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今天是马镇大集。往年的马镇大集很是热闹,特别是每年一到秋后,里八乡农闲的人们都要到集市上来逛一逛。赶上庙会,更是人挤人。做小买卖的、卖杂货的、拉洋片的、耍把式卖艺的等,要红红火火地闹上几天。但自从日本人来了之后,大多数人怕惹上是非,没有生活急需,是不会到集市上来闲逛的。特别是昨天和日本人的一场较量之后,虽然把小鬼子赶到了离这里有二十公里之外的小凤店,但人们出于安全考虑,大都在家闭门不出。因而,今天的马镇集市上,显得多少有些冷清。况且大家听说,昨天路过此地的八路军已撤出了马镇的地盘,到宁津一带活动去了。
八路军的撤出,是和十八团约定好的。十八团本来就是以保家为民,保一方平安的民间组织。他的防地位于平陵、临邑、德平三县所形成的三角地带,是日伪统治薄弱的地方,进则可南下平原、禹城,退则可背靠宁津、乐陵。一地要扼三县,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因此,这里成为了我党和gm党、日本人必争的战略要地。十八团所遵从的是闭关自守的旧中国农民式传统习惯。由于受封建传统影响,狭隘的小农意识严重。不管你是小日本还是抗日武装,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在他们所控制的地盘上,最忌讳其他武装的介入。因此,从山西赶过来参加抗战的我八路军一一五师东进抗日纵队在此路过时,受gm党以帮助抗战为名派驻到十八团内部的军统联络员郭璋的挑唆,以司令郭山东为首的十八团对其进行了监视。由于gm党的干扰,使我党的抗日主张在十八团内部长期得不到执行。至于日本人,那就更别想踏进十八团地盘半步。为了不激化矛盾,以争取更多的力量,加入到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当中,我八路军主动撤出了十八团的防地,以静观形势发展,等待时机到来。
在十八团防地的西面,是另一支叫“于团”的地方武装,其首领于勇利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党员,领导过1927年平陵县农民暴动。大革命失败后脱离了gong党转身投入到gm党的阵营当中。日本攻占县城后,拉起了一支以“抗日保家”为宗旨的抗日队伍,打了几次胜仗之后,于团的名声大振。后来投敌叛变日本人的小学同学于志州打入于团后,于团抗日的锐气逐渐减弱,最后致力于抢占地盘而与其他民团火拼,企图妄想独占平陵全境。
zhonggong鲁北特委根据当前斗争形势的需要,在山东省委的指示下,想尽快安排地下党进入到十八团内部,以争取早日把这支队伍带领到革命阵营当中,一起打鬼子。而我八路军也多次通过不同渠道给郭山东建议,派人帮助他训练队伍,整肃军纪。但郭山东倒是觉得自己的队伍除了文化水少了点外,其他方面还是值得夸耀的。所以,一开始他就一口拒绝了。昨天与日本人的一仗,若不是有八路军的配合,他这个马镇恐怕早就让日本人给攻陷了。因此,当八路军的负责同志在分手时再次提起这事时,他也就愉快地答应了下来,但从心底还是没能真正地转过弯来。
洪福饭馆就坐落在镇的中心街口。一栋不大的二层小楼,被老板娘马媒婆收拾得干干净净。马媒婆的真名叫马洪芳,时年已十岁。由于经常走东家串西家的去给人说媒,大家渐渐的忘了她的原名,背地里管她叫马媒婆,见面时年轻人管她叫马婶,上了点岁数的,也不管比她大两岁还是小两岁的,一律称她为马嫂。
其实马嫂的真实身份是十八团的人,于最近这几个月刚刚加入的组织。郭山东觉得自日本人打进来以后,一些敌伪人员时常渗透进他的队伍中,又加上各种武装不断出现,让人很难分清真假好坏,比起过去单纯的保家护村来,要复杂得多。因此,经常来饭馆吃饭的他看到马嫂善交际,说话办事利落又勤快时,就想到了让马嫂加入到队伍中来。起初马嫂不愿意干,她觉得自己是个妇道人家,打打杀杀的,这大老爷们干的活,哪是她干得了的。但郭山东告诉她,不是让她上战场,而是让她利用开饭馆和走街串村说媒机会,多留意一些情报,什么鬼子的、土匪的,甚至八路军的动向等,多搜集一些,以供保家护村用。马嫂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这活还可以,不用另外去费心,平时多留意就行。再说,这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啊。就这样,马嫂成为了十八团二百多人的常备队中唯一一个不暴露身份的成员,而知道她这一身份的,也只有郭山东和她的娘家侄虎子两个人。
临近中午时,郭山东来到了洪福饭馆。两个跟班的,留在了门外候着。他进门就喊:“马嫂,马嫂在吗?”马嫂听到喊声,赶忙从楼上跑了下来。
“是郭司令啊。”马嫂笑脸相迎。
“安排个房间,今天有客人要来这里。”
“楼上那间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一般客人来了我不安排。”
郭山东听后笑了笑了:“马嫂就是会说话,这话我爱听,两人边说边上了楼。”
落座以后。马嫂沏了一杯茶后问:“今天是哪家客人啊?”
“哦,是于团的于司令。”
马嫂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他现在还和咱是一伙的?”
“那当然,抗日嘛。他不和咱一伙,他还和那日本人一伙啊。他啊,和那些小混混不一样。有枪有人的,gm党还给他委任个什么司令,他是不会轻易跑到日本人那边去的。”
郭山东说到这里,看着马嫂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反问道:“怎么了,最近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噢,今天上午,我有个远房表姑一早就赶了过来,托我给她儿子说媒,问他儿子现在干什么。她说现在这世道乱的,能干什么啊。我们离县城近,就到城里找点活干。这不,现在鬼子刚到城里不久,到处缺人,她儿子就在县城鬼子那里负责买买菜,做做饭什么的。我脱口说了一句,当汉奸啊!我这表姑一听这话不愿意了,急忙解释,说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他又不打仗不杀人的。听她儿子讲,人家于团里面有个叫于伟的队长都进城当了二鬼子,还哪边有事哪边跑呢。我就问她,你开玩笑吧,那日本鬼子就这么相信他们。表姑说,这还有假,我那小子就给他们做饭,天天和这些人打交道,假不了。庄里庄乡的,他们也怕被周围的乡亲们认出来挨骂,就像日本人那样,留起了小胡子,外出有时还穿上了鬼子的衣服。”
郭山东听到这里,骂了一句,“这个狗日的,一会来了之后,我问问他,看他还敢糊弄老子。”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谁惹老哥生气了?”声音还没落下,只见一个长袍打扮的中年男人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于团司令于勇利。他今天带了些酒、肉慰问来了。
今天一早,于勇利就派人来送信,信中说,昨天一仗给咱中国人长了脸,因此他要前去慰问郭司令。郭山东觉得这个于勇利想得到是挺全面的,于是就给送信的嘱咐好,他在洪福饭馆备好酒菜等着他。
郭山东比于勇利年长两岁,况且十八团的实力也远在于团之上,因而在郭山东面前,于勇利还是毕恭毕敬的。两人说着话,马嫂便退了出去,准备酒菜。
“我说于司令,听说你投靠了日本人?”一见面,郭山东就开门见山的问上了于勇利。于勇利一听愣了一下,心想,这家伙消息太灵通了,是真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在诈我?
“呵呵,大哥,你这话打哪里说起啊?”狡猾的于勇利反问了一句。
秉性耿直的郭山东接着就说:“你的人都跑到城里当二鬼子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于勇力听到这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你说这啊,唉!人各有志嘛。庄里庄乡的,人家嫌我这里待遇差,到了日本人那里谋了份差事。我觉得这事啊也无所谓了,去就去吧,我们于团多一个少一个这样的人,不影响我打鬼子。”
“照你这么说,这当汉奸的事与你于勇利没有关系了?”
“真没有关系,离开时我跟这小子讲了,说如果你要掉过枪口敢打老子,老子就活埋了你全家。放心吧大哥,这小子七大姑八大姨的,还在我手上呢,他敢!”
说着话,酒菜由马嫂亲自端了上来。她慢慢的一盘一盘放在桌上,边忙活,边用心听着他们两个的谈话。
郭山东也觉得于勇利说得有道理,就顺着话说:“这年头不论跟着谁干,只要不招惹我十八团的防地就行,我也不管你是八路还是小鬼子,你们之间愿意咋打就咋打。不过,小鬼子真他娘的不地道,昨天竟打到我这里来了,幸亏有八路帮忙,否则,今天这顿酒咱们怕是喝不消停了。来,干一杯,感谢你来看哥哥。”俩人顺势把斟的满满的一杯白酒,一扬脖送进了肚里。
“郭大哥,小弟有一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于勇利很神秘地凑到郭山东面前。
“于司令有话请讲。”郭山东也把脑袋往前凑了凑。于勇利刚想开口,看到马嫂还在旁边站着,就又把话咽了下去。郭山东一看明白了意思。
“马嫂,你看还有什么好菜啊,给我和于司令上来,人家来一趟不容易。”
“好来,我这就下去给你们弄。”说完,马嫂一阵风似地下了楼。
等马嫂下得楼后,于勇利才小声对郭东山说:“后天晚上小鬼子有一批军火要从你的防区边上走,运送到庆云那边去。那小钢炮,威力大得狠,我们联合起来,把他给劫了如何?到时劫来的东西我们二一添作五,各一半。”
郭山东一听这,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快拉倒吧,这些年你打听打听,我郭山东劫过谁家的东西。再说了,日本人可气归可气,但人家又没惹着咱,虽然他昨天来打了一仗,但他以后不来那也就算了,我就是要带领大伙儿替乡亲们看好自己的家。如果你把日本人惹急了,他光到我十八团的地盘上来折腾,那我的老百姓可就受苦了。”说到这,郭山东把个脑袋摇的直响,就是不同意。他心里想,这日本人自从进入平陵后,还唯独没敢进我十八团的地盘,这马镇正好在个德州到济南的路口上,除了这个队伍来那个队伍走的,是非多。若不是马镇的王镇长三番五次的央求我加入十八团,我还真不稀罕这个地方。
“你口口声声不招惹别人,那小凤店杀鬼子的事可是你的部下干的,这小鬼子可给你记着这笔账呢。”于勇利阴阴地一笑。
“于司令你可别这么说,这小凤店杀鬼子是我的人不假,但那不是我郭山东派去的,是家在小凤店的那几个人回家时突然遭遇到鬼子,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妈的小日本,他爱记不记。我说这小鬼子为嘛突然攻打起我马镇来了呢。”郭山东说到这,一来气端起桌上的酒杯也没让于勇利,自己就喝了下去。
把郭山东的情绪挑动起来后,于勇利又进行了一番游说。最后,郭山东终于同意和于勇利联合起来干小日本一家伙,并且为了不被日本人识破是他们干的,怕日后引起麻烦。商定参战时一律打着八路的旗号。郭山东本不想打别人的旗号,好汉做事好汉当,但想想反正八路和日本人做对是公开的,这从道义上也能讲得过去。就这样,于勇利在酒足饭饱之后,打着响嗝,离开了酒楼。
送走于勇利后,喝得有点晕乎的郭山东把于勇利来的目的简单地对马嫂说了两句。马嫂听罢觉得这事有些不稳当,提醒郭山东还是尽量少和于勇利掺和的好。但郭山东却满不在乎地一口一个“他不敢”,然后带着他的两个弟兄打马而去。
马嫂望着郭山东远去的背景,有些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