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信
华鬘这句话似乎毫无来由,但它还是让我震惊不已。
她说闻廷绪有问题,是什么问题?难道闻廷绪和徐楚月一样,也在骗我?
或者是,闻廷绪还知道什么内情?
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可能,华鬘是个“初来乍到者”,对人间的语言表达可能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
她的意思,也许是指闻廷绪叙述的父亲在叶城考古的遭遇,跟事实有不相符之处,而她从某种观感六能中察觉到了这种不符。
从闻廷绪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自己已经彻底调查过整个事件了。
这倒也可以想象,毕竟闻廷绪当年随着母亲去到叶城,他跟蒜队长、荀堂山这些人都是相识。他们对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肯定也抱持着深深的同情心。
如果长大后的闻廷绪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打听父母失踪时的具体情况,他们也应该会如实相告。
只是,闻廷绪心理上仍然有“父母无罪”的预设,所以客观情况经他的嘴说出来,就加注了许多主观情感。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华鬘那句“姓闻的有问题”的判断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怎么看?”我边开车边问沈喻道。
“闻廷绪吗?”她转头看看我,“我醒了之后,发现自己又双叒叕在餐桌上时,的确想发作来着。但就在这时候,正好看到了那女人的留言——她在切换前,故意把手臂横在了我眼睛的正前方,一睁眼就能看到——
“先不管她是有什么意思,但能让不靠谱的人用心的事,肯定是重要的大事。
“所以我就立刻按照她说的,假装成她的样子,继续吃吃喝喝(罪孽深重啊),然后暗中观察闻廷绪。
“他讲的父亲的故事,我虽然只听了个只鳞片爪,但第一感觉就是,他没有说谎,他的情感是真的,也没有欺骗我们的动机。”
我点点头:“可是,他会不会因为想替父母伸冤,所以把一些事实片面夸大了呢?”
“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那是个十分理性,理性到跟服务员social都有点照本宣科的人,如果他真发现父母是恶人的话,是不会这样主动的。”
“那华鬘说的‘有问题’是指?”我眉头皱了起来——闻廷绪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真的不愿相信他本人出现问题。
或许,这也是所谓的“心理预设”吧。
沈喻没说话,她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也没想出什么答案。
我也只好不再言语,安静开车。但这种狭窄空间里的沉默,往往会显得相当尴尬。好在再转过一个路口,就要到我们小区了。
到了小区,我带着沈喻停车上楼。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一个薄薄的信封塞在门缝里。
我本以为是谁塞得小广告,但沈喻却一把将它拽出。她看了一眼,鼻子里哼了道冷气,把东西给我递过来。
“给你的快递,看笔迹是个女的。”
我顿时出了一头虚汗——最近没买东西啊,怎么还有女的给我寄快递?
沈喻推门进去,她闻闻身上的酒气,径直走进浴室里去了。
我趁她洗澡的工夫,把那封快递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它从淞山寄出来的。
我一愣,赶紧小心翼翼拆开快递。果然不出所料,快递里有封信,信是徐楚月留给我的。里面还夹着一幅画,正是那张背锅侠的涂鸦。
这是一封来慢了的快递,这是一个迟来的问候。
因为写信的徐楚月,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信纸折叠得很整齐,我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把纸展开,徐楚月那圆润可爱的字迹跳入我的眼帘——
“言桩,难得这么正式地叫你的名字,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淞山了。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我梦想中的地方,我会过得很好,即使不那么开心,不那么放心。
“这大概会是一次彻底的离开吧。离开之前,本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但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你。
“你也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认真、和善,没有什么坏处,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不是讽刺你,而是现在这个时代,存好心办坏事的人太多了。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存好心,但不办坏事的人。
“我记得当你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表情显得有些紧张,看起来它对你很重要,所以我在隐居之前,想把这幅画寄给你。此外,我坐在这里,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想把遇到这个人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
“事情发生在五月初,好像是五一假期结束的那天晚上,我照常去红莲酒吧演出。红莲酒吧后面是老街区,老街区有能抄近的小路,我就是在一条小路上,撞见了那个背锅的人。
“不过那个时候,他身上并没有背着锅。他在滨川酒吧街跟了我一路,而且他行踪鬼鬼祟祟,我以为又遇到了变态,赶紧连着拐了两条小巷子把他甩脱了。
“等演出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了。我收拾东西,打算去酒吧街后巷吃个宵夜,结果刚拐进巷子,就又遇到那个人。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变态一直在守株待兔等着我。我赶紧闪到暗处,不过,这回我发现,他身上背了一口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口巨大的铁锅,我记得特别清楚,那锅很大很大,以前在山区的时候,每家每户灶上都有那样一口柴锅,但在城里,却很少见如此大的铁锅。
“我想,他背得,可能是食堂用的大铁锅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背着一口锅走在路上,因那口锅很厚、很重,压在他矮小的身上,看起来特别滑稽。
“我本想看清他的相貌,但因为自己有些害怕,加上当时他背着光,所以没能看清他的脸,不过从身材和步伐上来看,他大概是个四五十岁的瘦弱中年人。
“他就这样背着锅从巷子里路过,等我回到家,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诡异,于是不自觉之中就把当时的景象画了出来——它就是现在你手里的这幅涂鸦。
“这是我能想起的所有东西了,希望对你有点用处。
“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好人呢?写到这里,我觉得你真的很傻x,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没进入社会似的,喂,以后可别轻易相信别人。
“骂完你,忽然觉得自己也很悲哀。算了,不写了,越写越多,过犹不及。愿我们天高水远,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