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情
慕浔低头拨弄着茶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子谦继续劝道,“我知道你对她有怨气。你兴许怨她躲着你,可你为她想过吗?她经历过那样的事,还敢冒那个险再来一次吗?她身子弱,胆子就变小了,这些年见到生人就害怕,总觉得是找她寻仇的,我看着都心酸。如果你怨她和萧瑞,我只能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丫头她开始考虑萧瑞的事情,也是知道你的婚讯以后。我看到她解脱了也真心为她高兴。我以为你也放下,没想到你执念这么深。明天就要大婚了,你还揪着过去的事情,想干什么?”
慕浔喝了一口茶,徐徐地说,“没干什么,跟你说的一样,我对她有执念。怪就怪你们没藏好,既然被我找到了,就不会再给你们夺回去。云儿她……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糊涂!”裴子谦气得跳脚,“你真是魔怔了。她要是死了,你得了什么好?爱一个人不是看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吗?你把她拘起来,还不如一刀了断了她。”
“谁说我爱她?”慕浔驳道,“她可伤我的心了,她昨天当着我的面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我凭什么爱她?她这么玩弄我的感情,我不该惩罚她吗?”
“你疯了!”裴子谦怒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不省心。丫头她这么说是为了什么,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吗?你也跟个小女子纠缠这个,也不嫌丢人!她怎么就没爱过你?她为你做的事情你一件件都忘记了?那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都是为了你才成这样的!”
慕浔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幽幽地说,“裴叔,我是魔怔了。我最近一直觉得,云儿假死,是不是为了和萧瑞在一起。一想到他们比翼□□我就恨不得把她撕了。”
裴子谦终于累了,这孩子真的疯了,他嗤笑一声,“她要真是这目的,还需要等到今天吗?四年前就该成亲,孩子都能跑了,还能有你什么事。”
慕浔沉默不语。
裴子谦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总之,我不觉得丫头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着,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她人呢,在哪儿?”
他看向裴子谦,眼中有几分冷意,“裴叔,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帮我个忙,我让你见她一面。不过这个交易不包括萧瑞,你不能告诉他。”
裴子谦无奈,这孩子跟他爹一样精明,“什么交易?”
正月十七,长安。
此日万事皆宜,镇南王府却乱成一团。
早晨忙得乱,刚到寅时,一干命妇就进了府,替新娘子梳妆更衣。命妇们爱操持这个,三言两语地把新娘子赞的羞得抬不起头。
外院盘点嫁妆,一共一百二十八抬,规格可媲美公主。嫁妆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人都得侧着身子过。
一切就绪,就等着新郎官迎亲。
可新郎官没迎来,就先迎来了噩耗。说新郎官早晨突然病倒了,昏迷不醒。请了一干太医把脉,皆断言药石不治,活不过一个月。镇南王乔嵘听完脸色铁青,谁愿意自己闺女嫁过去成了寡妇,连忙进宫去请旨撤婚。新娘子乔薇披着一身吉服哭的死去活来,嘴里不停念叨,“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一干命妇一旁安慰,私下里都议论,“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小郡主太孩子气了些。”
慕府里,慕浔悠悠醒转,顶着张惨白的脸对裴子谦微笑,“裴叔您瞧,这就是我和萧瑞的不同,他拒不掉的赐婚,我拒得掉,您把挽云托付给我是明智的。”
裴子谦叹了一口气,暗忖这他这辈子倒了什么大霉,遇到的孩子一个个都是魔头。
消息没有传回红枫山庄。庄子里头的气氛有些沉重。老人们都舍不得这位夫人,打心里头地不希望新夫人进门。可这位夫人情绪淡淡的,也看不出个喜怒哀乐,倒是看得开。
裴怜一大早的,找个了粗使婆子,又有慕梁陪着,去了得月楼。
得月楼已经重建,但踏进这里,好像有一股阴气,瘆的慌。
这楼她原本很喜欢,建在悬崖边上,是赏月的好地方。
慕梁一旁说道,“楼还是按照原本的制式。原来的框架都拆了,换了新的木料,刷了新漆。不过这些年家主来的少,没怎么用过。家主原想种上一株白兰,说夫人喜欢。可江北天气冷,白兰树到冬天就活不成了,所以索性改成了老夫人喜欢的红梅。
裴怜点点头,让婆子把她放在二层的看台边上。那里有一处小榻,往里可以看到戏台,往外可以望见山谷。
慕梁问,“楼里有地龙,山谷风大,给夫人点上?”
裴怜摇头,笑道,“别折腾了,我没这么娇贵。你们忙去吧,我想在这儿呆一会。要遇见慕枫,就说我在这儿,省得他到处找。”
“嗳。”
早晨山中的空气清新,鸟鸣声在空谷回响。不同于落霞山,红枫山庄下的山壁中已经抽出了新芽,气候也要暖和许多。裴怜环视得月楼,这地方原本是个坟墓。当年慕浔灭了虎啸庄,虎啸余党向江湖门派请英雄令围剿慕家,玉门对慕家发出了第一个集杀令。慕家佯败退至江北,栖息于红枫山庄。虎啸余党趁败而上,企图一举灭之,慕浔用了一招请君入瓮,把所有人烧死在得月楼内。不费一兵一卒彻底铲除了虎啸庄。
裴怜记得,那晚也是个月圆之夜。慕浔带着一干人坐在主院里,不停有护卫往返回禀。其实,不用禀,他们也大概知道了。原来惨叫声漫天,后来声音渐歇,直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那是裴怜第一次见识到慕浔的狠厉,他的心深不见底,没有人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
“阿浔……”
裴怜脑海里突然划过前晚的暴虐,她痛苦地闭上眼。
阿浔恨她。她有些害怕,不知道面对的生活是怎样的。她把手伸出廊外,衣袖随风飘舞。
“你要干什么!”
裴怜吓了一跳,回头看,慕枫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裴怜惶恐地说,“我只是……”随即她突然笑了,“你不会以为我轻生吧?”
慕枫松了一口气,靠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给他,徐徐说道,“你怎的找过来了?”
慕枫喝了一口茶,沉声说,“有个人想见你。”
“谁?”
“秀珠。”
她?裴怜回忆着,此人大有来历。原本是慕浔阿娘的婢女,老夫人死后,成了慕浔的通房丫头,跟他有过那么一段。后来机缘巧合被虎啸庄庄主洪三相中,要了去当小妾。虎啸庄被灭后,慕浔把她带了回来。拿她当诱饵演了一出请君入瓮。这女子对慕浔用情至深,慕浔对她未必无情,只是还未到那种程度。慕浔帮她找了几个人家,她不应,自愿留在慕家,却没有被带去本家,一直留在红枫山庄。
当年裴怜和慕浔还未生出男女之情,仅以兄妹相称,曾经极力撮合他们俩,却引来了慕浔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裴怜叹息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见吧,让她过来。”
慕枫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你别答应她什么过分的要求。”
裴怜苦笑,“我还能答应她什么?自身难保的。”
慕枫满意地点点头。
一道白色身影袅袅地走上阁楼,裴怜坐直了身子打量她。她还是很美,只是有几分憔悴。一双秋水瞳看的我见犹怜。她对着裴怜盈盈下拜,“拜见夫人。”
裴怜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夫人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吧。”
秀珠惶恐地说道,“不敢。”
裴怜招招手,请她到身边的榻上坐下,“你找我何事?”
秀珠跪在地上,再拜,“求夫人允我随侍左右。”
裴怜无声地看着她。裴怜当然知道她的想法,她平静地说,“你当知道,新夫人前两日过门,家主自是要相伴左右的,你跟着我,也未必见得到他。”
秀珠切切地说,“夫人误会了。秀珠此番请愿纯粹为了找个活干。秀珠本就是慕家的下人,过去侍奉老夫人和家主身边,自问尽心尽力,伺候周到。如能继续侍奉夫人,也算秀珠还有几分用武之地,没白费慕家的一番教养。”
她言语诚挚,裴怜有几分动容,但是现在的她怎么做的了这个主。她斟酌了一会,“非我不愿帮你。只是我已非慕家女主人,没有那个立场要你。我劝你,还是等家主带着新夫人再临山庄时,求求新夫人吧。”
秀珠抬起头,眼角泛出两行清泪,“外头人兴许不知道,我们又怎能不知,家主这些年心里头只有夫人一位,夫人在家主心里的地位任何人都比不上。如果夫人不愿意帮忙,秀珠就没有别的路子了。”
裴怜揉揉额角,心中有几分烦闷,所有人都以为她和慕浔情比金坚,只有她知道他们怎么了。她闷闷地说,“我不能答应你。不过要是能见到家主,我帮你问问看。说到底,你还是他的人,该怎么用,还得他决定。”
秀珠的眼中有几分失望,但还是识相地作礼拜谢。
裴怜叹了一口气,“当初阿浔为你寻的几门亲事,为何不应?嫁过去了至少是个主人,万事都要顺意些。”
秀珠苦笑着摇摇头,“过去在虎啸庄,我虽为妾,倒也得宠,做女主人是什么感觉,大概也知道了。但在我心里,当年伺候在家主身边的时光,才是最愉快的。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我知道主仆有别,我的要求也很简单,能天天见着他就成。可是……您说,怎么就真么难呢?”
裴怜瞧着她凄凉的笑意,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认为感情勉强不来,天时地利人和都讲究。缺了一条都是白费。何况她三条都没占到,如果强求,也只是苦了自己。慕浔对秀珠是怎么想的,裴怜没有过问。那时慕浔让她别管;后来一行人搬回水月山庄,也没那个机缘管了。“当年你跟阿浔提过吗?他是怎么应你的?”
秀珠点点头,“怎么没提过。我在湖石跪了一晚上,也没等来家主的回应。”
“你这又是何苦呢。”裴怜摇摇头。
秀珠低着头不说话。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阵,慕梁急匆匆地带着婆子过来,惊喜,“夫人,夫人,家主回来了。”两人皆是一惊。当然了,秀珠是惊喜,而裴怜是惊恐。
秀珠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她无暇顾及,一颗心砰砰乱跳。
婆子不经她同意,已经把她背了起来,慕梁兴奋地说,“家主一回来就说要见您。”而后又小声补充,“家主一个人回来的。”背后的话不言而喻。
裴怜打量了一眼秀珠,叹息一声,“你也跟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