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百忍成金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除开不甚熟悉的司马循和司马寮,丞相苏怀远、太傅柳封平、祁王轩辕祁,哪个不是大齐人物中的人物?谁知道他们会问出怎样的问题?考官喜好、出题范围?是难是易?其他三位考官都还好说,但是司马寮和司马循又是谁?
下意识看向哥哥,哥哥搭在椅子上的手骤然握紧,单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内心有多激动。
爹爹名传天下,娘亲艳冠江湖。从小哥哥和我听到最多的便是爹爹天下第一人的事迹。
别人也许不清楚,表面上看拥有一对天下第一的双亲是件羡煞旁人的事,只有我知道,每当有人在哥哥面前提起爹爹的雄才大略时,哥哥晚上必定挑灯夜读,不到天色渐明绝不熄灯,一读就是一彻夜。
哥哥有多崇拜爹爹,就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哥哥有多大的抱负,就承受了多大的委屈。
哥哥他再努力,别人只会说:果真是苏相的儿子!
哥哥他再优秀,别人永远说的是:君谋天资过人,不愧是苏相之后!
当然还有一些眼红说风凉话的:切!不就仗着他爹是丞相吗!
……
——只是,这些他绝不会说出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两年前外公谈起爹爹十岁春试连夺三甲那个时候?现在想想,也许哥哥早就下定决心要在这回春试连夺三甲——只不过这个目标因为我无法实现了。
所以,纵使知道我女扮男装替兄赴考若是被人发现绝对是后果严重的大事,我也要选择一赌——因为我想让哥哥参加第二场考试。
哥哥心思单纯——他渴望的是超越。
两仪厅全场寂静,仿若无人。
所有人都知道:出头椽子——没有人会蠢到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轩辕离踩点到考场,差点被那高坐台上暴怒的祁王亲爹叫人把他叉出去,最后是还是太傅出面打圆场,罚轩辕离第一个上场并且要连考两次,两次都过关才算合格——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轩辕离不蠢,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的亲爹考自己就是找死,所以让太傅和我爹主考。太傅的题目是关于治国方策的,轩辕离回答的还算不错,太傅点点头,这样就算过了。让人想不透的是我爹的问题——为何春试?
为何春试?估计所有人都没想到爹爹会问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简单是简单,但是该怎样答?
通常回答这样的问题都是往大了说,例如:燕雀应有鸿鹄之志。男子汉心系天下,上能安邦定国下能济世安民,胸怀天下心系黎民,参加春试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学能致用,辅佐明君报效国家等等。
当然,这一类回答多为空话屁话,所以也有一些人往学问上扯,例如:宫中典籍无数,朝廷人才济济,如能借阅一二、与当朝大儒探讨探讨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云云。
不管怎样,只要别蠢到说出这样的话:碰碰运气,没准中了就飞黄腾达了!
不过,轩辕离的答案是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简单直接:“打败苏君谋。”
我爹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半晌后莞尔一笑:“倒是个有趣的孩子。”
……这样到底算过了还是没过?
轩辕离淡定回位,他倒是没发现哥哥身后的我。很快又有几个人上去应考。
拖轩辕离的福,由于爹爹的问题简单,几乎所有人都选了爹爹主考。
“有何志向?”
“有何喜好?”
“读过什么书?”
……
一时间各种五花八门的回答都有,虽有千言,最后都可以总结成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哥哥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想到爹爹的问题会如此简单……简单到他不知该不该让爹爹主考。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展肖起身。
“等等!”我拉住展肖的袖子:“别找司马循和司马寮”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就是穿绿衣服的那两个。”
展肖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好人。”
我定定的看着展肖。展肖沉思了一会,淡淡摇头。
“如果这是战场,也能随便挑敌人吗?”展肖轻轻拂开了我的手。他走到高台前站定:“还请司马寮先生赐教。”
司马循和司马寮皆是一惊,兴许没想到真有人找他们主考。
古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才可百胜。他们两位不论从性情、手段以及喜好来说,目前都是一无所知。大家犯不着以身搏彩,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薄唇微微上扬,司马寮上挑的丹凤眼里竟透露出些许赏识。
“你叫什么?”
“学生展肖。”展肖不卑不亢,抬头对上司马寮的眼睛。
“学生?”司马寮觉得好笑,右手支着脑袋:“你可知做我的学生是要付出代价的?”
展肖弯腰作揖:“若能得先生赏识,再大的苦学生也是愿意的。”
司马寮起身,缓缓走下台阶直到在展肖面前停下。他一只手抬起展肖的下巴,展肖目不斜视。
气氛骤然凝滞。司马寮什么都没做,即使是这样大老远都可以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势。有别于司马循张狂傲物般的气场,司马寮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凌厉。
“不错,有点胆识。”
司马寮放开展肖,展肖当即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似乎受了极大冲击般的浑身颤抖,双臂支着地。
司马寮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在展肖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温和一笑:“这叫蚀骨丹”
“蚀骨丹?”
“吃下去,一炷香内不求饶算你过关。”
蚀骨丹!当今三大刑毒——销魂散、溶血剂、蚀骨丹。专为刑讯研制的刁钻奇毒。没有解药,不会伤身,有的只是时效。服用后奇痛无比,生死不得。
“等等,会不会太过了些?”爹爹突然出声,太傅和祁王似乎也有些不满。
“怎么,丞相大人有意见?”司马寮缓缓侧身,眼睛却始终看着展肖:“丞相大人,今日可是太子请我们来的,我们江湖中人可不习惯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只要太子不出声,你们——可由不得我。”
祁王大怒,拍案起身:“司马寮!我敬你是个人物,虽说你是太子请来的,但也不能对考生用刑毒吧!”
“祁王所言极是,不过——”司马寮余瞥了眼祁王,“我可没逼他。”
“你——!”祁王气节。
司马寮继续将目光转回展肖,将瓷瓶塞到他手中:“该怎么做,选择在你。”
盯着手中的瓷瓶许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展肖身上。
万籁俱静,似乎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突然他拔掉瓶塞,直接将瓶口对着嘴倒了颗药丸吞下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司马寮侧头朝高台之上的爹爹望去,意味深长,三分笑意的眼神更多的是七分的……轻蔑。
香烛点燃,袅袅青烟升腾而上,掩不住痛苦的神情。
药效很快发作。
起初展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支着身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下,有的沿着削瘦的脸颊滑入脖颈,染湿了衣襟。
他躬下身体,双臂环着身体。再然后,力气似乎被抽离,他只能蜷缩在地上。展肖深埋着脸,看不清表情。因为肤色太白,露出的一小片脖颈泛出诡异的青色,本来就细瘦的右手更是连筋骨都突了出来,死死拽着胸前的衣襟。从沾湿的垂发之间隐约可见咬得出血泛紫的双唇——即便如此,他也没喊出一个字。
没人知道他有多痛,因为从外表上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异常。
似乎……没有想现象中那么痛苦?
直到高台上的香燃尽,司马寮又拖了半刻,这才喂了他一粒镇痛的药丸。
展肖吞下药丸,身体抖成了筛子,双腿发颤,拼了命般的站起。
“多谢……先生。”
司马寮轻轻拍着展肖的脸颊:“不错,你这个学生我收了。”
司马寮理了理衣衫转身,缓缓走上高台坐下。
展肖孤零零地立在大厅。他抬脚向前迈出了一步,然后,整个人突然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向前栽去,血染了一地。
顷刻间厅内乱成一片。
除了地上的斑斑血迹,他的手心满是深入皮肉月牙形的伤痕——是指甲掐出来的。干涸的血迹沾满了手掌。
最后,展肖是被人抬着下去的。
爹爹查探展肖的伤势,双眼透出从未见过的寒意。太傅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祁王更是叫嚣着要教训司马寮,现场一片混乱。
爹爹安抚了现场的考生,片刻后现场恢复平静。
司马寮使出刑毒,在场的考生噤若寒蝉,已经无人敢把最后这场春试当作普通的考试对待。一时间竟然无人应考。
就当爹爹问到第三遍“谁来应考”时,哥哥缓缓站起身,父子间眼神对上。
爹爹盯着哥哥,神情平静,丝毫看不出两人是父子:“你选谁?”
哥哥顿了顿,缓缓作了一揖:“还请丞相赐教。”
爹爹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你可知让我为你主考会有什么后果?”
哥哥点头:“知道。请丞相赐教。”
爹爹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无奈:“既然你执意如此,好吧!”爹爹来回走了几步,无意间扫过了司马兄弟,然后缓缓转身:“势微者谋利,势强者谋势;穷者谋存,王者谋业。我要问的是——何为谋?如何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