前就有捷径,怎肯舍近求远,叶氏嫁了之后,除了报平安给母亲嫂嫂,一言片字都不曾写给父兄。

    叶氏的母亲过世之后,嫂嫂曾写了信来,说这许多年,没一刻能忘,眼睛哭得瞎了,闭门只是念佛,连儿子给她请安,她也从来不见。

    叶氏信是看了,却没回,此时见到冯婆子,心里如何能静,起伏翻涌一下下拍着紧闭的心门,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问了叶文心一句:“坐船可累着了?”

    叶文心抿了唇儿一笑:“并不累,沿岸秋色正好,看着倒也能解乏。”

    石桂隔着窗户都能看见老太太慈爱的模样,伸手拉过叶文心来,抚了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拍:“若不是见着你,哪能知道自己老了。”

    叶文心不解其意,因坐在老太太身边,身子便斜签着,听见老太太说话,头微微一偏:“祖母说笑。”

    老太太却哎了一声:“你怕是不知,你如今这模样,同我头一回见你姑母真是一个模子里头刻下来的。”

    叶文心不解其意,宋叶两家是通家之好,原来还曾当过邻居,便是见也早早就见过了,她怎么好跟三五岁的人一样。

    宋老太太说的却是知道儿子与叶氏有情之后再见叶氏,也是这么娉婷,穿了一身雪青色绣白梅花的禙子,因着生在莲子结实的月份,就叫莲实,取个多子的意头,知书达理温文清雅,两家先时还和睦,等到政见相左,儿女却情根深种。

    隔开小儿女,却没把情剪断,也不是不曾说项过别家女儿,可儿子小打就是个有个主意的,不叫他娶叶莲实,他便这辈子不娶妻。

    那会儿气得心肝疼,如今想起来,儿子就是同她顶撞气得她心口疼,也好过后来摸不着看不见。

    尸首一送回来,老太太就疯魔了,抱了儿子的脸,一声声的答应他,替他娶叶氏,圆了他这个心愿。

    可叶家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这才有叶氏寻死,可寻死不成,才知道当日偷期一会,竟还留下这样的孽事。

    老太太越看叶文心觉得越是像叶氏年轻的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邻家有女初长成,小儿女两情相许,儿子夏夜里剥了满满捧荷叶的莲房,把莲实剥出来,求了她要娶叶家女。

    这许多年,眼也浊了,泪也干了,可见着叶文心,宋老太太还是一时湿了眼眶,半晌才回过神来。

    侄女肖姑,长得像也还罢了,连那一派的斯文秀气也是一样,丫头上了清茶点心,老太太抚了她的手:“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一样,便都预备了些,你捡可意的用些,往后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只管问我来要。”

    连叶氏都跳开来,可见是很喜欢她了,连着对余容泽芝也没这份亲热劲,越是看她,越是想起思远来。

    知道叶家姐弟今儿要来,余容泽芝早早来了,看见祖母拉着表姐不住说话,等说完了,才上前彼此见过,相互拉了手儿曲膝,问一声好,全了礼就又坐回去。

    叶文心知道叶氏只有一个亲生子,这两个是庶出的,可看着规矩教养都好,倒有结交的心思,老太太也道:“你两个表妹多不及你,往后你同她们一处,小姑娘家也有个玩伴。”

    一样要选秀的,这会儿就熟悉起来,进了宫也有个照应,叶文心问了余容泽芝两个平时做些甚,听见女工功课,挑着针线上能说上几句。

    老太太看着她们姐妹说话,又拉过了叶文澜,这下倒有借口赶紧催了孙子过来:“学里也该放了,去请了少爷来,就说是他表弟表妹们来了。”

    叶文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坐了这许久早就乏累了,眼睛盯着屋外头,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树,老太太养过男孩儿,见着他就喜欢,笑了一声:“叫人带他往花园子里头逛一逛,陪我们这些老骨头坐着,怪没趣儿的。”

    叶文澜穿着大红团花衣裳,头上束了个小金冠儿,脸蛋白胖胖,眼睛圆溜溜的闪着光,淘气的模样也惹人爱,老太太叫古月把雪狮子抱出来给他玩。

    叶文澜跳出来,带的小厮僮儿都去了至乐斋,一个玩着无趣,转身往廊下一看,眼儿溜一圈,往丫头们跟前站着比了比,一下就指了石桂:“你过来。”

    这些个丫头里,就只有石桂跟他一般高,他穿了见客的靴子,还比石桂高出一点来。里头老太太太太看着,石桂只得陪他,陪少爷姑娘玩这样的事最难,她带弟弟能打能骂,秋娘石头从来不说,可这是少爷,得供着,玩什么才合他的心意?

    叶文澜看她一眼鼻子里头就哼出一声来,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指着假山:“巴儿狗有什么意思,你上去,替我捉一只知了下来。”

    第55章 文心

    这时节哪里有知了,叶文澜这分明就是没事找事为难石桂,可他既是少爷又是客人,石桂只得垂了头说软话:“回少爷的话,重阳一过就没那些蝉虫了。”

    她一看叶文澜像要发怒,赶紧道:“表少爷要不要放风筝?”爬高走低乡下孩子是惯了的,就是喜子,一丁点儿大就在田埂地头玩耍了,换成叶文澜,看着模样连假山都上不去。

    粉嫩嫩的小公子,要是磕着碰着晒伤了,石桂吃不了兜着走,她赶紧想法子把他这捉虫的玩法换了,哪知道叶文澜看着嫩生生,跟白粉团子捏出来的似的,可脾气却坏,伸脚就要踢,里头叶文心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叶文澜悄悄回转身子偷眼看了看姐姐,见她还跟老太太吃茶,同两个表姐说话,只当她没瞧过来,叶文心跟前的琼瑛却出来了:“哥儿要不要去瞧瞧屋子。”

    石桂大松一口气,感激的冲琼瑛笑一笑,琼瑛也冲她弯弯嘴角,在亲戚家闹出来,可不难看,叶文澜才这点年纪,哪里肯这么山长水远的离了父母亲人,这姐弟两个心里都存着气,却不能撒在宋家丫头身上。

    石桂一面吐气一面还回廊下去,淡竹替她很是捏了一把汗,伸手捏捏石桂的掌心,两个彼此看一眼,偷偷笑一回。

    宋老太太还说叶家送来的文章如何如何好,这么看着,不过是个淘气孩子,莫说作文章,就是背书都怕他背不全,老太太这么说,就是给叶家贴金了。

    宋荫堂没等来,却先把甘氏等来了,她带了女儿一道过来,头上戴着赤金冠儿,如今外头时兴的式样,一手戴了三个宽幅雕花金镯子,连鞋头上都盘了金,耳朵上两颗红宝石一步一摇晃人的眼。

    宋之湄扶了甘氏的手,面上笑盈盈的,到了门边脚下一顿,先扶着甘氏迈过门坎,跟着再往里踏。

    人还在门边呢,甘氏就已经先笑起来,内室里原也有细索索的说话声,甘氏这声音一响,里头便是一静。

    淡竹眼睛都瞪大了,石桂也抿了唇儿,两个挨着墙根,相互捏捏手指头,甘氏这般招摇,比叶氏这个女主人打扮的还更隆重,用力过了头,看着倒似来吃宴的。

    甘氏进门瞧见叶氏还是寻常打扮,面上一僵,随即笑开了:“老太太也真是,嫂子娘家来了人,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见见侄女儿,给份见面礼。”

    进门看见里头年轻眼生的,咯咯笑了两三声,行过去把叶文心从罗汉床上拉起来看一回,嘴里啧啧称赞,夸她芝兰玉树,不愧是叶家女儿,扭头对女儿道:“这是你叶家表妹。”

    叶文心来的时候母亲就把宋家的事说了个大概,知道这一位是二房的夫人,叫她拉起来这样打量,怎么不尴尬,只面上带笑,作个羞涩模样不搭话。

    老太太冷了脸:“看你这脾气,也是要当婆婆的人?”跟着又看宋之湄:“之湄既病了,就好好养着,前儿还人参茯苓的养着,怎今儿就能下地了?”

    宋之湄涨闻言面上一红,却立时就垂了头:“劳伯祖母记挂着,我养得了几日,身上松快许多,来给叶家妹妹见礼。”她还年长些,却放低了姿态,说得这一句,宋老太太便轻轻揭过,不欲再提。

    甘氏赌的就是老太太再怎么也不能当着外客的面罚了之湄禁足思过,只要这会儿不罚,过了也不会再追究。

    挨上前去咯咯笑一声:“还不是托了老太太的福,煎的药怎么也咽不下,我又着急又上火的,好嘛,嫂子送来的药才碰着嘴巴就好了大半了。”

    她愿意唱戏,也得有人愿意看戏才是,老太太头一个就不愿意听:“既这么着,改明儿你嫂子也不必管家了,干脆张了幡,卖仙药去,保医百病,药到病除。”

    甘氏面上带笑不搭话,把女儿往前一推:“你们姐儿几个亲近亲近。”一面说一面推着女儿往前,叶文心赶紧让一让,宋之湄就挨着她坐了下来。

    老太太再不喜欢她,也不能当着叶家人下她的脸,只问叶文心在家都做些甚,读不读书:“我记着十多年前,那地儿就时兴女儿家也要读书,过得这些年,只怕此风更盛了。”

    叶文心字兰章,能取这样的字号,除了花中四君子之说外,便是她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官家女儿合在一处读女私塾,她的文章就是最好的。

    叶家就办了女私塾,除了官家女儿还有盐商家的姑娘,南边学风昌盛,倒还是托了办女学的福,贫人女儿也学字识书,富户就更必不说了。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森;终生之计,莫如树人。一树而百获非教化之不可得。”叶文心自进了门,便是个温文淑女的模样,谈到学风女塾,竟满面光华,好似换了一付模样。

    她说旁的,宋之湄还能接口,说针线说衣饰,哪怕说到管家理事,宋之湄手上的盘算功夫比寻常的管事娘子还更利落些,可说到读书一道,甘氏自家不识几个大字,宋望海历来不喜女儿家多读书,到了她这里,也跟着余容泽芝一道读过,若说多有才华,那便够不上了。

    甘氏眼儿一睇,笑得一声:“姑娘家还是庄静些好,平素针黹女工,再学些理家管事,操持家业才算立身。”老太太若是喜欢姑娘家读书,宋家几个女儿早就学起来了。

    甘氏是度着老太太不爱这些方才开口,叶文心一听,倒收起颜色来,反是宋老太太回护了她:“不明理如何理事?一家一国都是此理。”

    甘氏叫这么一噎,竟还能回话:“老太太说得是,到底是我们见识浅,比不得老太太,口里说的就是圣人言。”

    宋之湄轻轻笑一声,拉了叶文心的衣袖:“我听说扬州也有办女学的,只恨金陵没有,若是有,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她听得话音就知道这位叶家姑娘好学,心里不以为然,来的时候却得了甘氏的提点,同这一位交好,比那些个陈家小娘子,有用的多。

    自重阳宴会之后,跟陈家姑娘倒是通过信,还彼此送过些荷包绣件,可陈家族人众多,地方狭小浅窄,自陈阁老致仕之后,家族里也没能出几个位高的,子子孙孙住在一处,这会儿又没大节,陈家姑娘想要单独请客再不能够。

    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马屁拍得肉麻,石桂却在外头听出些旁的来,叶家这位姑娘,倒有些意思,到了此地这样久,不说女子读书,只往学堂门口立一立,就叫姚夫子撵了出来,还要拿水洗地,偏是这个小姑娘口里,竟能说出这般道理来。

    几个人说着话,没等到宋荫堂,倒把宋敬堂先等来了,人还没进门,老太太脸色便不好看,她扫一眼甘氏,见着她眉梢一挑,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宋敬堂进门先请安,立在廊下,等着宋老太太叫他进去,丫头都飞了眼色,里头的更不必说了,石桂还是头一回见着宋敬堂。

    若说样貌,两个倒是有些相像的,可宋敬堂分明是弟弟,却垂眉敛目,老成持重,反是宋荫堂和风细雨,笑意满面,一个是十月里的冻霜,一个是六月里的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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