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云娘何曾受过这般苦楚,身子架空悬于长凳上,济凨强压着她的双腿尽管她用力挣扎着,双眼噙满泪水,却也半分动弹不得。
厉声哭求,却听得济凨姑姑冷冷说道:“在云韶府,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活着入宫,要么死了出府。左右都是你自个儿选的路,临了,便也怪不得旁人。”
听到济凨这番话。云娘咬紧了牙关,厉声嚎哭变成了哽咽。
轻风吹拂,梨花瓣同云娘的泪一并缓缓坠落。
阿蛮惶惶习舞,约摸两柱香的功夫才瞧见云娘一瘸一拐地从偏院行出。急急跑过去,搀扶着云娘,却见她小脸苍白,唇瓣轻颤。
“济凨姑姑是府里出了名的严苛,落在她手中,你定少不了吃些苦头。我瞧着坊主疼惜你,不如你去求求坊主,换个教习姑姑也好。”阿蛮抬手,袖纱轻拭着云娘额角的汗珠。
然而云娘却只是倔强地摇摇头,咬紧了牙关,不多发一言。
她知晓济凨姑姑说的没错,入了云韶府,便只剩下两条路可选。如果不愿像紫苑姐姐那般命丧虎口,她能做的就是和着血泪咽下如今的苦楚,等待着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看到云娘这般,阿蛮也不多话。只搀扶着她,往房中行去,却不料青罗姑姑早已等在那里,在看到二人行来之时,她冷着脸道:“从今日起,云娘便和鸩羽衫的孩子们住在一处,阿蛮你记得了?”
“求青罗姑姑通融,云娘这几日开骨拔筋,定是需要有人照料。她住在我房中,也方便相互帮衬着……”阿蛮还不死心,只一味说下去。
“阿蛮!”青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别杵在这儿替云娘求情,你且紧着去坊主那儿领罚吧!”
听到这话,阿蛮神色一变,不敢再多说一字。垂首低应了一声,便松开云娘的手往内室行去。
“阿蛮……”云娘低唤一声,便看向青罗:“青罗姑姑,若有什么,都是云娘的错。阿蛮不过是一心为我,倘若坊主当真要责罚,罚我便是!”
青罗眉眼冷淡,鬓边垂落银钗流苏,冰冷如同她面容。看着几欲站立不稳,却还不忘求情的云娘,破天荒地松口道:“不论因得什么,没能好好习舞的是阿蛮。不必担心,坊主不过是让她长些记性罢了!瞧瞧你这东倒西歪的模样。先歇着去吧……”
云娘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喉中干涩,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只是看着阿蛮身影渐远的廊下,内心五味陈杂。
却说阿蛮忐忑不安地行至内室,见云之遥端坐在椅中,正等着她来。
桌上一根粗砺藤条,被云之遥柔夷般的指轻轻拨弄着。
入得内室,瞧见这情形,阿蛮便知今日这责罚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缓缓走上前去,直着身子跪倒在云之遥面前,阿蛮低声道:“坊主,阿蛮前来领罚。”
云之遥看着跪在面前这个古灵精怪的人儿,拿起藤条,轻抬起阿蛮的下颌:“可知道自个儿错在哪儿?”
“知道。”阿蛮低声应着:“不该一心牵在云娘身上,荒废习舞。”
“阿蛮。”云之遥轻叹了一口气:“你一贯是心思玲珑的孩子,怎得见了云娘,便倒乱了手脚?”
阿蛮抬头看向云之遥,神情惶惶中含了几分薄泪在眼中:“一瞧见云娘便不由得想到子衿姐姐,阿蛮入云韶府的时候,也是由子衿姐姐照拂着,如今……”
“阿蛮!”云之遥一声厉喝,显然已是动了怒:“我说过吧,日后不得在我面前提起昔日的明子衿!”
被云之遥这一声怒厉所惊,阿蛮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身子。
见阿蛮却有几分惊怯,云之遥又软了语气道:“明子衿于我云韶府而言,是叛者。她不记多年栖身授业之恩,我便也不念旧日情意。阿蛮,你可听明白了?”
阿蛮点点头,俯身叩礼:“阿蛮知错,这便去教习姑姑那里领罚。”
云之遥点点头,看向阿蛮的眼神缠裹着复杂情绪:“去吧……”
望着阿蛮起身,转而脚步轻碎地离开。云之遥眉间神色愈发沉重,阿蛮与子衿的脾性如此相像,她只怕日后难免又要丛生祸端……
却说云娘朝着鸩羽阁行去。已是晌午时分,按理说也该到了进食的时辰。可云娘踏入鸩羽阁,瞧见的却是搁在桌上凌乱的空盏碗碟。
略一打量,云娘便知今儿定是要饿着肚子了。
“你是唤作云娘吧?”坐在阁里通榻上的一群孩子中,有一个身形略显高挑的女孩起身,打量着开口。
“是。”云娘点头回应,却也不卑不亢。
孰料却引来几声轻叱:“方才还没瞧出,这丫头倒是傲气的很。”
“翾灵姐姐。”有人朝着起身询问的女孩开口笑语:“你忘了?云娘可是阿蛮的屋子里歇过的人。自是不能跟我们相比的。”
“也是。”翾灵闻听,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冷嘲笑意:“别看阿蛮小我一岁,可素日里坊主疼她,在咱们跟前,那也是趾高气昂的。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既是阿蛮屋里出来的人,也该如此。不过丫头,既然来了鸩羽阁,规矩也是要守的……”
云娘望着眼前的翾灵,身形纤细,柳眉杏眼,自有一番韵骨却也冷厉刻薄。
寥寥数语,云娘也便听出她言下之意。平日里,应是对阿蛮颇为不满,却碍于阿蛮甚得坊主之心而不敢轻易违逆。如今逮住被“逐至”鸩羽阁的她,自然少不了一番压榨折磨。
即便心有怒意,可云娘知道,眼下栖身之地,容不得她有半点任性。
活下去,走出去,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心思至此,云娘便应:“不知翾灵姐姐口中的规矩是……?”
见云娘如此识相,翾灵心下暗喜。原以为这丫头同阿蛮一般,是个难缠不好惹的事儿主,可如今看来,却不过是一团软面,由她拿捏。
翾灵在鸩羽阁中,年纪略长。虽还未“更衣”,但教习姑姑回禀坊主的原话是:“翾灵如璞玉,悉心雕琢,便自有光泽。只是须待些许时日打磨。”
明子衿一事之后,云之遥对鸩羽阁的孩子们也并不似从前那般苛刻。她知如子衿这般灵性通透的根苗,说到底,也很难掌控在手中。故而亦愿多花些时日,仔细挑选。
正因如此,翾灵才没有被送去平康坊,而是留在鸩羽阁继续习舞。
可她一向心思沉诡,不多时日,便已将鸩羽阁的一众孩子们收的顺服妥帖,颇有几分“小阁主”的意味。
眼下见云娘低眉顺眼,心中的傲气又不免多了些许:“要说到这规矩,也不算多,你入鸩羽阁最晚,无非是早起晚歇,揽去杂活。这些,想来不难吧?”
云娘咬了咬牙,轻声应道:“不难……”
翾灵淡淡一笑,樱唇轻翘。继而她的眼朝着桌上瞥去:“既然不难,还等什么?”
云娘自是领会那眼神,转而便走到桌前,挽起袖口,收拾起碗碟来。可是腹中空空,加之才经过济凨姑姑的严苛教习,这浑身上下的筋骨,没有一处不疼。
不过还是个孩子,疼痛夹杂着饥饿袭来,却只能面对着一桌冷冰冰的空荡碗碟,云娘的泪到底是没能忍住,轻轻滑落。
“这是怎么说?”翾灵听到一声低泣,便走上前去:“难道是觉得委屈了?不过是做些杂活而已,鸩羽阁里哪一个不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偏偏你就格外娇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