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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明怀远也朝这边看过来,清俊高雅的面容上浮起悠远的微笑,又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楚晴本应该避嫌的,可想到莫名其妙出现在梦中的黑衣人,又按压不住内心的好奇。她实在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会三番两次地梦见他。
合上窗扇,楚晴慢慢下了楼梯。
暮夏倒机警,蹦跳着过来问:“姑娘是要回去了?”
“先不走,出去看看,”楚晴轻声地答。
徐嬷嬷闻言将大红羽缎斗篷捧过来,将楚晴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明怀远已行至汲古阁门前,对着楚晴温雅一笑,“五表妹在此看书?我与好友在烹茶,想借妹妹身边的下人帮我们把火生起来。”
楚晴愕然,原来他们还没有点起火来,老远看着还以为已经煮好了茶。垂眸不经意地瞧见明怀远手背上两道灰印子,雪白衣衫的襟边也沾了灰,不由莞尔。
明怀远抬手瞧了瞧,笑道:“让五表妹见笑了。”
楚晴摇头,“没有,我也不会生火……而且,丝毫无损于表哥高华的气度。”真的,即便他手上有灰尘,那也是谪仙,是沾惹了人间烟火的谪仙。
明怀远淡然一笑,“好友自瀛洲带回来冻顶乌龙,五表妹一道过来尝尝。”
楚晴没有拒绝,慢慢地跟随在明怀远身后。
及至走近,明怀远笑着给两人介绍,“这是国公府的五表妹,这是好友凌风。”
凌风扫一眼楚晴,两手交握着拱了拱,并未言语。
楚晴正要曲膝行礼,明怀远止住她,“凌风是江湖人士,不讲究这些俗礼。”说着自旁边取过一只苇草编成的蒲团,“五表妹请坐,不必拘束。”
楚晴道谢接过,拘谨地坐下,目光落在身边不远处的玄色袍摆上。
衣袍的料子叫寺绫,是用绫草织出来的,比绫罗细密贵重,但却不经洗也不经刮。袍边是用墨绿色丝线绣成的水草纹,丝线中掺杂了金线,衣袍摇晃时会有金光闪动。
目光上移,在那人腰间顿了顿。
腰间是条极宽的墨色腰带,上面缀着好几块色黑如漆的墨玉。墨玉虽不如碧玉或者赤玉贵重,但因只西蜀有,且产量不多,能凑齐这几块大小品相都差不多的玉也是难得了。
再过去就是那柄长剑,适才隔得远没看清剑穗上坠着的玉,这会儿倒是瞧得真切,是块雕成树叶状的碧玉,玉的颜色深青如蓝靛,上面叶柄纹路清晰可见。
明怀远见她注意剑穗,笑道:“……是我初学玉雕时的练手之作,幸得凌风不嫌弃,一直佩戴着……”
凌风淡淡道:“懒得换。”
明怀远目光明亮笑容高远,“我雕玉还是跟凌风学的,凌风最擅长雕刻,无论是石雕还是竹雕……五表妹喜欢小虫子,回头让他帮你雕一只。”
楚晴急忙道:“不敢麻烦凌……公子。”
“无妨,怀远喜欢就成,”凌风毫不在意地侧过头问楚晴,“最喜欢什么?”
“嗯……天牛、螳螂或者蚂蚱都喜欢。”楚晴犹豫着回答,趁机看清了凌风的长相。
眉目长得很周正,鼻梁挺直,唇略略勾起,似有似无带一丝笑,再加上广袖深衣,慵懒而散漫的神态,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不羁。
全然不似梦里出现的黑衣人。
楚晴清楚地记得,那人是穿玄色甲胄,目光深且冷,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纵然,她从没看清过梦里人的面容,可就是笃定,凌风并非梦里人。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
此时徐嬷嬷已生好火,烧开了水。
明怀远将她与暮夏打发到一旁,亲自提了茶壶,先烫壶再温杯,接着高冲低泡,分出三杯茶来。
茶盅是极小巧的青瓷茶盅,里面茶汤不似平常青茶那般碧绿,反而蜜绿中略带金黄,香味倒是浓郁。
楚晴尝了一小口,只觉得味道太浓重了点,而旁边的明怀远已赞道:“好茶,香味浓而不腻,轻却不浮。”
凌风却略蹙了眉头,“到底不如阿里山的水清凉甘冽,不过也算是好的了。”
一盏茶喝完,楚晴起身告辞仍回汲古阁。
徐嬷嬷跟在身旁低声唠叨,“这算什么江湖中人?真正的江湖人都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哪有坐蒲团的?再者,江湖人浪迹天涯餐风露宿还有不会生火的,定然是平常出游都带着小厮仆人随身伺候。还有穿的那衣服,又贵又不经穿,不小心刮一下就是一道口子……纯粹是钱多了没处花来装酷!”
楚晴虽听不太真切,却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记得收拾四房院的衣柜时,也曾看见几件寺绫的长衫,是父亲之前对月吟诗时候穿的,杏娘也说这种料子只能穿两次,再洗多,织好的纹路就会歪斜或者断丝。
看起来,凌风还真有几分装。
但明怀远却像很敬仰钦佩他似的,望着他的目光都比平常明亮得多。
楚晴在四房院住了四天,也在汲古阁读了四天书,只是对枯燥的史书总是提不起兴趣来,不如游记读着有趣。
凌风果真雕刻了一只蚂蚱给楚晴。
是用市面上极常见的芙蓉种翡翠雕的,底座是片绿色略略发黄的菜叶,上面一只蚂蚱正展翅欲飞。翡翠地子不太好,又有白棉,翠得也不好,可经过凌风的匠心雕刻,那些繁杂的地子反而让蚂蚱看起来更逼真。
楚晴喜不自胜,连连跟凌风道谢。
凌风看着她似笑非笑,“五姑娘不必客气,若真要谢就谢怀远吧。”
楚晴笑道:“凌公子与明表哥都是要谢的。”
第五天,楚晚的病终于好利索了,倚水阁旁边的厨房也盖好了,还有飘絮阁的墙面也粉刷完了,楚晴收拾好东西又搬回了倚水阁。
老夫人思量了好几天,终于决定把贾嬷嬷放出去,“云芝跟随我已经四十年了,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着你,你早该回家享清福了。”
贾嬷嬷虽已知道早晚得离开,可听到老夫人这般说,老泪霎时流了满脸,“夫人说什么呢,能伺候夫人是我的福气。这些年要不是倚仗夫人,家里的孩子哪能有这么大的出息?”
老夫人开恩,一早就消了贾嬷嬷全家的奴籍,贾嬷嬷的儿子在正阳门外安国寺附近开了家杂货铺,大孙子在家帮衬着卖货,小孙子正进学,听说书读得不错,经常受到夫子夸奖。
老夫人见状心里也不是滋味,缓缓地说:“趁着你腿脚还轻便,回去能抱抱重孙子,再过几年就怕抱不动……回去享享清福,免得天天在这儿忙里忙外的不得清闲。要是得闲或者有事,尽管回府里来。”
贾嬷嬷哽咽着跪下磕了个头,“那云芝就走了。夫人多保重身子,夜里别忘了用汤婆子捂着脚后跟儿。”
老夫人挥挥手,让贾嬷嬷退下,浑浊的老眼里,突然就流出两滴泪。
她脚后跟疼还是生楚澍那年受了寒,从而落下的病。这都三十多年了,每到天气冷的时候就疼,贾嬷嬷心细,天天灌了汤婆子放到老夫人脚底下捂着,没一天忘记的。
如今放贾嬷嬷出去,老夫人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
文氏自打不管家消息就不像以前那么灵通了。直到贾嬷嬷要走了,她才听说此事,急三火四地跑到宁安院,正赶上珍珠送贾嬷嬷出去。
文氏一把抓住贾嬷嬷,“嬷嬷,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往后老夫人那边谁帮我照应着?”
贾嬷嬷闻言不由寒了心。
本以为文氏颠颠跑来是要给自己送行的,即便不打赏几个银钱,至少也会说点诸如“照顾身体”“得空再来”的客套话,没想到文氏眼里只有她自己,只想着她以后没人给她通风报信了。
贾嬷嬷摇摇头,可看着文氏终究狠不下心来拒绝,停住步子悄声道:“二太太只管本本分分地伺候好二爷,照顾好旻哥儿就行,老夫人心里仍是想着二爷跟二太太,就是文家那边,老夫人也不忍心真的撒手不管。只不过,二太太可得收敛着点儿,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四处伸手。”
“可我……”文氏孩子般跺了下脚,“我现在不掌家,想伸手也插不进去啊。明氏她自己掌着大权,什么也不让我沾边,我不求厨房那样油水多的地方,就是把针线房给我管着也行啊。嬷嬷好歹帮我出个主意。”
贾嬷嬷失望地看了眼文氏,“我老了,哪里能出得来什么主意,二太太好自为之吧。”
文氏眼看着贾嬷嬷离开,回过头去找翡翠,“以前你不是说你弟弟在门上当小厮没出息,要不我跟二爷说声让他到铺子里当学徒?当了学徒学点眉高眼低的本事,以后就可以当管事或者掌柜。”
翡翠笑吟吟地给文氏倒了杯茶,“二太太有所不知,大夫人娘家侄儿就是明家表少爷刚来的时候,因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就跟老夫人讨个小厮使唤。老夫人把我弟弟给了明家表少爷,才给了一个多月,倒不好立马要回来。”