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餐厅东北角墙上挂着的浅咖啡色钟表，时针指到数字8，分针指到数字12，两个指针之间形成的夹角为120度，显示的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整。确定这个时间回家应该不会被母上大人骂之后，我清了清嗓子，打算硬着头皮打断对面滔滔不绝讲述自己成长奋斗史的成功人士章先生。

    “章先生，您看时间不早了，菜好像也都凉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就到这里了？

    “多亏你提醒我，那我们边吃边聊。”

    显然这位章先生讲得仍然意犹未尽，看来我只好主动终结这场疑似成功学演讲的相亲晚宴了。

    “章先生，您事业方面的成功我已经全面而深刻地了解到了，不知道您生活方面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这一点我必须向江小姐坦白，生活方面的经验我的确不多。我认为作为一个成功人士没有必要拘泥于一些小的细节问题，而且婚后我也不打算做家务，不知道江小姐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完全没有看法，我和您的意见惊人的一致，因为我也不会做家务。”

    “这……其实不会以后也是可以学的。那我们接下来谈一下兴趣爱好吧，我平时喜欢看书和听歌剧，最喜欢的歌剧是意大利语歌剧《蒂托的仁慈》。莫扎特总是能将生活中的感情和艺术形式进行完美融合，带给我们最美的艺术享受。我听说江小姐是外语专业，不知道学习的是哪种语言？”

    “英语。”

    “那二外呢？喜欢听歌剧吗？”

    “呃……韩语。没听过歌剧，只爱看《我叫金三顺》和《来了张宝利》。”

    “那是什么？”

    “韩剧。”

    “……”

    “那江小姐有什么喜欢的运动吗？我觉得高尔夫是一项不错的运动。”

    “从小最怕上体育，除了减肥一般不运动。”

    “……”

    “江小姐喜欢小动物吗？”

    “当然喜欢。”

    “女生一般喜欢小猫，江小姐最喜欢什么小动物？”

    “我不挑的，只要好吃都行。”

    “……”

    结账的时候章先生并不是很开心，大概他觉得请我吃的这顿饭已然成为沉没成本。我看他脸色实在不太好于是主动提出aa制，但是这个举动好像触及到了一个成功人士的尊严，所以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可我觉得虽然成功人士一般是不差钱的，但是谁也不愿意把钱花在无意义的投资上。想到这里，我不顾他的阻拦坚持付了一半的饭钱。走出饭店门口正要说再见的时候，章先生突然来了一句：“说实话我对江小姐之前的表现并不是很满意，没想到你会坚持aa制，恭喜你，你通过了！”让我差点没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回到家之后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母上大人王女士已经坐在沙发上准备验收这次相亲的最终成果。在她可以媲美380伏高压电目光的注视下我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吧，人家章先生和我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还是算了吧！”王女士以她一贯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说的也是，人家章先生事业这么成功还是个海龟，这么好的对象上哪找去？要是他不表态的话……你就去倒追！”

    我瞪大了眼睛，被王女士怂恿自己女儿去倒追男人的精神所震惊。章先生事业的成功与否我不好妄作评价，但对于他是“海龟”这一点我却不敢苟同。当然，如果说花钱去国外读个mba也能算海龟的话。

    “妈您就消停点吧！那个章先生跟我从本体论层面上就天差地别，人家一资产阶级看不上我一无产阶级也实属正常，阶级之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这是倒追也不能跨越的鸿沟。”

    “甭跟我这儿贫，我算看出来了，你还是不肯踏踏实实给我相亲，变着花样儿给我玩心眼儿是吧？”

    “妈，人家章先生因为这次相亲已经付出了一个沉没成本，没道理再搭上一个机会成本，所以我们完全没必要再联系了。”

    “我看你是想气死我，你走你走，不找男朋友就别回这个家了。”

    我们家的一贯宗旨是：凡是王女士做出的决定，都要坚决拥护；凡是王女士的指示，都要始终不渝地遵循，所以我这种举动无疑是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去发小燕妮那边去住一阵子，先避避风头。

    下了班走进店里的时候，燕妮正靠在椅子上打盹，看来今天花店生意比较冷清，我把在路上买的炸鸡和啤酒放在桌子上，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最近一部韩剧的热播也顺便捧热了炸鸡和啤酒这种套餐搭配，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这个的。从付同学的睡姿和她时不时吧嗒一下嘴的频率来看，我估算了一下天黑之前等她自己醒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于是决定捏住她的鼻子帮助她醒得更快一些。果然不到一分钟，她就猛地一下睁开了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朝着我吼了一句：“颜颜你能不能别再玩这种小学生都玩腻了的老把戏了！”

    “姐妹儿，江湖救急啊！我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危机和人生低谷，你可得拉我一把啊！”

    “知道你一来找我就准没好事儿，不过就您这木头脑袋还能有情感问题呢？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开窍了呢！”

    “唉，女汉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那看来我只能舍命陪女汉子了，正好今天我们家那口子去提货了，咱可以来个不醉不休。”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对了，我把我们家太后给得罪了，可能要在你这躲一阵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小两口甜蜜的，住花店就行。”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什么甜蜜不甜蜜的。你想住就安心住下，哪那么多废话。我收拾一下店面，咱吃饭吧！”

    燕妮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死党，我们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班里。和我这种只会听家长话的普通孩子不同，燕妮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高中毕业后就和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合开了一家花店，在这个喧闹的城市中过着神仙眷侣般闲云野鹤的生活。她总是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通透和成熟，好像所有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就变得简单明了。这些年我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和她说，开心的、不开心的，迷茫的、疑惑的。有时候她会给我一些建议，即使她什么也不说，只要我知道她在倾听，就会觉得很安心。

    酒至半醺，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道出我的疑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你说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短短几十年，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烦恼呢？”

    “人活着就有烦恼啊，你以前不是挺乐观一人嘛，怎么最近这么多愁善感了？”

    “我以前那是年少无知……呃……虽然我现在也挺无知的，但是我已经不年少了啊！”

    “不年少了开始考虑人生大事了？你不一直相亲呢嘛，前几天我还听阿姨说你二姨的三表姑的四表姐的外甥女给你介绍了一成功人士，你不会没去所以惹她老人家生气了吧？”

    “别提了，太后的懿旨我哪敢违抗，当然是乖乖去见了，见了之后我才知道咱普通人和成功人士的区别。首先在外形上人家就不一般，严格遵循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的规律，一看绝对是成功人士那个级别的秃；其次在品位上，人家平时都看意大利歌剧的，和我这种看泡沫韩剧的人简直不能正常的沟通啊！”

    “看来的确是有点差距，不过就因为见了这个成功人士，那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心灰意冷吧？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会因为不如人家成功而羞愧难当的人。”

    “算你了解我，我的烦恼当然不是因为那个相亲男啦！”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现实太可怕了，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去遇见幸福。”

    “你还没醉到话也不会说的地步吧？说人话！”

    “好吧，通俗点说就是：小时候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后来才发现，长大了更多的是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困扰，给喜欢自己的人带去伤害。”

    “你等等，你还有喜欢的人？真新鲜，说清楚点。”

    “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有喜欢的人，很奇怪吧？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啊，而且还是可怜的单恋，我甚至连让人家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看不出来啊颜颜，隐藏的够深啊你……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先跟我说说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不敢表白？”

    “因为我的暗恋对象是陈煦，我怕我表白会笑场。”

    说起我和陈煦的相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狗血的，因为过程有点类似《半生缘》里男女主角相遇的情景。一向粗线条的我上班的第一天坐公交忘了准备零钱，好心人陈同学发挥他一向的绅士风度替我付了钱，本以为是萍水相逢的偶遇后来发现我们上班的地方竟然在同一栋楼上，而且那天也是他第一天去报到。由于两个公司业务上的往来我们渐渐熟络了起来，陈煦做事认真见解独特，再加上他外形俊朗又幽默活泼，活脱脱儿就是一标准大众情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喜欢上他已经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了，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事件。但可怜的是我们连半生的缘分也没有，我非但不是故事的女主角，反而和男主角发展成了一种类似于好哥们儿的关系，属于那种在男主身边默默付出的万年炮灰女配。

    燕妮是知道陈煦这个人的，所以听完之后她沉默了。当我几乎觉得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终于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吓我一大跳：“那你不如现在就去表白吧，趁着酒劲儿。”

    “噗！”我被惊得差点没一口啤酒呛在嗓子眼里背过气去。

    “就你这种个性，没人不逼你永远也说不出口。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他当面拒绝了你，但是也只有这样你才会死心，不是吗？”

    燕妮最后的那句话刺痛了我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我竟然觉得她说的话无比正确。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觉得身体里生出一种无形的强大力量，强大到足以驱使我去做任何平时不敢做的事情。

    我觉得“酒壮怂人胆”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因为它居然能让一个怂到我这种程度的怂人做出大半夜跑去跟人告白这种事，可见酒精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在这里我必须告诫广大单身男女青年：珍爱生命，远离酒精。

    顶着腮边的两抹红晕，踩着略微有些摇晃的步伐，我来到了陈煦的公寓楼下。对于这个我曾经幻想发生过无数故事的背景地，现实中真正来还却是头一次。

    我晃晃脑袋定了定心神，在直接冲上去砸他家大门还有打电话叫他下来之间犹豫了三秒钟，最后果断选择了更符合我女汉子气质的前者。可惜天不遂人愿，公寓的电梯坏了，而陈煦住在九楼，以我现在这个速度爬上去估计狗都已经上床睡觉了。

    我只好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划拉了三圈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号码。

    “喂？陈煦吗……嗝……我啊？我没….喝酒啊……我在……你家楼下……真的……我……没骗……呃……你，我有话要对你……说，先……嗝……挂了。”

    陈煦公寓的电梯坏得实在太不是时候，我好不容易借酒劲聚集了半辈子的勇气就在他穿好衣服走下九楼的时间里散去了一大半，而另一半在见到他本人时也所剩无几。

    身形颀长的男生缓缓走来，在离我一米远处停下，路灯打在他身上投下阴影，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陈煦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下面还穿了一双运动鞋，可就算是这么一身将混搭风格发挥到极致的打扮在我眼里还是那么的帅，我觉得我一定是中毒了。

    趁着毒性还没退去，本着“走过路过不能错过，过了这村没这店”的原则，我终于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眼一闭牙一咬问道：“那个，陈煦，我喜欢你，你接不接受？”话刚出口我就想咬舌自尽，这可能是史上最烂的表白了吧。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哥们儿的真的我一直都知道。”急于去弥补已经出口的覆水，我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不是……你可能误会了。”陈煦好像也有点懵，显然是被我吓到了。

    “欸？”难道有戏？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是……妹妹。”

    “咳，咳咳……妹妹啊，妹妹好，好歹是个女的。内什么，我对这个答案还挺满意的。不对不对，我刚刚其实是在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一口气说完这些逻辑上明显不通的违心话，我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我十分后悔今天出门没查黄历，我觉得黄历本上今天一定写着：诸事不宜（尤忌表白），因为刚跑到路口我便被一辆迎面开来大货车撞飞。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那辆货车起码有3米多高，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我脑中盘桓的问题是：尼玛一般小区里不都是限高两米限速5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