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东去
当钱初九意气风发,领着人进了城,一面派人去打听另外三门的情况,一面准备联系李悠,显摆一下,打消李悠莫名其妙的担忧的时候。一切都乱了套了。
先是西门的惨状传了回来,双方加起来小两万人,就这么战死了。还是那句话,人是群体生物,谁还没几个亲朋好友,看的顺眼的狐朋狗友。
这死了的一万多人,在双方队伍中都有不少熟人。原本高高兴兴投了降,感觉找到了组织的零陵城江湖底层,有不少这一瞬间又有了点离心离德了。
但是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本身可大可小。因为有个现成的背锅侠,零陵城的宗门。是他们挑起的战争,也是他们忽悠着这些江湖人走上了战场。这个黑锅让他们背一点也不冤。
钱初九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知道了惨案以后,并不以为意。他本意是手下这几十万人死个一半,留下来的起码相对精锐一些。没想到宗门这么怂,直接跑了,满打满算损失的也就西门的那不足万人。这点损失远远没达到他心中的底线,所以安排人把矛头指向宗门,借以稳定内部的情绪。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什么是乌合之众,那就是能发不能收。
他手下这些人,多一半都是山贼水匪出身,打家劫舍本就是他们的天职。
涌入城后,又被刻意引导了对宗门的怨气,这些匪类能干的事也就一目了然了。一窝蜂的冲进了那些宗门的领地,刮地三尺,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
虽然宗门撤离时带走了重要的物资,但总有些在宗门看来笨重不值钱的东西,在这逃命的节骨眼,只能忍痛放弃。但这些东西在这些江湖底层眼里,那却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值钱货。
但是宗门就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也有限,几十万人,抢到的只是少数,更多的只能看着空荡荡的宗门,心生不甘。
那怎么办?
胜利了,进城了,多多少少总要图点什么吧?否则拼着命跑这一趟干什么?
一场席卷全城的大劫掠开始了,宗门没了,总还有富户,富户抢完,平民家总也有点家当。
抢宗门也就算了,当风波波及到了平民,凡人。事态就进一步恶化了。
本地的那些江湖底层,不少都是平民出身,为了家人,为了邻里朋友,这回是真的抱着保家守业的决心,和那些上门的匪类开战了。
钱初九得到回报,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饿狼已经放出了笼,再想关起来可就难了。几十万人呢,他手下又没几个信得过的得力人手,凭什么去收拢这些人。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李悠说的,这些乌合之众可以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可以作为工具利用,但是永远别想着他们是可以依仗的力量。可怜人必有可恨处,江湖底层虽不乏因为出身或者境遇而暂时落魄的人才,但绝大部分还是自己作的,丝毫不值得同情。你要做的只是观察,测试,找出那些还算有救的,拉拢过来,组成核心小团队。至于剩下的九成九,工具人罢了,只要能把功法传出去,他们的价值也就榨干了。
钱初九第一次手下掌管这么多人,这么强的力量,难免有点迷失。现在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这是一群饿狼,不,饿狼都算不上,只是一群刍狗。被利益引诱,被威势胁迫罢了,
终于,他开始思索李悠提及的宗门发展路线,该如何寻找发现值得培养的人才,如何把核心和那群乌合之众区分开。这些李悠只提了个大概构想,具体的还要他自己想办法。
可惜容不得他多想,事情又起变化。
宗门杀回来了,援兵到了。
现在各地已经意识到了血灾的恐怖,零陵城突然示警,周边几城也颇为紧张。赶紧调集飞舟,召集精锐,务求御敌与边界之外。生怕血灾泛滥到自己地盘。
当文逸桐和撤离队伍遇到了来援的临城高手们,经受不住各宗门高手请战的请求。零陵城各宗门虽然人撤了,但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抛家舍业,背井离乡。现在家人算是安全了,又兼之那些断后的高手说敌人来势并不如传闻中的凶猛,并非不可战。这又有了援军,打回家去,迅速成为共识。
其实文逸桐也隐隐觉得不对了,突围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遇到像样的阻拦,这和传说中的悍不畏死的魔人,似乎有着很大的出入。只是当时撤离命令已下,为将者不好朝令夕改,只能先以保障人员物资为第一要务。
但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战斗就落荒而逃,无论什么理由,传出去都有损名声。既然大家有要求,他也就顺应民意,一边安排普通弟子继续护着队伍撤离,一边组织高手准备回去试试。有飞舟,有金丹,就算有问题,相信撤离也不是问题。
当他们赶回零陵城时,只看到一座完全陷入混乱的城市。但又和情报中描述的血神子所过鸡犬不留,大相径庭。城里真没死多少人,虽然满大街的打架斗殴,死伤也不少,但除了乱,也没见肆无忌惮的滥杀。
当高手们开始杀人,开始清理街面,瞬间更加混乱了。
这些江湖底层欺软怕硬,哪敢和金丹高手过招,一看对方下了死手,跑的一个比一个快。甚至裹挟着大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四散溃逃。
文逸桐他们为了灵活机动,出于小心,回来的都是精锐,几十个金丹,两百多融合圆满。这些人实力是强,但人太少了。城里环境复杂,又不能放开手攻击。也就杀了不到一万人,城里这些武当门人就四散而逃,出了城了。这些江湖老油条,也许实力不行,但是个个人精,一点风吹草动,跑的比谁都快。
至于钱初九,第一时间就跑了。当他认识到没有组织的单纯人数,并不足以抗衡高手时。当他真正认识到手下这些人不过乌合之众时,他就明白了李悠的担心,也想清楚了宗门反击后的结果。所以在发现宗门的人杀回来时,第一时间就下令撤退了。
可惜能听他命令的,不过几百人。绝大部分早就被贪欲迷了心窍,还在如火如荼的抢劫呢。
也亏的李悠提醒,钱初九安排了后手,把最早那一批青雾城出来的,还算忠心的手下,散到了周边,借助炼魔牌,构筑了外围警戒,才让他提前获悉宗门杀回来了。可以从容撤离。
一场闹剧般的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后续的影响是巨大的。
文逸桐的联军,联合附近几城来支援的高手,四下出击。钱初九那近四十万大军,死伤超过五万,倒是逃出来了小二十万。不得不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帮江湖人逃跑的本事不算小。当然也和文逸桐那边人手不足有关。
但还是有不下十万人,为了保命,只能投降被抓了。
但事情就此结束了么?战争不可怕,可怕的是战争造成的损害,不只是死的那些人命,还有财产物资的损害,更重要的是受创的心灵。延绵不绝,只有时光能慢慢消磨。
对于一个宗门来说,功法传承这是根基。但同时为了保证修行,稳定且可观的收入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财侣法地,财字当头,丹药,法器法宝,甚至日常的吃食,哪样不要钱。一般一个上三门,必然会占据最少一处天材地宝所在的灵地,稳定的产出才有可能供养的起一个元婴高手。
这零陵城差了些,连个像样的上三门都没有,但要养出金丹,那几家宗门也是拥有一处比较低级的天材地宝灵地的。基本就是李悠那部《灵药辨别大全》乙字档甚至丙字档的天材地宝。否则没有充足的财力,单靠生意一类的收入,很少有能攒足晋升金丹的资源的。
而对于这些天材地宝,最重要的就是养护,和有节制的获取副生产物,来寻求稳定的收入。否则就会像宋风沙那样,自己断了根,后人就没了晋升的可能。
那帮匪人恨不得把那些宗门的房子都拆了,搜刮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些天材地宝。直接给断了根,连天材地宝,带为了培养,用灵性材料建的特殊培养室,都给搜刮的干干净净。
急冲冲冲回家的那几个宗门金丹,差点气的直接背过气去。那五万的死伤,大多都是这些气的失了心智的金丹,含恨出手,下的辣手。
但是已经无法改变的是,这些宗门失了底蕴,将来必将没落。
这些人恨啊,即恨这些江湖底层打家劫舍,更恨文逸桐,指挥他们撤离。就这么一帮子乌合之众,何至于撤离?要是据城而守,要是主动出击...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但是不还能甩锅么?文逸桐这个联军负责人,提出撤离的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更重要的是,俘虏了那么多人,大家也发现和情报中描述的血灾有着很大的不同。稍加询问,也就闹清楚了症结所在。人家真的就是一个新生宗门,来此也真的就是因为一个门人被抓,来要人的。
凭什么啊!你文逸桐做的决定,要让我们这些本地宗门买单出血。
而且由于各地对血灾的重视,不少专业的情报人员随着支援队伍第一时间来到零陵城,要获取第一手的情报。相比于那些宗门不专业的询问,这些专业人士很容易就勾勒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甚至其中一些隐秘环节,也连猜带蒙,填补了个大概。
武当门,木子幽,发源于青雾城附近。这让这些情报人员想不联想到李悠都难,起个假名还这么随意。而且木子幽,青云书院客座生,通达镖局镖师,这明眼人一看就是李悠给自己做的假身份。毕竟以他青云书院嫡传的身份,开个客座生证明还不是动动嘴的事。
毕竟李悠现在也是名人了,之前的情报还是高度机密,除了少数顶级的情报机构才知道圣朝皇子的身份。但是青云书院嫡传,螺湾城越两级斩杀元婴,以及现在名声逐渐传开的忆盈楼,都把他的名声推到了一个江湖新秀的高度,引起了各个情报机构的关注。
而且由于李悠希望这些江湖底层把他传授的功法推广开,所以这些人对所学功法也不保密,只要有人问,就全盘托出。
大家很快发现这些人确实和血灾有关,修炼的是同一种魔功。但是由于李悠及时发现,创造出一种抗衡魔意的功法,及时的挽救了这些人,才制止了楚地血灾的发生。这武当门就是为了阻止血灾才诞生的。
这套前因后果一出,对文逸桐的责难声更大了。本来就是多问几句就能解决的误会,却因为先入为主和傲慢,酿成如今的局面。超十万人的死伤,一座城市几乎被毁,经济彻底崩溃。这是需要人来负责的。
没人在意当初联军众人面对孙奕楼时多么正气凛然,虽是文逸桐领头,但也是大家的意见。现在需要有人背锅,文逸桐当仁不让。
当然,这并不是这场战争最大的损害。真正的损害无影无形。
信任,阶层,在战争面前完全坍塌了。
由于面对战争,宗门联军用欺骗的办法,留下江湖底层和敌人拼命,自己却有计划的跑了。这一事件彻底把宗门和江湖底层那层脆弱的关系撕碎了。宗门的人恨那些江湖底层打家劫舍,江湖底层恨宗门忽悠他们,临阵脱逃。两个阶层彻底对立了。并且随着传开,深远的影响了整个中土。
还有一个更弱势的群体,平民凡人。他们才是受伤害最深的。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些人已经开始在思考,无法保护自己,也无心保护自己的修行者,是否还值得自己供养。这人族是人族的人族,还是修行者的人族。
这种怀疑,在缓慢的,从根本上消磨着人道的基础。浮屠血海宗没干成的事,却因为这场战争,种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而更深远的影响则是,人们由于血灾,由于这场战争,终于第一次开始思考起人族的内战该怎么打了。
现在的人族,无论宗门功法,还是所谓的军队,假想敌一直是妖族。这也是造成了修行界忽视那些江湖底层的重要原因。
面对个体强悍,坚甲厚皮,神通强悍的妖族,人族只能发展高端战力。
一方面研究功法传承,尽量多的培养出元婴高手。一方面,飞舟,阵法,法宝,一切的辅助手段,都是为了如何集中起更强的一击,抵消掉妖族天生的肉体优势。
但当敌人是相同的人族时,是那些人数众多,却个体羸弱的江湖底层时。却有点大炮打苍蝇,有力用不出的感觉。
以前大家偶有争斗,也都是相同阶层间的战斗。元婴对元婴,飞舟对飞舟,还不明显。是,这次的四十万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但要是这四十万人有组织,有纪律,也像血神子那样悍不畏死呢?能不能磨死元婴,能不能有所作为?
一些有心人可就上了心。一般人,一般宗门自然组织不起这么多人。但是圣朝呢?藩王呢?圣门呢?培养一个元婴多难啊,但是培养一大批开光融合,可就相对简单的多了。
不少组织都开始详细的记录这场战争,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用以作为未来发展的一个参考。
后世史书都把这场战争记录为人族第一次内战战争。但是遭到了很多军事家的反对。原因很简单,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反面教材,根本不配称为战争。情报不明,组织不力,指挥不当,控兵不严,等等。直接反向的促成了人族第一部兵书的诞生。
但这都是后话了,同样后话还有文逸桐。背上了所有黑锅,风风光光的小状元黯然离开了零陵城,背负着恶名与压力,去了吴越战场赎罪。
但是这场失利,无情的撕碎了他表面的光鲜,也让他卸下了被江湖染上的浮华。他终于开始认认真真的用正眼来观察江湖底层,来观察平民凡人。数十年后,超越师父,真正成为一代大儒。
而现在,谁都不知道未来的走向。
李悠收到钱初九充满了沮丧的报告后,也放下了心,直接出发去了毒龙寺。
钱初九没事,起码小二十万人溃散到了各处,这就很好了,比他预计的强多了。现在李悠只有一个目标,毒龙寺,阿难。当务之急还是剑六的问题,这傻丫头一心要斩了自己,还打不得骂不得,而且有点打不过。这问题不解决,自己还闯荡个屁江湖。
阿难支援毒龙寺,现在在主持越国境内的抗灾。这是公开消息,很容易就从风间那里拿到了。
唯一让李悠不爽的,是离开前风间的一席话。
他这才知道,这次血灾,自己的六个师兄都损失惨重,现在都憋着一股火呢。
青云书院在楚地,所以六个师兄的发展,尤其是通达镖局和依附镖局的风间,黑刺,都是以南方为根基,逐渐向北扩。
吴越之地的剧变,通达镖局受损严重,起码上千家分号被毁,数万镖师遇难。把李悠四师兄卫青山气得不行,已经开始召集各地镖局的精锐,要出兵吴越,血债血偿了。
所以风间才告诉李悠,如果去吴越之地,请务必帮一帮镖局兄弟们。这血仇,通达镖局开门营业数百年来,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大家同仇敌忾,都憋着劲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