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暗恋1
龙傲寒果然利索,两天后,就有马车来接孟白云进宫。
从西华门进,这地方,平常进出的只有两种人,死人,残疾人。
宫里面死了的宫女太监,都会从西华门运送出去,如果在宫里落了残疾的,也会从西华门被打发走。
孟白云一身太监打扮,混在一堆抬死人回来的太监里,进了宫。
身份虽然不大体面,但是进宫却比上回跟着白清风进宫还顺当。
当然,肯定是龙傲寒都打点好了的缘故。
进了宫,就有人接应,换了宫女的服饰,一人今天分饰了两角。
孟白云到寿康宫之前,一路上都在整理。
她得先把要问的东西都归置归置,当然,她也做好了皇太贵妃拒绝回答的准备。
到了寿康宫,里头的人都是熟悉面孔,见到她一眼就瞧出来了,赶紧的拉进来。
孟白云见到皇太贵妃的时候,她正在后院树荫下看书,神态模样,和她母亲颇有几分相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但是,她又比她母亲更冷漠几分。
都说先帝爱她如命,她却没给先帝几个笑脸。
那张脸孔,是天生的不会笑,还是因为,早就心有所属。
宫女领着孟白云进去,动静扰了她,她从书里抬起头,微微一怔,神色几分欢喜:“白云,你来了啊。”
她对孟白云的温柔和煦,那是鲜少有的,以至于寿康宫里的人,对孟白云也十分的恭谨。
“龙夫人,您想喝点什么,奴婢去准备。”
“茶就行。”
宫女退了出去,皇太贵妃从椅子上起啦,比起上回见到,略见消瘦,不过看着孟白云的目光,一样慈柔。
“快坐下吧,你胆儿真是越来越大了,大白天就穿成这样进来,以后你要来,切不要再冒险,托人送个信,我好安排你进来。”
孟白云对着她,总是暖暖的。
她是四月和煦的风,带着花香,一字一句,都是暖意和芬芳。
她对她当真极好,以至于孟白云开始犹豫,有些话该不该问,会不会触了她的伤疤。
但是,事关她父亲,她不得不问。
“皇太贵妃,我今次来,是有件事想问问您。”
“什么事?——先坐。”
孟白云在她对面石凳上落座,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爹是谁?”
皇太贵妃一怔。
知道,怎能不知,那朝思暮想的人,夜夜入得她的梦。
她意识到孟白云知道了什么,淡定那一笑,几分忧郁:“你爹是不是告诉你什么了?”
“他是说过一些,只是说的没那么细致,我自己大致推敲了一番,心里有个答案,只是缺一份验证,抱歉我或许不该来找你,但是事关我爹,我娘,我还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孟白云有自己的打算,她娘不肯离开,为了孟世军甘愿留在宫里受太后的折磨,她急于寻找任何一丝让她娘离开孟世军的希望。
她娘之所以现在这般为孟世军,她始终不想相信是爱,她觉得,或许只是愧疚,也可能如龙傲寒说的,人心肉做,她娘只是感动。
就像是这些年,晴姨娘骄纵,孟世军一娶再娶。
如果真的爱孟世军,这些寻常女子都忍受不了的东西,她娘怎能如此心境平和,云淡风轻的容忍之,甚至很多次,晴姨娘犯了错误,都是她娘维护的。
所以,现在只要让她娘觉得自己没欠着孟世军的,或许就能说服她娘离开孟世军了。
孟白云听龙傲寒说过,当年孟世军对她爹做过很多下作的事情,兴许,兴许她爹被判处死刑,也有孟世军参与的份。
孟白云是想尽一切可能,收集孟世军的龌蹉,毁掉她娘心里的孟世军,带走她娘。
眼前的皇太贵妃,脸上神色越发的忧郁。
孟白云都怕她不肯说的时候,她轻轻的开了口:“你爹提起过吗?”
“不曾。”
孟白云实话实说。
皇太贵妃忧郁的眼神,染了几分苦涩:“他到底是恨我,只是你怎么知道能从我这问到你爹的事。”
“我知道我爹是唯一一个外姓王爷,当年先帝身是信任他,只是后来他莫名被定了一个藐视皇威的罪名,判处了死刑,我料定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爹必是触了皇上的逆鳞,然后我想到了您,抱歉,我想了一些不该想的,但是上回我提到我爹,您的反应很怪,又忽然做了那么多榛子酥,我就……”
“你爹最爱吃榛子酥了。”
皇太贵妃目光悠远,嘴角笑容,苦涩中几分温柔:“那一年,还没有你,我爹是个边陲的九品芝麻官,那好像是春天,我母亲身患顽疾,我爹倾尽家产,带着我和我母亲来长安城寻医问药,那时候接住在我爹年轻时一个同僚家里,那人见我样貌出众,偷偷让人画了我的画像,送进了内务省……”
一个下午,孟白云听了一整个悲伤的故事。
二十二年前的春天,皇太贵妃还不是现在孤傲清冷的皇太贵妃,她父亲是乾州地带的一个小官,官拜九品。
她随父母进京,本是为了给母亲寻医问药,结果被父亲的朋友送进了宫。
进了宫的她,因为地位卑微,家境贫寒,在一众朝廷大员子女之中,备受排挤欺凌。
住在储秀宫的那段日子,是她最难的日子,有一次,被几个一同进宫的秀女绑了绳子丢进了井里,快要窒息的时候,就被拉起来喘一口气,如此反复,折磨了她整整一个下午,那时候还是早春,天气又反常的降了霜,她冷的浑身僵硬,就在她意识涣散,觉得此命休矣的时候,一个男人天神一样降落在了她身边。
他怒斥了那些宫女,将她救出井中,数九寒天,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给她取暖,还安慰她,给了她在这座可怕的皇宫里生存下去的勇气。
之后不久,皇上回宫,选秀正式开始,她期盼着自己落选,却没想到皇上会对她一见倾心,选秀次日,就让人送来了嫔子的宫服,赐她封号姝,意为美丽美好,是她们那批秀女之中,唯一一个直接被册封为嫔子的人。
册封不久,她就侍寝了,强迫自己把眼前的九五之尊想成那个寒冷中给过她一抹温暖的男人,她才能忍住自己不颤抖和哭泣。
萧贵妃三十岁生辰那天,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才知道他叫萧离然,是萧贵妃的亲弟弟,萧太傅的儿子,皇上的发小和死党。
他也还认得她,一句你还好吗,让她欢喜了几日,继而失魂落魄,心中悲伤,意识到此生和他有缘无分,自那日期,她不太爱笑了,宫里人人说她冷漠,皇上对她的热情,却有增无减。
之后一年,她从嫔晋为贤妃,后宫风头,无人能比,她却心无波澜,只念一人。
浮华权势对她来说,都比不过每次相见,那人淡淡一句你最近还好吗的问候。
那人喜欢吃榛子酥,这一年被册了萧王,是北梁第一位外姓王爷,皇上对他甚为信任,几乎是形影不离,任何重要决策,都同他商议。
有时候他们议事,皇上会叫上她在边上伺候,她就看着他,眉目飞扬,君子如玉,朗月清风,再难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她爱慕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无法自拔。
可却要强忍着自己的感情,压抑,痛苦,越发不喜与人交谈,来往,在整座后宫之中,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却偏偏是这样,皇上越发心疼她,以为是别人排挤她,开始想给她中宫至尊之位。
帝后之争,比起帝位之争,一样残酷。
皇上起意立她为后,但是此举却在前朝揭起了轩然大波,其中以当今太后,当年的德妃一脉反对最为强烈,皇帝甚为反感,甚至一度想废去德妃,是萧贵妃柔声相劝,分析利弊,皇上待萧贵妃亦妻亦姐,十分敬重,她的话他总算要听。
于是,立后之事,搁浅下来。
再过了一年,德妃诞下龙嗣,朝中立后之声再起,多是拥护德妃,也有小半是拥护萧贵妃,却并无人提及她,她也无心为后,她这一生,若然有的选择,什么皆可抛,她只要他。
帝后之争持续了半年之久,最终在太后,前朝各种压力之下,皇上不得不妥协,立了德妃为后,却在隔日,立即册封了她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德妃之下,态度明显。
便是皇上如此待她,她一心一意,只爱着那个人。
听说萧贵妃开始为他选妻,她日日夜夜睡不安稳,想到不是自己的另一个女人躺在他床榻,日日为他暖床,对他呢喃,她就心如刀绞,也是在那段时间,她流产了,一个甚至连皇上都不知道的孩子。
她身体越发的虚弱,几近形容枯槁,皇上日日不上朝,天天陪着她,前朝都说她是红颜祸水,妲己转世,只有他,见到她,没有半句责备,还是那柔声的问候:你近日可好,怎瘦了这么多,要好好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