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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晴犹豫片刻,提笔写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八个字。
沈在野凝神看了,指着反字,“这个写得不好,间架不稳收笔无力……不过能够写成这样,你下了不少功夫吧?”
楚晴不知道这话里可有别意,飞快地睃了他一眼才答:“这些年每天练一百个大字,未曾间断过。”
“难怪,”沈在野淡淡地道,“这几个字拿出去,别人恐怕都会以为是我写的……只是,国家大事岂是儿戏?你能改我这份奏折,还能改以后的不成?”说罢翻开右手,右手中指赫然断去半截,上面包了厚厚一层细棉布。
显然再握笔是不能了,就算学会用这半截手指握笔,写出来的字也不是先前那种字体。
楚晴愕然,惊呼一声,“先生!”
沈在野续道:“你只知周大爷与成王交好便犯下这欺君大罪,成王满脑子市侩经济岂懂治国之道?身为一代君主可不是赚几两银子就能当的,需得通今古,知四海,熟读经书,精通兵法。你想过没有,假如我朝在成王手中败落,你就是罪魁祸首。”
“我想过,”楚晴轻声回答。
“我没先生想那么长远周到,我只知道六年前废太子曾邀我一道赏花灯,是周大爷解得围,五年前太子又让我去他住所取配方,又是周大爷帮我躲了这祸。可是我家三姐姐跟七妹妹却替我去了,结果到现在,七妹妹仍嫁不出去……那个时候我的年纪跟沈琴差不多,先生可想过,倘若太子请了沈琴去赏花呢?先生还会希望他当国君,然后变本加厉地欺侮更多女孩子?”
“或许先生觉得家事不如国事重要,可我不行,如果我的孩子被欺负,我是定然要跟他拼命的,想必与我一般想法的人不再少数,试问被百姓唾弃的国君又怎可能称作仁君?”
“再者,我是女子不曾读过圣贤书也未曾写过时文,可天下饱读诗书的大有人在,精通兵法的也不是没有,只要能知人善用,为什么非得自己事事都精通?而且成王也并非不通文墨之人,银子多也不是坏事,至少家里有粮不用发愁吃穿。”
“这事是我的错,我愧对先生,可是假如能够重新来过,我仍然会这样做。”楚晴仰头直视着沈在野双眸,又说一句,“我愧对先生,可我觉得没有做错。”
沈在野沉默了许久,好容易开口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主张,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你回去吧,以后好自为之,切勿再做这般瞒天过海之事。”
楚晴点头,起身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步子,“我替先生找个人吧,不是续弦,是想能有个给先生补衣煮汤的人……或者,或者以后我跟大爷奉养先生。”
“傻话!”沈在野浅浅一笑,“等我走不动了再说,”挥挥衣袖,“去吧。”
楚晴拉开门,正对上周成瑾焦急又关切的眼眸,适才压下的泪水忍不住又要往外涌。
周成瑾瞧见她红了眼圈,忙问:“怎么了,他可斥责你了,还是身子不舒服?”
楚晴摇摇头,主动握了他的手,“都不是,就是心里难受,我想回家了。”
周成瑾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咱们这就回去。”
寻欢在巷口东张西望,见到他们立刻赶了马车过来。
楚晴甫一上车就扑到了周成瑾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低低道:“先生断了手指,他的衣袖被墨染了好几处都没人洗,发须比上次也白了许多……以前在府里,二姐姐的衣裳料子比我好,首饰比我多,我都不馋,就是每次看到二伯父摸她的头,给她带糖人就觉得眼馋得不行……先生曾有个女儿叫沈琴比我小两岁,先生对沈琴几乎是有求必应,我常常想,若是我有哪样的爹爹疼爱,便是早早死了也甘愿。先生为讨沈琴欢心画了许多画,沈琴去世后,先生把沈琴的遗物尽数给了我……”
所以,她手头才会有那么多沈在野的字画。
周成瑾摸着她的头柔声道:“等过几年时局定了,如果沈大人愿意,咱们把他接进府里住,他学问好,说不定能给咱们带出个状元郎来。”
楚晴破涕为笑,先前心里的沉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语地感动。听着耳畔强壮有力的心跳声,楚晴越发紧地偎住了周成瑾。
有了两桩喜事打头,今年的国公府喜事一件接着一件。
刚进二月门,明远侯府来报喜,楚暖也生了个小子。楚家跟魏家本就是亲戚,如今加上明怀远的事情,明氏对魏家更是亲热,厚厚地打赏了来报信的婆子,问道:“二奶奶身体如何,生产可顺利,孩子多重?之前听说好像是三月底的产期,难道是我忙糊涂记茬了?”
婆子忙道:“本来是三月底的日子,二奶奶不当心踩在冰上摔了一跤,不过母子都平安,都平安。”
明氏当即冷了脸,“怎么个平安法?是二奶奶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还是有人不希望孩子出生,我家五姑奶奶都怀胎八个月了,平白无故地会踩冰?打量着我们楚家都是傻子呢。”
“不是这个意思,”春寒料峭的天气婆子竟然热出一脑门汗,忙取帕子擦了擦,复又道:“说起来,都是意外……”
☆、第169章
“前天是大奶奶生辰,夫人赏脸在正房院摆了家宴。也是蹊跷,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时候院子门口不知谁给泼了一盆水,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一脚踩上了。”
明氏冷笑,“身边伺候的都是死的不成?”
婆子道:“实在是紧急,丫鬟没拉住也跟着倒了,另外一个没反应过来。”
情知自婆子口中问不到什么实情,明氏不想多做纠缠,吩咐石榴,“五姑奶奶早产了,请大爷跟四爷给姑爷道喜。”
楚昊在京都觉得憋屈,去年楚晴成亲后就四处游历了,此时就楚景跟楚晟在家。石榴知道明氏的意思,这是让两人去找魏明俊讨个说法,赶忙使唤小丫头分头传话。
明氏稍缓了脸色问道:“二奶奶现在如何,小少爷有多重?”
婆子又擦一把汗,“四斤六两,虽小了点,精神挺旺盛,二奶奶还得好生休养些日子,我家夫人的意思是洗三就免了,等满月时再大办。”
四斤六两,比楚正足足少一半,跟个小猫崽儿差不了多少,怎么能见得了人?而且这当娘的还起不了身,洗三时岂不被人指指点点。
明氏理解魏夫人的做法,却无法接受,唇角带一丝嘲讽道:“亲家家里不办,我们可不能不表示,明天是一定要去探望五姑奶奶和小少爷的。”
婆子低头哈腰地道:“应该,应该,我回去就禀告夫人。”
明氏淡淡一笑,端起了茶盅。
待婆子离开,桂嬷嬷问道:“要不要去打个金锁?头先以为是三月,便没着急准备。”
明氏点点头并没十分在意,反正有福盛银楼,让伙计送来一只就好。她在琢磨着让谁去魏家。
按理应该由文氏这个嫡母出面,可文氏自楚晚过世后脑子就有点疯疯癫癫,而且她素来没把楚暖看在眼里,谁知道能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
谢姨娘是生母,但哪有姨娘出门做客的?
王氏还在月子里,楚晴也不成,挺着大肚子……
唉,少不得还是要她亲自跑一趟,明氏扶额,应该早点把施家姑娘娶回来,这样四房院有人打点,她也多个帮手。
明氏静思片刻,让桂圆收拾出一大包药材来。
当天夜里,楚晴也知道了楚暖早产的消息。
周成瑾没敢说当时情形如何地骇人,楚暖生完孩子差点没了气,连灌了三碗参汤才吊出一线生机,也没说明远侯府没来得及准备奶娘,孩子只能喝米汤。
更没说魏明俊一下子发了威,连夜审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好几人打得只剩半条命。
楚晴只当是楚暖自己不小心,并没有往深里想,听说明氏要去明远侯府探望楚暖,也叫问秋收拾了几样药材和几身亲手缝制的婴儿衣衫,又选了块碧玉雕成的西瓜送给小婴儿。
周成瑾寻个借口找到问秋,吩咐道:“找寻欢再备些礼,你带四个婆子去,回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个儿掂量着些。”
问秋连声应了。
第二天,问秋在门外看到一大车东西和四个威武雄壮的婆子差点傻了眼。知道的以为是送洗三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去耀武扬威专门找茬呢。
直到到了楚暖的住处,问秋才明白周成瑾的用意。
屋子里满是药味与血腥气,许是想散味儿,靠北开了半扇窗,冷风呼呼地往里吹,可屋子只点了个尺许大的火盆,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炭还不错,闻起来像是银霜炭。
床靠在南面,拉着厚重的帘子瞧不清楚暖的模样,只看到她陪嫁的丫鬟梧桐在床边默默地掉眼泪。
明氏站在正当间的地上,脸色铁青,旁边有个二十出头的妇人正一脸尴尬地解释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魏夫人嫡亲的儿媳妇,魏大奶奶。
引问秋过来的婆子硬着头皮介绍,“是沐恩伯府周大奶奶身边的管事,来看望二奶奶。”
问秋先给魏大奶奶行个礼,又对明氏福了福,“夫人,我家奶奶听说五姑奶奶生产,特地吩咐过来瞧瞧,顺便带了些补身体的药。”扬扬手,“拿进来吧。”
四个婆子颤颤巍巍地进来,每人手里一只大箱笼,把屋子摆得满满当当。
别说魏大奶奶吃惊,就连明氏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