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行赏 一
自知晓有人拦截十三递上来的奏章后,滔滔便分外留心,日日来御前上值,真个当成正经差事来对待。
这日上午已忙完皇上吩咐的差事,临近晚膳时分,她闲着无事,便又信步踱来,站在新摆上的百里山河山水画落地屏风前,细细欣赏。忽见瑜柔亲自捧着一个色彩明艳,纹理清晰的花榈木雕花纹长盒子走进来,滔滔上前行过礼,心下也奇怪,这几日她来的太勤了些。
皇上听见动静,抬头见是瑜柔,不由一笑,放下奏章,道,“柔儿?滔滔不来御前时你也不来,她来了你便也日日来。”
瑜柔走上前,将盒子轻轻放在御案上,替皇上揉着肩,假意嗔道,“爹爹,女儿见您近日为国事忧心,担心您劳累着,巴巴的从翰林书画院找了几副画来,您却不领情,还以为我只顾着跟妹妹玩儿呢。
皇上闻言,宠溺一笑,道,“我知道,你每日要么送饮食来,要么送瓜果来,今日又寻了这个新鲜,不错!是谁的画?”
瑜柔将盒子轻轻打开,冲滔滔说道,“妹妹帮我撑一下。”滔滔忙上前来,站在皇上另一侧,握住画卷一轴,与瑜柔合力打开,平展开呈在皇上面前。
原来是一副颇有意境的山水画,瑜柔将落款遮住,狡黠一笑,道,“爹爹可猜一猜这是谁画的。”
皇上果然被勾起好奇心,向瑜柔一笑,道,“你这性子与滔滔倒越来越有几分像。”滔滔闻言,向瑜柔面上打量一番,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凝神向画幅上看去。
皇上素来对书画颇有研究,见了这画“哦”一声,凝神看了一会子,笑道,“烟林清旷,气象萧疏。峰峦林屋皆以淡墨画成,空处全用粉填,看这‘惜墨如金’的笔法,必是李成的,哈哈。”眉目含笑看向瑜柔,问道,“对也不对?”
瑜柔将画另一轴交到皇上手里,笑道,“爹爹果然博学,一猜即中。”皇上闻言,十分喜悦,与滔滔一同细细品度,不时点点头,沉浸其中。
瑜柔见皇上看得入神,便抽身退出来,笑道,“爹爹,你既如此喜欢,女儿想起来,书画院还进了范宽的画,来时匆忙忘带了,这取来与爹爹看。”皇上正在品味画中山水,闻言头也不抬,道,“你只管去吧,我先看这副。”
滔滔听方才皇上提到‘李成’的名字,想起以前十三隐约也给她看过一幅李成的画,当时说他画山石如卷动的云,叫做为“卷云皴”,画寒林又独创“蟹爪”法。
正想着,皇上指着一处对她说,“看这座萧寺,于群山间若隐若现,意境甚好,颇让人起归隐之意。”滔滔躬身看过去,果然不俗,点头笑道,“是呢,还有这苍松翠柏,竟跟真的一样。”凑得近了,闻见一股甜香,像是从装画的盒子上发出的,滔滔打量两眼,道,“连盒子都如此精致。”
看了片刻,滔滔觉得略有些干渴,见皇上面上也有些微红,左顾右盼,似乎也在找水,忙将画轴交到皇上手里,从小几上端了晾好的茶来奉予皇上,自己也倒一盏吃了。
滔滔又将卷轴接过来,忽见皇上方才看的奏章中,有一本正是十三的字迹,摊开放在御案上,她一眼望过去,立时便痴了,翻来覆去只有最后那几个字,“不日将归”。
滔滔只觉得身上热起来,迫不及待想回坤宁殿,十三定有书信送过去了。如此一想,不由觉得焦躁起来,方才那盏茶竟是白喝了,身上越发热起来。
忽见皇上瞅了她两眼,神色奇怪。滔滔不禁赧然,想是方才自己只顾着胡思乱想,又失仪了,想到这上头,连耳根都有些泛红。她肤色本就白皙,耳根处更是近乎透明,如此一来,几乎连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分外惹人怜爱。
过了许久,滔滔方才抬头,却见皇上依然盯着她,不停在自己面上打量,忽然情不自禁也望过去,见皇上儒雅中带着一丝天家威严,眉眼清俊,并不见岁月的痕迹,一时竟看呆了,忘了忌讳,直勾勾与他对视。不知何时,殿内已空无一人,滔滔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片刻还是皇上先回过神来,呼吸略有些紊乱,道,“不看了,先收起来吧。”说罢动手将画一卷。
滔滔闻言,立时尴尬得面红耳赤,自己方才这半日竟是胡思乱想什么呢!忙也反方向一卷,两下里同时用力,不免手忙脚乱。她一个拿不稳,画轴掉下去,碰到御案上自己放的定窑白瓷茶盅上,那盖子“咣当”一声在案上转了几圈便向地上落去。
滔滔见状,忙伸手去接,皇上也伸手过来,不想一把握在她手上。滔滔只觉得手被握住,皇上的手宽厚温软,热的发烫,一点点从他手上传到自己手上。滔滔明知应立刻抽出来,方向外用了一丝力,便觉得皇上手一收,将自己握得更紧。
滔滔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身上也麻起来,仿佛……仿佛被十三掳上马那次一般,只觉得心跳加快,手心也出了一层汗,不再挣扎,低低唤道,“官家”,声音竟带了几丝妩媚旖旎。
皇上闻言呼吸越发粗重,眼神炙热似火般落在滔滔面上,喉中响了几响,将滔滔向怀中一拽。
“陛下”,气氛正缠绵时,忽听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唤道,皇上回过神来,猛得一松,坐直身子,心烦意乱向地上一看,见是徐姑娘,哑声问道,“何事?”颇有些不耐烦。
滔滔被徐姑娘一惊动,也无瑕思索为何她能通过侍卫,无人通传便到了御前,只觉得身上越发热起来,被皇上一握连带着腿也觉得发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摸索着走出钦明殿。
出了钦明殿刚走几十步,便靠着树身,张嘴不住喘息,只觉得心突突跳个不停,汗也似水一般出了一层又一层,衣服黏在身上分外难受。
远远的老七向钦明殿走来,见都已有些秋意了,滔滔还是一头的汗,忙上前扶住她,诧异问道,“滔滔,你这是怎么了?”滔滔面上带着润湿的泅红,媚眼如丝看向老七,也不答话。
老七见她这幅模样,拽了她的手一摸,只觉得手心很烫,又一摸她额头,更觉烫得惊人,道,“别是发热了吧。”
滔滔正燥热不已,被老七触手一摸,只觉得燥热微解,便凑上来,将额头靠在他脖颈间,立觉清凉好些,道,“好热……”说罢更向老七怀里蹭去。
老七这才发觉异常,低头向她面上打量一通,咬牙怒道,“这是谁使出来的下作手段!”骂完想到这是在钦明殿附近,滔滔又在御前当值,顿时惊得浑身冰凉,不敢再想。
滔滔将胳膊绕在老七脖颈上,不停磨蹭,片刻竟将唇凑上去亲他下巴。老七通身一僵,低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此刻妙目如丝,樱唇嫣红,柔若无骨偎在自己怀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老七呼吸急促,目不转睛盯着滔滔,双手将她越搂越紧,脸也越凑越近,忽然想到此刻若是亲上去,滔滔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原谅自己,思及此,犹豫片刻,狠心将她胳膊拽下来,半扶半抱向坤宁殿走去。
到了坤宁殿,他躲着皇后悄悄进了偏殿。侍墨见状一惊,忙上前接过来,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老七将滔滔交予侍墨,嘱咐道,“别让你们郡主出门,多给她喝水,拧个冷毛巾来给她敷敷额。”说罢转身便走,临出门又嘱咐一遍,“千万别让她出去,可明白了?”
侍墨云里雾里,见老七一脸严肃,连连点头,紧着叫知画上来一起伺候着。
……………………………………
张昭仪这几日胃口不好,面对满桌子的珍馐佳肴都没动几下牙箸,忽然巴巴的想吃些腌渍酸梅,便想命人去取。
张昭仪回头扫视一圈,只见到已封了才人的周姑娘在身后伺候着,竟然未见到徐姑娘,不由怒上心头,冷笑道,“自打从延福宫回来,她便日日不见人影儿,比你这个正经主子都会拿大了。”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提上来,厉声道,“她人呢?”
周姑娘和尚宫锦娴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只得垂了眼,眼观鼻,鼻观心。
张昭仪见她二人眼神躲闪,知道必有内情,怒极反笑,托着腰在周姑娘和锦娴面前来来回回走几遍,道,“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她犯了什么错事,被人拿住把柄,故而不敢上来?”
周姑娘思忖片刻,想着自己是才人,张昭仪再气,看在皇上面子上,也不能太把自己怎么样,心一横,说道,“徐姑娘现下在御前,恐不能回来伺候娘子。”
张昭仪闻言,顿时愣在当地,不可置信问道,“大晚上的她怎么到御前了?”周姑娘忙扶着她坐下,道,“说是去给官家送东西……就留下了。”
张昭仪情知有异,谁指使她去御前送东西的?为何没人阻拦?从她行事有异开始点点滴滴想起来,片刻一拍桌子,道,“她竟这般耐不住,敢投靠皇后!”
她银牙紧咬,目光似要将地面戳个洞出来,许久才冷笑道,“好!好!别以为攀上皇后这根高枝,就能高枕无忧。我倒要让她看看,这后宫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