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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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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最有名的酒楼食无味,远看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窝。

    门洞小小,两边却有一副与门洞大得不相称的楹联:

    妙道莫须有,至味却是无。

    食无味的掌柜兼大厨彭大嘴是个长着一张樱桃小嘴的圆溜溜的大胖子,形象滑稽,却不知道为何得了“大嘴”这么个古怪的称呼。

    已经很久没有人吃到过彭大嘴做的菜了,传闻他做的菜甚至能让死人闻着香味从棺材里爬出来。

    酒楼有个很奇特的规矩,要吃掌柜做的菜,必须自带食材,只有这食材打动了彭大嘴,才有可能让他露上一小手。

    彭大嘴正在睡觉,他睡觉的方式也很奇特,站着睡。

    突然有伙计敲门:掌柜,陌先生来了。彭大嘴立马圆眼一睁,笑逐颜开迎了上去。

    彭大嘴好像跟陌离很熟,一见面就大声嚷嚷:“小离离,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陌离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自怀中取出一只木盒。

    打开木盒,赫然是那只骄虫幼虫。

    彭大嘴眼睛瞬时瞪得溜圆,小嘴里发出荷荷笑声,口水流了一地:“老陌,你却真有本事,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好东西?你说,你要什么。但凡我老彭有的,那都不是事儿。”

    陌离“啪”盖上木盒:“**什么你不知道?”

    彭大嘴的笑声戛然而止,小嘴却依然张着:“老陌,那个我真没有!”

    陌离把木盒往怀里一揣,作势欲走。

    彭大嘴赶紧拦住:“换个别的,什么都行,孩子们已经几百年没有开过荤腥,都快忘记那些个东西的味道了。”

    陌离轻轻一笑:“只要那个,别的不要。”

    彭大嘴咽了口口水,憋了半天,吞吞吐吐:“老陌,我真不骗你,我早就不行了。”

    “你的鬼话,骗骗别人还行,还想骗我?”陌离又作势要走。

    彭大嘴一把拉住,涨红了脸:“老陌,咱俩多少年交情了?行行行,你自己来看看!”

    彭大嘴一抬手,虚空中竟突然出现一棵树。

    好大一棵树!

    独木成林,枝枝叶叶俱在云端,便是遮天蔽日一把巨伞。

    那树叶皆是四方形状,面盆大小,在半空摩擦发出石头相撞般“咔咔”声响。

    令人惊异的却是这树如今枝黄叶败,奄奄一息。

    “吱吱……”见到彭大嘴,那枝头上竟爬出九只小鸟,尽皆毛羽晦暗,瘦骨嶙峋,蜷缩着挤在一团,眼中露出可怜神色。

    陌离十分惊诧:“怎会这样?”

    “唉,虫子跑了,当年从这儿拔走的时候不知怎么被搞掉了。”

    彭大嘴十分沮丧,竟然咧着樱桃小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要不我顶着恁大干系偷跑来到这鸟地方干甚?还不是想把虫子找回来,孩子们太想它了,没那一口真不行。”

    “这个你留下。”陌离面露歉色,把木盒塞进彭大嘴手里,转身离去,“你那虫子,我自会留心。”

    “老陌,老陌,你等等……吃顿饭再走嘛。”彭大嘴追出来,大声挽留。

    却见陌离身影已从门外消失,不觉声音越来越低,叹息一声,揉揉双眼,入内去了。

    //

    客栈中,弃又一次醒来。

    确如那‘医不得’所言,这才第二日,他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大减,肚脐处四五寸长一道伤口,形如闪电触目惊心,现正麻痒痒生出新肉,也不知那‘医不得’究竟给他用了什么灵药。

    他试着运行体内气息,但觉顺畅无比,那“风箱”还在,竟比之前还要强健有力。

    弃心情大好,试着起**床,除了略微有点晕眩,嗓子嘶哑无法发声,身体已无异样。

    桌上却有一封书柬,乃是那陌离在他熟睡时留下。

    大意是他有要事先行离开。那骄虫太过贵重,胜过那古食灵颇多,所以将那古镜留赠与弃作为补偿。房费已经付到半月之后,劝弃好好修养,毋需担心。

    “这陌离为人倒甚是正直慷慨,重义轻利,不似寻常商贾,值得结交。”弃不觉心中感动。

    那古镜便摆在桌上,弃将它拿在手里**,发现此镜颜色黑里透紫,像块砖头,照人却纤毫毕现,不知何物研磨而成。

    把玩古镜,弃兀自神思不定,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古镜带进到一个奇怪的空间,前面一道虚影,不是姬崖孙,更是何人?

    弃怒发冲冠,不顾大伤初愈,猱身而上。

    虚影瞬时分开,却在弃身后显现,只一招便将弃击出镜外。

    自己竟还是这般不堪一击?弃一声轻笑。

    却又如何?轻笑过后,弃发现心中竟再无沮丧悲苦,却有战意丝丝渗出,瞬即化作江海般奔涌,一个黄钟大吕般声音响起:我不服,再来过!终有一天,取你小命!

    生死一线中挣扎回来的弃,已如那破茧之蝶、涅槃之凤。

    那种敲骨吸髓的痛苦所带来的改变,连弃自己都觉得心惊。

    片刻间弃已收摄心神,殚精竭力,但思破这虚影法门。

    念力召唤下,脑中那巨**卷徐徐展开,图中第一套**法门隐隐发亮,轻轻一点便轰然开启,却是一套棍法。

    便在此时,那“一条”竟从虚空中突然浮现。

    在弃眼中,“一条”不过一块甚有灵性之朽木,可以用来照照明、掘掘土,平时小心呵护以免弄坏,却从未想过要将它拿作兵刃。

    但见此时“一条”上如虫蛀般光芒闪亮,竟似发出声声呼唤,不自觉伸手将它擎住,依法门所授挥舞起来。

    这才发现这“一条”实在是一条最趁手不过的兵刃,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奇猛无比。

    柔韧时曲折缠绕出其不意,刚强时劈山裂石无坚不摧,更重要的是这木头竟似懂他心思,舞动起来随心所欲指东打西,竟将那棍法中的精义施展得淋漓尽致。

    然那棍法实在太过玄妙,弃用尽全力也只能悟取点滴。

    但每次有所领悟之后,再次**古镜,便可与虚影多过数招。

    弃心头大喜,用工愈勤,进益居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与虚影搏击时间越来越长。

    弃忘乎所以,全神贯注,不觉时光匆匆而逝。

    镜中虚影已不得不开始使用兵刃方能与弃一较高下。

    姬崖孙所用的是一枚古印,上有两字阳文“毋取”,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乍见此印,弃眼**然浮现爷爷死前筋断骨折之惨状,心中伤痛莫名,方寸大乱,只一合便被那印击中肩背。

    “咔嚓”一声,那印竟将弃的肩骨生生击碎。

    弃但觉胸中翻腾震荡,剧痛之下“哇”一口鲜血喷出,内中竟夹杂深黑色内脏碎片。

    一阵晕眩,已伏倒在镜外。

    半炷香之后弃醒来,检视身体,却发现肩背心腹皆已无碍。

    “莫非在镜中受伤,只需从镜中脱身便自会痊愈?”

    之前拳脚较量,并未受如此重伤,此番使用兵刃,初次交手便命悬一线,

    弃不禁心中思量:但若是方才那虚影直接将我击杀,只怕我便死在那镜中再无法出来了。

    还有,此印似能乱我心志。看来这兵刃比起拳脚,确实凶险许多,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弃抖擞精神,摈除杂想固守一念,再次冲入时已不再受那印所扰。

    那“一条”确实强大,虽然威力被弃开发尚不及万一,但随着弃对那棍法领悟愈来愈多,与“毋取”争锋竟毫不吃亏。

    棍法修习到这个阶段,弃发现要控制“一条”,只有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了,必须要有心念和气息的配合。

    经过骄虫改造的身体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两个气海自动分工合作,每一丝从外界吸收能量都被充分燃烧利用起来,转化为源源不断的战力。

    又经数日,仅凭身法、力量、技巧,弃与虚影已不相上下。

    这日,弃又**古镜与虚影缠斗,虚影却只是闪避试探,弃心中诧异。

    突然,虚影使出了前所未见的神通,“毋取”印纽旋转发出狮虎般巨吼,弃被震得心惊神丧。

    “毋取”如泰山般从天压下,将弃再次击出镜外。

    却原来,短短数日,弃竟已连破两境,入初渡大成阶,实力可以激活虚影兵器之神通了。

    //

    帝都街头,行来数名**仆仆昆仑弟子,领头正是于问问。

    于问问四处察看,露出欣喜神色:“找到了,便是这里!”

    于问问使一个眼色,众弟子心领神会,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一个时辰后,街对面茶馆二楼包间,却是众弟子初次探察完毕,正在商议对策。

    “便是那间。据说那小子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出过客栈,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说话的是一名年轻昆仑弟子,顺他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客栈二楼北侧一间客房,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我们问过小二,只说这小子确实与众不同,从不出门,也不见有人拜访。每日小二送去三顿饭食,也不见他如何吃,原样端回来。房间倒是预定到半月之后。”

    另一年长些弟子搭话:“对了,小二还说,这小子来的第二天便受了伤,似乎伤得很重,躺在**无法动弹。只过了两日竟完全痊愈,丝毫看不出异常来。”

    “这小子确是极怪异,你们还记得他在我们昆仑被剑阵困住,也是受了重伤,无几日便痊愈了。”另一弟子插嘴。“只是他这番却是因何受伤?莫非这帝都竟有他的仇家?”

    于问问心中一动:“这帝都确有他仇家,还是个极厉害人物。只不知他所受这伤是否寻仇所致。”

    “三师兄,以你的修为,竟无法探察到他在做甚?”另一弟子好奇发问,众弟子皆望向于问问。

    于问问也觉奇怪:“这一个时辰内,离朱泪探察到他的信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时强时弱,但他明明在这客栈之中并未离开,确实甚是诡异。”

    “莫非他修炼了甚邪门功夫,还能隐藏自己行迹?”

    “不似是他主动隐藏,倒似是他在一无法探知处出出入入。”于问问说出心中疑惑。

    “接下来却是如何行动?三师兄。”众弟子莫衷一是,皆愿听于问问安排。

    “我们留两人在此处继续观察。另两人在客栈附近四处探察,熟悉周围情况,看看是否有其他异常。余人与我一起分至那茶楼酒肆**密集地,多去打听这十数天帝都发生什么大事,或有线索。至于这客栈,我今晚便亲自去看看。”众弟子答应,于问问起身离开。

    //

    于儿掉落洞穴,天旋地转穿过幽深黑暗来至另一奇异所在。

    “弃哥哥,弃哥哥……”于儿心中害怕,呆在原地不敢动弹,弃却并未从天而降。

    抬眼看时,于儿方才发现自己所处是一口像大锅一样的空间,四壁通红,似有无穷热量要喷薄而出。

    “好热,如此下去,只怕要被烤焦了。”

    不到片刻,于儿便觉那热气炙人肌肤刺痛,心中**。

    元神受激,周身竟本能泛起蓝色光芒,形成一个巨大水球一样的清凉空间,护住于儿。

    自得那小鱼帮助,发掘出体内潜藏力量之后,这力量竟可以随心念自如开启,于儿甚是惊奇。

    “这莫非也是那河神之力,竟有这般好处……咦,什么东西竟如此香?”

    那香味闻起来极寻常却又极不寻常,不过人间烟火气,却在那气息背后藏着亿万种食物炙烤时所发出芬芳,仅一闻便觉得自己尝尽了这世间无穷美味,说不出的满足惬意。

    循着香味,于儿来至这大锅底部,却只发现了厚厚一层灰烬,那异香便是从此处散出。

    于儿心中奇怪,忍不住用手拨弄那灰,想看看那灰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唰”灰烬中突然射出一道迅疾无比的灼人红光,直奔于儿面门。

    于儿失声惊呼,“啪”一声,这红光飞到半路竟又掉回那灰烬堆。

    原来是那“折戟”自于儿腰间飞出,挡下红光。

    于儿定睛一看,那红光却是一条透体通红火光缠绕的赤色小蚕,头上竟生了两只小角,憨头憨脑,十分可爱。

    “你却是谁?”见小蚕可爱,于儿蹲**子。

    见无法阻止于儿,那小蚕直往那灰烬堆里使劲儿钻去,于儿才发现它周身火光闪耀乃是身上无数细小鳞片摩擦发出。

    莫非我可以与它说话?待我试试。

    于儿心念一动,那契约烙印飞出。

    小蚕似是错愕了片刻,竟然允许于儿**它的世界。

    那是一个神异安乐欣欣向荣的世界,四处光华灿烂,人们膜拜、舞蹈,服食仙药,冉冉升空。

    但是这一段记忆却极短暂,接下来的记忆让于儿恐惧莫名:

    日月无光山河崩裂,巨大火球从天而降,人们奔走呼号被碾为尘土,空中电闪雷鸣竟不时有巨大身形散落坠下……小蚕在战火中颤抖,随即也自半空跌落,惊惶失措中躲进一个锅一样的空间,在此残喘……

    小蚕似乎已是痛苦不堪,回忆自动关闭。

    于儿再看那小蚕,竟在那低头呜咽,益发楚楚可怜,不觉伸手将它轻轻捧起。

    小蚕伤心片刻,发现于儿可以读懂自己内心,变得十分欢喜,摇头摆尾发出信息,竟是请求于儿带自己回家。

    “可是,你家在哪儿呢?”

    于儿正不知所措,“唰”她所处那奇异空间竟突然消失,一只沧桑破旧的丹炉出现在自己手上,原来刚才所在的空间乃是在这个丹炉之内。

    炉中隐隐透出红光,正是那小蚕发出。

    于儿抬头,发现自己已置身一片荒原之中,四面皆是绵绵雪山。

    到处散落着远古残片,残片中时而可见火焰形状巨**纹,萧条冷落中还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于儿想起在小蚕回忆中所见,心中思忖:莫非此处便是小蚕故乡?

    小蚕发出红光,指向一处。

    于儿顺它所指,在荒草残垣中开出道路徐徐向前。

    愈往前走,丹炉内的小蚕愈发躁动不安。

    翻过一堵数十丈高的土墙,于儿发现下面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大地满是裂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巨力连根拔起,带出的泥土形成了高墙。

    丹炉内的红光本已极盛,此刻却突然黯淡下来,小蚕像是受到重创,缩进丹灰不再动弹。

    “你怎么啦?”于儿想再与小蚕沟通,却被小蚕拒绝。

    “哼,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你竟不理我……”于儿苦闷,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如何从这荒原离开。

    “不知此处离帝都又有多远,该如何去,只怕走上数年也未必能到了。”

    心念所动,丹炉符纹闪耀,空间突然折叠,自己竟已在一大城之外。

    原来这丹炉乃一件上古神物,名“破庐”。

    上古燧明国人厌世,只需引燃燧木枝叶以秘法从此炉练出飞升丹药,服用一颗即可羽化登天。

    后天机巨变,人神道殊,神界被永久**,“破庐”再无用处,遂被岁月遗忘。

    各种机缘之下,竟埋藏至这鸟鼠同穴之山。

    然神力并未完全丧失,仍有飞天遁地之能。

    小蚕乃火精之虫的虫母,火精之虫居于燧木之中,以燧木收集之火之元气为食,亦帮助燧木疏通经络,有双生之妙。

    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之后,燧木被连根取走,小蚕却遗落人间,躲在尚有燧木余精的“破庐”余灰之中,残喘度日。

    于儿仰头,“承天门”三个大字撞入眼帘,竟是帝都到了!但见****攘往,车马络绎不绝,街道屋舍奢华壮丽,风物人事自有一番气象。

    “却不知弃哥哥现在何处,到了这帝都没有?”见了这繁华胜景,于儿不觉想起与弃那一路风餐露宿,心中惦记。

    “于儿?”身后竟有人呼唤自己名字。

    于儿一回头,却是哥哥于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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