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曹家为新妇
按《礼记》所言,一大清晨,或者说是大半夜更妥帖些,新妇就得起来,洗漱更衣洗手洗脸穿戴整齐,去拜见舅姑。
对于管丈夫的爹娘叫“阿舅”“阿姑”的这种说法,我到现在还有点思维混乱,请问,见到真的姑姑舅舅该叫什么?
就在婢女带着铜镜进来为我梳妆的时候,曹丕也伸了伸手臂,渐渐睁开双眼。我见他醒了,竟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的感觉。
醒了?你再睡会儿?感觉怎么说都对,怎么说都不对?
反而是曹二公子他先开了口,说了两个字。
亲亲?哦,他说的是卿卿......夫妻之间的爱称。
当年我们一同遇到诸葛亮的时候,诸葛亮不是也喊黄月英,月卿什么的吗?但为什么听人家喊觉得好恩爱,听他现在这么一叫,我只觉得浑身别扭呢?
于是,决定不理他的叫唤,回头继续梳着发髻,“如今尚早,我要去拜见司空和夫人才这般早起,子桓你可以再睡会儿的。”
“我陪你一同前去!”他翻身而起,在我身后探过头来,阵阵热气扑面而来,我感觉耳朵似是被人咬了一口,“只是,怎么还叫司空,夫人,该改口了吧?还有,叫声夫君来听听!”
我眨了眨眼,真的很认真的试图去喊,可也许是太熟的缘故,一张口就笑场。
我们认识差不多六年,我基本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这个怎么可能叫得出口呢?
出了青庐,所幸天色依旧半暗,黑夜的气息尚未消散。阿苏早已抱着盛枣、栗和腶修等物的竹器在青庐外等候,“怎么二公子也起来了?”
“他闲的!”我接过阿苏手中的竹器,答了一句。本来新妇拜见,要的便是新媳妇一个人去的,带着夫君一起去正常情况下是会被公婆嫌弃半夜拖男人起床的......他半夜跟过来,可不是闲的吗?
曹操有他自己的住所,卞夫人和各个妾室也大多有自己的小院,因为今天有新妇见舅姑礼,曹操按礼数自然是要在卞夫人处就寝的,我得趁着天还未亮在廊下候着,待到天快亮的时候,曹操各类有名份的妾室也得一大早在院里候着,在新妇,也就是我面前露个脸。
待我们到卞夫人所住的院子口的时候,曹丕忽然停下脚步,“你一人进去,我就在此处,你不要怕。若是阿翁阿母看见我陪你过来,没准儿会苛责于你。”
我这才知道自己似乎有些错怪他了,他真不是闲得没事干,一大早起来是因为担心我初拜舅姑会害怕,陪我道院子口止步,是怕我被卞夫人和曹操责难,抱歉感谢之类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他往额头上敲了一记,“你呀,和我一样,总是小人之心!”
“咱们是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好一些!”我半开玩笑地抬眼轻道。
同曹丕告别之后,我抱着盛枣、栗和腶修的竹器肃立在屋外廊下,等着曹操与卞夫人起身。我所带的“枣”取早起之意,“栗”取颤栗之意,“腶修”取振作之意,连起来大概就是“新妇会战战兢兢的每日早起振作家业”,在几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拜舅姑就是简简单单地跪下奉个茶训个话而已,从未想过会这么麻烦。
“出事了,二公子从这里的仆妇那里知道,昨晚夫人见司空高兴,便开口想要为娘家弟弟求升官职,谁知司空竟不愿意,夫人又要司空赏他些钱财,司空还是不愿意,后来还临时去了别处!”阿苏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又垫脚在我耳边道,“那仆妇悄悄瞧了一眼,司空似是去了邹氏那里。”
拜舅姑,按道理自然是要一起拜的,前些天对流程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过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我也一时间愣住了,“现在怎么办?邹氏的住所离这里近不近?”
“倒是不远,就怕顾得了这里就顾不上那边,先去了那边又定然顾不上这里!”阿苏也在替我着急。
还好起得早,鸡还未鸣,时辰尚早。但是眼看黑幕在一点点的褪去,白昼在慢慢显露,我心里越发着急,曹操和卞夫人早不吵架,晚不吵架,偏偏昨儿晚上吵了,吵就吵了,还分房睡,真不是特意在考我?
“去那边!”我往院门口张望,却是曹丕在不停的打着手势,指着左边的方向。他的爹娘他应该更了解,听他的没错。我立刻抱着竹器出了卞夫人院子。
幸好曹操的女人们都住的比较近,我赶在了婢女进去侍奉梳洗之前到了邹氏的住所,在外厅候着。
当看见邹氏挽着曹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因为邹氏意味不明的对我笑了一笑,让我想起了多年之前在宛城的事情。
那时候,我们一车人都默认了曹丕不带她上车的行为,对她的呼救熟视无睹......虽然当年她没有向曹操告状,但难保不会在其他事情上折腾。
“怎么到这里来了,你阿姑那里去过了吗?”果然,曹操一开口这问题就有点不对劲儿。
我低头道,“一早原是去了夫人那里,只是夫人未醒,又听人说司空在小夫人处,因此先来这里请您示下。”
我不说先来拜见“阿舅”,是因为从来没有新妇拜舅姑的时候,先拜一个再拜另一个的规矩,说一句“请你示下”是把问题暗暗抛给了曹操,让他来决定该怎么办!
“夫人昨晚与我置气,倒累了你了!”曹操叹了一口气,“也罢,我与你一同过去那里!”
正当我松一口气,以为事情可以简单解决的时候,却见一旁的邹氏轻轻碰了碰曹操的衣袖,“只怕是主母仍在置气,司空现时从这里过去,倒更惹她不快。不如派人请主母和诸位姊妹到婢妾这里。”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难不成叫卞夫人来这里她就不气了?恐怕会更觉得受到侮辱吧,再说若是让卞夫人和曹操的姬妾们都来邹氏这来,倒像是在帮邹氏立威似的。
“不妥!”曹操并不看邹氏,只皱眉轻描淡写的吐露出了两个字,邹氏便低头再不敢言语。只是曹操不知为何也不提去卞夫人那里的事了。
只听他指着邹氏对我道:“此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此时去夫人那里,倒无端惹她生气。既然今日是阿元拜舅姑大礼,你怎么看?”
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略带尴尬地建议道:“既然不能请夫人来此又不能去夫人那里。不如,司空先回自己院中,再请夫人和如夫人们去那里相见。”
我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来......曹操要面子,卞夫人也要台阶,两边都是不能得罪,这新妇见礼又是势在必行的。
曹操眯眼,微微点头,又转身对邹氏说,“你也先去夫人那里和环氏她们一起等着夫人起来,再一起去前面我院中。免得让人瞧出异样。”
邹氏似有些不悦,仍然乖觉地低头诺了一声。
这样,在别人眼中,这不过是曹操处理政务一时忘了,住在了自己的院里,一大早想起此事,又郑重派人来请夫人,并没有夫妻相吵一事,卞夫人又是素来性子柔和的,自然借会着台阶下来,明白曹操不愿为她弟弟升职,自然也不会再提了。
还好接下来的妇见舅姑之礼的进行还算胜利,虽说时间上迟了些,但却并非是我的问题。卞夫人相当配合,带着一群姬妾到曹操居住办公的住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就好像同曹操从来不曾争吵过一般。
像什么为“舅姑”夹菜,为“舅姑”试菜,侍奉“舅姑”吃菜,一切的一切都是要做足了规矩的。因为这些表示着对夫君家庭的顺从,对夫君父母的尊敬。
在侍奉完他们吃了早餐,拜见的时候,曹操开了金口,“别叫阿舅阿姑了,直接跟着子桓叫阿翁阿母就是了,不必拘谨。”
我本来就对阿舅阿姑的称呼适应不过来,自然顺水推舟就答应了。邹氏杜氏环氏还有一大群曹操不知名的姬妾,我也趁此机会将脸认了个大概。忽然好庆幸卞夫人被扶了正,不然这群女人可能还得一个个轮着来“教导”我一番。
拜过舅姑,就算是名副其实的曹家新妇了。
举办婚仪的青庐在新婚第二日就会被拆,同时也表示着新妇与夫君可以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了。三日之后的回门,基本就是做做样子本来就住的一个府里。
由于司空曹操实在太忙,各房人士又多,基本上都是在各过各的日子。即便是逢年过节,也有可能出现曹操在外面打仗,府里不敢太过热闹的情形,只有平时兄弟妯娌几个抽时间吃吃饭,聊聊天。
日子过的其实挺无聊的,因为我对曹丕实在......太熟。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惧怕什么,憎恨什么,他的一些阴暗面,弱点缺点优点,都毫不保留的在我面前展现过。甚至连他的将来,我都知道一二。这样的我们,也许更适合做知心朋友,当姐弟,而不是一起过日子,可是命运使然,我们偏偏被这么绑到了一起,而我,又是个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人。
曹子桓,我们,能够好好过日子吗?我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对未来也满是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